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跌跌撞撞回到院落,秦明给侍者下了不准打扰的命令,进入屋内,房门紧紧关闭后就是三天时日。
当房间的门再次打开时,露出了少年那张比之前更为苍白的面孔。
任谁经历过昨晚的事情,怕是都比秦明好不了哪里去。
自见过那道宏伟似神迹般才可存在的巨大石门,其便是始终盘踞在秦明脑海,占据了全副心神,久久都挥之不去。
浑浑噩噩回到屋内后,一沾上床便是直接睡得一塌糊涂不知人事。
如果不是侍者见他回来一关房门三天都没有出来,怕他出什么事情来把他叫醒,只怕他还会继续昏睡下去。
还好休养了几天,秦明心神已经稳定了下来,只是偶尔还是忍不住回忆起那夜,那道石门,脑海便会隐隐作痛,不敢深想。
他甚至不敢承认,在他内心深处留下的那一丝恐惧。
如果那一晚所见是幻觉,却真是太过真实了一些,如果不是幻觉,这种事情,秦明更无法想象下去。
因为未知,所以恐惧。
在侍者的服侍下用过膳,再将自己梳洗拾掇一番,秦明便出了宫去。
……
……
出了皇宫,转过主街道,向东面行去有一大片座落有致的豪宅建筑。
一座座规划不一却都占地不小的院落宅邸,富丽而堂皇,金漆铜环,朱门石狮,气派的门面无不张显着主人们的身份和地位。
这里是临天城高官贵胄名流最为集中的地方。
其中有一户相对靠前的府邸,左边紧紧靠着大秦三大武侯之一的镇南侯杨震的府邸,右边不远就是王爷府。
这座规格门面并不比前两者低的府邸,自然便是当今大秦丞相程文颐的家宅。
门前。
秦明看着府邸门匾上苍劲有力的“程府”二字,心中兀自有些犹豫。
仔细想来他已经很久没有踏进过这座宅子了,最后一次还是在他八岁那年。
那一天,所有人看到他的目光都带着惊愕或鄙夷不解或戏谑的神色,那一天,他来到这座比自家皇宫还要熟悉的宅子,跟女孩说自己不会再来了,那一天,女孩留着眼泪带着不舍站在门前,和面容慈祥的老人看着他离开,回过头,他看到的是老人目光的深切怜惜和温暖,就像在看着子女一样在看着他。
也就同在那一天,他遭受了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两种打击,无法修炼内功和失去至亲。
轻轻叹了口气,秦明的脸色依然苍白,淡薄的身子和白色的衣服将他衬托的像个病秧子一样,看到对面门前出现的那个身影,他就知道自己无法再离开了。
和程宁霜走进府邸,也不用她带,轻车熟路的向里面的宅院走去。
转头向一旁沉默的少女看去,从进府到现在她脸上的笑容似乎始终就没停过,淡淡的,盈盈的,就好像隔壁家的小妹妹般含蓄羞涩。
“很开心?”秦明突然偏着脑袋看她,出声笑道。
早有侍者告知在他昏睡那几天,程宁霜就来过几次寻他,说是程老爷子邀他去程府一聚。
虽然不知道那位老人为何会突然邀请他过来,但一想到自从那年离别自己就再没有过来看望过老人一次,他心里终于是有些不忍。
少女心思细腻而敏感,少年的话使其羞涩的脸上惊起一抹淡淡的红晕,只觉得耳根发烫得厉害,低着头不知该如何回应,然而她当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去看他,却见那人已经转过去后面宅院的路从旁边行去。
想起没自己提醒他也知道爷爷的习惯,他终究还是没有忘记爷爷的……和自己吧?程宁霜看着前面如进了自家宅院的少年背影,不由得羞恼得轻咬嘴唇,心喜之余又免不了一丝失落。
风亭别院,亭下是一名发须皆白的老人,手执白子,在跟自己下棋。
虽然亭外细雪纷飞,然而衣着单薄的老人只在外面披了一件鹅绒大衣,没有丝毫惧寒之意。
秦明缓缓走近,身后跟着脸色犹待红晕的程宁霜。
老人恍若未觉,秦明走到老人身后,看了好一会,终于忍不住咳嗽一声。
抬
起头瞅了瞅,发现老人还是在哪里自顾自在执棋思索,白字落下,黑子又起,偶尔看到难处便会举着棋子,再想上好久。
“咳咳!”秦明举拳又是用力咳嗽两声。
老人执棋的右手微微一顿,继而白子落下,取换黑子。
“咳咳咳……”秦明鼓着眼睛,一阵乱咳。
突然“啪”的一下棋子被老人重重拍在棋桌上,吓得秦明一缩脑袋。
老人回过头,双眼一瞪,怒吼道:“你小子有病啊!”
看着老脸涨得通红两撇长须直翘的老人,秦明摸了摸脑袋,以晚辈礼恭恭敬敬对老人行了一礼,才讪讪笑道:“小子见过爷爷。”
“小霜儿,给爷爷泡壶茶吧。”老人看也不看秦明,怒脸一换偏过头去对秦明后面的少女笑道,满是皱纹的脸上甚至还有那么一丝讨好意味.
然后才哼了一声,斜了秦明一眼,戏谑道:“难得啊,今天怎么舍得来看我这糟老头子了?”
不是你叫我来的么?秦明张大了眼睛,满是无辜的看着面前老神在在的老人。
只是动了动嘴巴,终究还是没敢说出这句话来,身后传来一阵铃铛轻笑,他回头狠狠瞪了那幸灾乐祸的家伙一眼,眼神无比幽怨。
少女掩嘴而笑,逃也似的沏茶去了。
等程宁霜离开,秦明使了浑身解数又是告罪又是求饶用足了当年每次做错事后讨好老人的手段,然后又等老人好一阵发泄,这让才老人的气给顺直了些。
骂完了,恰好程宁霜回来,滋滋用过亲孙女泡的一壶好茶,这位在大秦备受万民爱戴的丞相程文颐大人,心情格外舒畅,也就没再为难他。
“小霜儿,给他把椅子吧。“丞相大人老神在在的喝了口气茶,手指了指秦明,说道。
感情刚才他要是没忍过去,还得一直站着呢!秦明嘀咕着接过程宁霜递来的椅子坐下,又委屈的看着正在吩咐下人收拾棋盘自己亲自动手沏茶的程宁霜。
直把低头专心沏茶的少女羞红了脸,才将手里新沏的茶水递给了他。
带着清香的雾气在小亭中弥漫,地上摆着六个炭烧正红的火炉。
亭外飞雪纷纷,亭内暖意不消。
“几时离开?”老人轻呼热茶,似不经意道。
秦明放下暖乎的茶杯,知道老人是问他去天武学院的时间,也没有隐瞒,说道:“后天。”
听到他的话,正专注聚神于茶道的程宁霜,手中动作微微一顿,茶水未溢出。
老人同样放下了茶水,微微叹了口气,看着面前稚嫩却隐有棱角少年的面容,仿佛能看到当年那张倔强的小脸,眼神柔和起来。
似乎能知道他的打算,老人没有阻止的话语,而是道:“独自在外,记住一句话,鹰若啄鱼,当智!狮若搏兔,必狠!”
原本以为老人会予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之类的警语,却没想是听到这样的一句话,秦明心中一动,正襟危坐静待老人下文。
“老夫十二岁蒙混入军,经辛历苦,入敌杀将,三年立下此生第一次军功,入临天城蒙陛下厚爱不仅没讨老夫欺瞒罪名反而得论功行赏,混得一官半职,成为大秦最年轻的军官……”
老人凝视着面前茶杯散发的水雾,好像当年的一切就在这上面发生。
“此后便是半生戎马,更是以而立之年入先天大道之资,立下战功无数,蒙得陛下赏识,入帅封侯,执掌一军,,守卫南疆……”
“后来大战大周第一黄巾军的时候,败在黄巾军大将手下,废去丹田苟活,与大道彻底断绝,此生无望。”
老人口中轻轻叙说着。
秦明越听越心惊,心中好似波涛翻涌,无法平静。
他只知道老人是大秦第一文官,却出身军伍,地位崇高为人所敬重,即便是自恃甚高的武侯在他面前都不敢轻而造次。
却从不知老人竟是有过封侯领军,成为一方武侯的经历,甚至还曾入了先天大道,做了一方的武道强者?
末了听到老人被敌将废去丹田,他目光更是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老人的话平淡如常,语轻却如雷。
要知道,大
秦明面所知的也就三位武侯是先天强者!镇南侯杨震,远征候公孙敌,以及隐隐居于首位的四方候赵无极,可见先天之少。
当然这是明面上的数量,秦明自然不信,至少他知道暗地里大秦的先天就应该并不止于此,但即便如此,怕也是屈指可数的。
武道修行不易,不知道天下有多少后天武者拼了命想晋入先天大道而不得。
不管是外功武修亦或者是内功武者,一旦能够破除后天糟粕晋升先天,那便是真正当得武道一途的一方强者。
然而如今,却说面前这个带自己亲如孙侄的慈祥老人曾是先天级别的强者,只是却被人废去了丹田?
秦明惊得说不出话来,再看同样因为老人的话而一脸震惊的程宁霜。
看她的模样,竟是连她都不知情!
没有理会二人的震惊表情,老人脸上依故平静,继续说道:“回到临天城后,老夫自动卸去所有职务,之后便做了大秦的丞相,一做便是数十年,比我参军出生入死的时间还长。”
老人顿了顿,拿起茶水啐了一口,看了一眼秦明,淡淡说道:“现在可知我为什么跟你说这些?”
这是一个武者的世界,此前在武风盛行的大秦,都说是文官弱将,文官在王朝地位甚微,在朝中更没有什么话事权。
偏偏直到这位老人做了丞相,监御百官,大秦文武才终于得以平衡。虽然还是重武崇武,但大秦朝廷内外却再没有人敢说出什么废文重武之类的话语。
可以说,大秦文官能够有今时今日这样的地位,都是拜秦明面前这个温文尔雅的老人所得。
顺自然大道,逆乾坤浊流,老人在起初也曾为一腔热血而奋勇杀敌,年少而自强不息,封侯将帅,习武入道。
被废丹田后,不仅毅然脱伍,反而做了文官而流芳于世,比他当候帅时还要受人尊崇。
如果当初不是老人的勇狠,哪里来得封侯拜相,如果没有老人的智忍,曾经又哪里能入得先天大道,成一方强者,更是因为他的这份智忍,所以在丹田被废武功丧失后老人舍得权柄,而不是倚重自守,否则就不是现在的流芳于世,只会是被世人唾弃遗忘!
当智,必狠,以及其中的勇忍。
甚至生怕秦明不能听取,老人便用他的一生来诠释,不可谓不用心良苦。
秦明起身,向老人深深鞠了一躬,不用言语,以此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孺子可教也!
老人开怀大笑,看向秦明的目光愈发柔和,旁边少女还处于震惊之中,更不解为何爷爷突然就笑得如此开心。
只是在老人的催促下只好又垂首于茶道,心不觉却乱了,动作自然也慢了下来。
老人续上新茶,细品孙女亲手泡制的香茶已经成了老人家最大的嗜好,每当这个时候才能让他心头得到莫大的满足。
“你和杨家那女娃儿的事我知道了。”老人的话让秦明一愣,不知所指,便听他缓缓道:“以后要是再遇到这种事,便直接上她家去跟杨震说去,让他给你个说法。”
这是要我上门告状啊,而且还要我直接找镇南侯?秦明脸上苦笑,心说您这是要把我往火坑里推呢,人家是堂堂的武侯大人,就我这样还想跟人讨说法,嫌命长么!
一看秦明表情,精明如老人哪里不知他想法,没好气道:“没出息,杨震是我当年的下属,如今虽然当了武侯,但还是卖老夫几分面子的。”
顿时秦明的表情极为精彩,然而老人接下来的话更是直接让其一片凌乱了。
“还有,你不是一直想要治好你的体质么,那么天武学院一定要去,我也不太确定,那里或者真有解决办法也不一定。去到那里,你可以去找学院的副院长,他会帮助你的。”
……
秦明离去,留下少女与老人,煮茶,品茶。
“爷爷,他真要独自前去学院吗,我担心……”
“鹰隼试翼,必须有所经历,而后才有搏击长空之力。”
老人目光溺爱的看着少女被蒸蒸水汽模糊的脸,心中微微叹息。
哪个少女不怀春?怀春少女最痴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