沈喻没有想到的是,车间后门外面是一片被斧凿辟出来的山体凹陷。
在那里,她看到了那个巨大球形铁笼。
她砰地关上小门,里面的机器声顿时消减许多。她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害怕——她从小就是个冷静的孩子,本来这种情况下她不应该害怕的。
或许是因为那个屏风太违和、太诡异了吧。
不过,跟眼前的这个铁球笼相比,那个屏风反而显得不算什么了。
沈喻走到铁笼前面,发现笼子上面罩着一层细密的铜网。她透过网眼往里面窥视着,发现里面空空荡荡,只是中间悬着一个尼龙网兜,就像大人们拴在树上的睡床一样。
这个铁笼是干嘛的?难道是用来关押什么怪物的吗?
可是,笼子里面那么干净,又不像有怪物生活的样子,而且什么怪物能有那么大?
她没敢钻进铁笼去查看究竟,小孩子对笼子样的东西有种天然的恐惧。
她绕过笼子,朝山谷里面走去。
两座山峰矗立在她面前,因为已经被开凿过,所以两侧的石壁耸如刀削,也阻挡了人们的水平视线。沈喻不禁抬头向山上望去——
尽管离得远,但她还是看到了比屏风、球笼更为惊悚的事。
在那块白色的巨石上,她看到了那只怪物。
那是一只同时长着鸟头、鱼嘴、鹿角、虎爪的怪物,它下巴上有长长的鬃鬣,身上长着褐色的麟片,还有一条长长的粗笨尾巴。
怪物的脖颈处被两根长长的绳索拴住,在它的身后,有一条漆黑的高大楼船。
怪物拉着黑船停在白石上面,它不时跺着脚,做出仰天长啸的样子。但奇怪的是,山谷里并没有怪物呼啸的声音。
沈喻使劲揉揉自己的眼睛,正午阳光刺目,她以为自己是看花了眼。
但是怪物和黑船还在那里,这既不是眼花,也不是梦境。
世界上没有这么真实的梦境。
就在沈喻还望着怪物和黑船发呆时,那怪物忽然把头转了过来。虽然距离不近,但沈喻感觉到它发现了自己!
她想逃,她只是一个八岁的小女孩,她想躲开山上那只狰狞的怪物,她想逃回车间,逃出院子,逃到自己家里,逃到被窝里蒙住头不闻不见。
但她的两条腿已经不听使唤了,她所做的只是倒退几步,将后背靠在那个球形铁笼上面。
她忽然想到铁笼上还有一个门,她或许能躲到里面!
就在她冒出这个想法时,山顶上那只怪物突然张开血盆大口,发出无声的长啸,它猛地腾跃而起,拉着背后的黑船,朝着山谷直冲过来!
已经来不及了,沈喻心里朝自己疯狂喊着:快跑!快跑!
她跌跌撞撞向铁笼的入口处跑去,好在大白石到山谷下还有一段距离,在怪物拉着黑船临近谷崖时,她一头钻进了铁笼里面!
沈喻并没有关上笼门,她已经从刚才的惊慌中慢慢冷静了下来。
怪物体型庞大,它是无法钻到笼子里来的。
就算它想吃掉自己,依照它的体型直接破笼而入就好了,根本也不用费劲钻什么笼子。
有时候,弱小者面对超乎自己千百倍的巨大力量时,所做的只能是逃避,或者祈祷。
螳臂当车,更多的只是表明态度罢了,对事情的结果似乎并没什么影响。
所以,当想通这些的时候,沈喻忽然莫名其妙地冷静了下来。
她站在笼子里,透过细密的铜网往外望去。
那怪物已经冲到了谷崖边上,它的下方便是人工开凿出来的、有大概二十多米高的陡峭石壁。
可是怪物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样子,它的后腿使劲往后一蹬,直接跃下山崖!
沈喻差点闭上眼睛,她本以为怪物会带着黑船一起坠入山谷,摔个粉碎。但没想到是,那只怪物反而拉着黑船朝空中飞去。
她在铁笼里惊讶地仰望着天空,她看到怪物和黑船从自己的头顶掠过,朝更高更远的云端飞去。
黑船上面似乎还闪过一抹红色,它在湛蓝的天空映衬下显得极为醒目。
天上一朵白云飘过,怪物越来越远,成为碧空中一个黑色小厾儿,最后如同一粒像素似的消失在蔚蓝色的画板上。
沈喻依稀看到仿佛有亮晶晶的东西从天空上飘飞下来,那东西闪闪的,透透的,活像冰的碎片,它晃晃悠悠地朝着球笼的门飘过去。
她诧异地跑到笼门那里,伸出小小的双手,左晃右晃地接住了从空中飘下来的亮片。
亮片果然冰凉冰凉的,沈喻把它倒在左手掌心,然后腾出右手,想拈起来看看。可是,当她的指尖刚刚接触到亮片的时候,它却倏地一下子彻底融化了。
转瞬之间,亮片就在她掌心变成了一汪透明的水。也不知道是不是有风吹过,那汪清水中央蓦然泛起一阵微小的涟漪。
等沈喻再定睛看时,它已经完全没有了形状,如同空气般彻底消失在她的掌心里。
沈喻惊讶地翻覆着手掌,她还跪下去,在笼门周围寻找着,想看看那个亮片是不是掉落到了笼子里。
但就在这时,她忽然觉得脑袋里一片眩晕,整个世界都在眼前旋转了起来。
她想扶住旁边的笼网,但手还没来得及触及到周围,她已经眼前一黑,然后一个跟头栽倒在这个球形铁笼里面。
她沉沉地闭上双眼,只觉得这个球笼像气球似的,带着自己摇摇晃晃朝空中飞去。
沈喻做了一个梦,她忘记了梦的大部分情景,只记得自己坐在球笼里,漂在黑蓝色的大海上。大海的尽头是连绵不绝的山脉,远远望去,那些山顶上尽是皑皑的白雪。
黑水海上忽然传来“隆隆”的声音,她回过头去,只见远处海水涌动,一股如山般的巨浪朝球笼滚滚而来,然后狠狠地拍在铁笼上面……
沈喻从噩梦中猛然惊醒,她直愣愣坐了起来——巨浪似乎还在拍打着球笼。她揉揉眼睛,发现那并不是巨浪,而是父亲带着两个年轻人站在球笼外面,他们边拍边喊。
“醒醒!醒醒!”
她看到父亲满脸怒火地站在笼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