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9

09

是夜,月亮很亮,却没有什么星星,反而衬得夜色很薄。

初夏并不是很热,空气里还有不远处荷塘传来的清香,遥记得杨万里曾说过这么一句话:“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现在仔细一回味,果真空气里都有一股淡淡的荷香,闻起来沁人心脾的。

夏天就是这样,无论白天有多热,到了夜晚,总会凉风习习。

只因贪凉,我、初雪还有明远,都将椅子搬到外面图个凉快。

明远坐在一旁,正对着月光。他生得干净,眉目间中有一股英气,偶尔皱起眉来,更是让他的英俊上了一层楼。此时,他正两只手拢在一起,轻而缓的动着,在月光下,看起来分外的认真。他盯着他的手心上的物什,小心翼翼的,像是在看着自己的情人。

——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我更认真的盯着他俊美无铸的脸看,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一朵花儿来。

——如果,他的脸上会开花……那会是什么花呢?

我痴迷的想。

然而随即想扇自己一巴掌……

我颜夕居然连一件物什都不如!

可悲可叹。

就在我想忽视自己内心的想法,专注的盯着月亮看的时候,却发现有人在摆弄我的头发,初时我以为是初雪,不耐烦的说:“好生看月亮,想玩头发弄自己的去!”

身后传来一个清清淡淡的声音:“师父,是我。”

……明、明远?……

我想扭头去看,他却第一次固执的不许我转头。……这孩子,真是别扭得紧!

我只好“心安理得”的享受徒儿难得的“孝顺”。

“明远,你干什么啊?”我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笑了起来,实在是他动作虽然轻,可是他毕竟捣鼓的是我的头发,既然是头发,动作越轻越会让人发痒。他口鼻呼出的气带着暖暖的温度,我霎时觉得我跟他的距离近了许多。

也不知怎的,脸上突然就腾起一团火,似乎要将我整个儿燃烧了似的。

*

电光火石间,我似乎是中了一个人的毒。

这种毒,没有解药。

*

明远取下我头上原本的玉簪,双手捧着我的头发,似乎想将它们重新簪一遍,无奈他手生,从没束过女子的发髻,一个不留神就让我的头发滑落下来。我简直哭笑不得。我那头发可是齐臀了啊!要是垂到地上……今晚又得忙活半天了!想至此,我赶紧站起来。明远依旧手执木簪,我转头去看的时候还被吓了一跳——幸而他控制好了手劲儿,如若不然,他手上的簪子恐怕就……我不敢想一个摘叶飞花以伤人的人手上拿一枝尖锐的簪子,插|在我头上的模样……

真是、真是太恶心了我!

我缓缓心神,也不知道自己长发飘飘的模样到底有多渗人,就跟明远笑道:“你不顺手,还是我自己来吧。”

明远的脸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寂寥,姣好的眉眼一弯,只盯着地下,不看我。

我心里倒是好笑起来了,这明远气场也不知道有多强大,如今居然扮起可怜来了?

想他明远在我心里,那就是一个说一不二叫我往东我不敢往西的形象啊……此刻居然执拗的要为我簪发,我竟是不知道是忧是喜了。

……只是,明知道他是在假装可怜,可是看着他的模样,说不心疼……是骗人的。

我认命的叹息,退而求其次:“那你给我看看,你要给我别的是什么。”

他方才抬起眼,对我羞涩一笑,递给我一只木簪子。

簪花是一朵盛放的牡丹,簪身被剔得很光洁。我觉得这木簪子的颜色似曾相识,不禁轻嗅了一下——

果真,果真是那楠木刻的。

我的心此刻似乎高兴得都要开出花儿来,却不知道如何用言语来表达。

原来,方才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竟是为我刻木簪子。

我摇摇手上的木簪道:“你方才就是在干这个?”

明远道:“是的。”

我笑:“你用什么刻的啊?手指甲?”说着,还特意拿眼看了一眼他的手。

他的手很修长,很干净。跟他人一样。只不过,他这个人,我却恨不能一日之间将他养肥了,着实再胖些才好。

——那样的话,手感只怕是……

打住!打住!

我真想狠狠扇自己一个耳光,先前说的什么话自己都忘了么?我居然还在肖想我自己的徒儿!

这在江湖上被人称作乱|伦的事也是能胡乱开玩笑的么?!

……哪怕只有我自己知道。

这是不该的。

我告诫自己。

说不定,明远他只是为了一表孝心?

或许……他只是想将木簪子送给别的人,因此在我身上试验?

……

我觉得我不能再想下去了。

明远笑得很开怀似的,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虽然只是淡淡的含着笑,却让我觉得他很畅快。

他笑着摇摇头,道:“是用含光刻的。”

我心想,这宝剑含光可真是名不虚传,不仅可以用来猎捕兔子,还可以剔下兔腿,需要驱魔了,用艾草拭擦两下取出血腥就可,甚至它强大到还可以用来刻簪子……

含光,真是辛苦你了!

我眼中饱含热泪,真心的赞扬着。

明远问:“师父,你喜欢不喜欢?”

我挂在嘴边的笑突然僵住了。

但是,看官您可切莫低估我脸皮的厚度,莫说铜墙铁壁,就是天塌下来我也可以仰起脸去顶着。

我浅笑着取过我之前用的玉簪,三五两下就簪好了头发。

然后将那只我明明喜爱万分舍不得给却不得不还给他的木簪递给他。

月光下,明远的脸有些惨白。他淡然的面具顿时支离破碎,抬眼轻轻的问我:“师父,你不要这簪子?”

我点头。“明远,或许你不明白……”

明远愤怒的冲我吼道:“是你才不明白吧!”

我觉得,一定是我想歪了……

明远,从来不是这样不淡定的人。

只是明远,你知道送簪子是什么意思么?

*

我跟明远二人又开始陷入沉默了,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只是竭尽所能的想将自己与他的距离拉远。

我知道他一向光明磊落,然而正是这一点让我担惊受怕不已。他或许做每一件事都有他的原则,然而他对我做的事……我觉得,多半是我自己心术不正才会想得如此之歪。明远的本意被我曲解,若是他知道了,会怎么想我这个做师父的?

想来,为了不被他看破,我如今除了和他保持距离外,别无选择了……

我离开庭院的时候,明远依旧坐在椅子上像是一个雕塑一样,静静的盯着手里的东西,就连一点儿眼风都没扫过我。

我心里一边感到庆幸一边又有着莫名的失落。

是呐,徒儿被自己这般一说,要是还热情洋溢的要送簪子的话……是得有一颗多么强大而有稳固的金刚心啊!

而明远……

我坚信他不会的。

他那么一个骄傲的人。哪怕时时刻刻的温柔,也不能改变他骨子里的傲气。

*

次日我们就起程了,我半睡半醒之间爬到床脚去找我的鞋子,却没想到重复了之前在道观里的悲剧,“噗通”一声头落地。

我着实难受得紧,好不容易爬起来,就在地上坐着,捂着头又不好吭声——我身上还穿着亵衣,若是谁一时冲动闯进来了我这姑娘家家的清白找谁负责?

因而我头疼得只想在地上打滚也不敢吭一声,眼泪却是刷刷的,不知道是不是将昨日的委屈一道哭了出来。

我一边哭还一边留神着怕有人闯进来,看见我这模样实在有失礼仪,于是将头埋在双膝里,任凭眼泪怎么流别人都看不见。

却不料,我担心什么就会出现什么,我哭得正欢呢,想到那只木簪子,想到进来明远似乎越来越没有温驯的模样,居然对我无缘无故的发了两次火,心里就无端的梗住了,鼻子酸酸的,眼泪像是关不上的阀门,止不住的流着。

“师父,你怎么了?”

我觉得一定是我出现幻听了。

这是我的房间,如何会出现开门的声音?明远怎么可能会来我的房间?——他向来是个知礼守礼的人。

“师父?”

耳边,是明远略带关心却又有些迟疑的声音。

我一边哽咽一边抬起头来,却见明远很迟疑,他伸出右手悬在我身侧,像是要拥抱我,却碍于我穿着肚兜后背完全露出来,居然完全找不到可以放手的地方。见我兀地抬头,一脸泪痕,他脸上有些尴尬,立马将手收了回来。

我只是忙着自己哭,哪里管他手放哪里,他脸上尴尬之色愈发的重了,只是道:“师父,你、你先起来啊,地上……凉。”

我哭得气儿都快喘不过来了,他居然还这么说话,简直是想憋死我啊。我扑过去抱住他腿,继续哭我的,心想:反正我此刻也没力气了,你既然要我别坐在地上,那有本事你把我放到床上去!

明远愣了一愣,发现我压根儿没有自己爬起来的打算,随即像是心狠了一狠,手掺在我的腋下,带着微微的冷意。我原本就哭得浑身热汗淋漓,他手甫一伸进来就激起我一连串的鸡皮疙瘩。他将我掺起来然后半弯下腰将我打横抱起,我以为他要将我甩出去,吓得赶紧环住他脖子。

这时才发现我俩隔得之近。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梁,他的嘴唇,我也忘记了要哭,反正我二人就这么僵持着。

我只当是我撞晕了头,哭晕了脑子,也不知道怎的就腻到他颈窝里去了,还蹭了两下,保准他身上也蹭有我的汗。

明远横抱着我,苦笑道:“师父……你怎么跟个小孩似的?”

说罢,将我放在床上,我吊着他脖子不让他离开,他微微笑了一下,倏尔他的脸离我更近了,我甚至能清楚的听到他的呼吸声……

我半阖上眼,有些迷离了。

只是感觉有一阵风划过我的鼻尖,柔柔的。

睁眼一看,他已经打开房门了,见我睁眼,对我笑道:“师父,您先更衣吧。我和初雪在楼下等你。”

说完便合上门走了。

我却仍沉浸在自己的心思里,我在想,方才……那是一个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