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大香会进香开始,排在第一位的是徂徕山香会。东岳庙内霎时便沸腾起来,这可谓万古长春会最为热闹的一天,今年盛事迭出,最为出彩。这一天最有看头的莫过于各大香会进献给泰山神的礼物了。有冠袍带履、辇舆、伞扇、桌椅;有金银器皿、神马、白纸、公案、笔墨;有簿籍、刑绳、手牌、箕帚……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凡香客认为泰山神之所需,无不尽心尽力而为之,心地至诚,可窥一斑。徂徕山香会今天进献给泰山神的礼物是白纸、笔墨、簿籍、刑绳,石介富提议的,大家都同意,徂徕山香会认为这些都是泰山神行使职司的文具与家什,且是日常所用必备。
这堆礼物中,石振东独喜欢刑绳,装上车后,他还抓着摸了又摸,心中默念道:“泰山神啊泰山神,泰安这些年越来越不太平啦!一定把那些坏人绳之以法啊!”
石敢当醒来后,看到床前围满了人,看到石姝和钟碧霞脸上挂着泪痕,他的眼泪溢满了眼窝,哽咽道:“是我害了霍师傅。”
看到石敢当醒来,众人很是高兴,忙端来药,王翠琳正欲给石敢当喂药,石敢当却挣扎着要下床,王翠琳劝不住。钟碧霞道:“敢当哥,你就放心吧,石叔叔已经安排人将霍师傅送回东平府去了。”石敢当情绪稍稍平静下来,道:“他们对我师傅怎么样?”钟碧霞道:“还不错,连夜入馆后,运灵柩回了东平。”
石敢当服下药之后便要回家,石姝便叫来一顶轿子把石敢当送回家。石敢当回家后,一直焦躁不安。
石振东上过香后,因惦念石敢当的安危,便将香会诸事托付给石介富后向县衙跑去,到了县衙,知道石敢当已回家了,心中方感宽慰。一到家,石敢当便道:“爹、娘,麻烦二老去我师傅家探望探望。”石振东和王翠琳一脸尴尬,石敢当大惊失色,惊问道:“县衙把我师母也抓啦?”王翠琳摇头道:“没有,你师母早就回东平了。”石敢当流泪道:“爹、娘,师徒如父子,我得去东平啊!”王翠琳抹着眼泪道:“娘知道你的心思,你现在坐不能坐,站不能站,去了反而添麻烦。等你病好了,我和你爹陪着你去给霍师傅上坟磕头。”石振东附和道:“对对对!你妈说的对,等你病好了,我和你爹陪着你去给霍师傅上坟磕头。”石敢当只好应允。
到了下午,石敢当让钟碧霞去叫马厚生来,钟碧霞心里叫苦不迭,怕什么来什么,但她是何等聪明,忙道:“在石叔叔家的时候,厚生哥就来过了,今天下午他去济南了,说是要过一段时间才回来。”石敢当沉默了一会,道:“你又在骗我了。”钟碧霞一脸委屈,道:“没有啊!是厚生哥亲自说的。”石敢当道:“厚生毕竟年龄还小,黄家大院不会派他出去主事,若非主事断断不会派厚生前去,因为厚生的爹没人照顾。”
钟碧霞笑了,道:“你什么时候这等小事也如此费心起来?”石敢当道:“我和厚生是一个人。”钟碧霞一听这话不高兴了,道:“再好的朋友也是两个人?”石敢当便向钟碧霞讲了那天晚上奈河边他和马厚生关于月亮和朋友的对话,问钟碧霞道:“告诉我吧,厚生哥出什么事啦?”无奈,钟碧霞便将马厚生劫大牢一事告诉了石敢当。
石敢当听完后闭上眼睛一句话也没有说。钟碧霞猜度出石敢当的心思,料定马厚生这次是在劫难逃,实在是没有办法施救了,便道:“我求求石姝姐想想办法。”石敢当道:“你认为石叔叔会网开一面吗?”钟碧霞答非所问道:“过一会,我回家让爹娘把马大爷接到俺家去吧。”石敢当道:“还是接我家来吧。”钟碧霞道:“你们家人来人往不清静,你也有病,到我家去吧。”石敢当道:“谢谢你。”
这天下午泰山清山,兵士戒严,只许下山,不许上山,下了山的人讲,沿途的道观寺庙、商铺,已经全部关闭,包括碧霞祠。
守卫东岳庙的兵士已经撤离,驿馆依然戒备森严。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驿馆大门洞开。一队精兵卫士迈着整齐的步伐涌出驿馆,随后是四名身背包裹,骑着高头大马的四位大内高手,再后面跟着四顶官轿,最后面还是一队精兵卫士。
一行人马来到山脚下,登山处已摆好香案,香案摆有香炉和供品。四周精兵护卫。四顶官轿停下,尚书、巡抚、知府、知县下了轿,四位大内高手已卸下包裹,打开锦匣,一名大内高手将盛有龙简的锦匣双手高擎,跪在尚书陆博望近前,陆博望双手虔诚地捧起龙简,缓缓地来到香案前,庄重地将龙简摆在香案正中。
陆博望上过三柱高香,与巡抚、知府、知县一起跪在香案前行过三跪九叩大礼。陆博望抱龙简于怀中,坐上候在一旁的一顶登山小轿。四名大内高手,两人在前,两人在后,手执刀剑护卫。
巡抚、知府、知县跪地相送,小轿抬着陆尚书飞快地上山去了。
山上道观、寺庙、店铺均已关门,盘道两侧除了护卫的兵士,无一香客。太阳出来了,沐浴在和煦的阳光下的春天的泰山生机盎然,鸟语花香。坐着登山小轿,徜徉在绿树从中,在这静谧的时光中欣赏、感触这俊伟的泰山,何其惬意啊!然而礼部尚书陆博望却是满腹惆怅,脑海里不时浮现出上皇那憔悴的脸庞和雪片般的北疆告急文书,陡然便觉得这怀中所抱龙简似有千钧重了。
到了升仙坊,陆尚书下了轿,步行登山,四名大内高手左侧、右侧、后侧,成半圆形护卫着陆尚书。陆尚书怀抱龙简、神态**、步履端正,一步一个台阶,艰难地向上攀登着。
沿着一阶阶的台阶看上去,十八盘的尽处,南天门耸立在云端,传说,踏进南天门便上了天庭了,貌似近在眼前,实则举步维艰,陆尚书想起自己初次踏进金銮殿时的情景,恍如隔世,人生际遇便如眼前的这一阶阶的台阶涌入脑海:读书,三更灯火五更鸡;乡试,踌躇满志中举人;会试一举高中会员、殿试春风得意中探花;县官三年罢官充军,漫漫长路无处话凄凉;重回庙堂,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今皓首苍颜,忧心国事,石人实语愁断肠……一时之间,心内百味杂陈。
礼部尚书陆博望似乎拼尽了全力,才艰难地迈上了最后一阶台阶,他笑着转回身来,啊!锦绣山河尽收眼底,心中块垒顿消,所有的不快与惆怅立时烟消云散,俯瞰十八盘,家事、国事、天下事,似乎都能找到你想要的答案。
继续前行,到了天街,四名大内高手止步,礼部尚书陆博望只身前往。
陆尚书怀抱龙简,庄重虔诚地在寂静的天街上迎着高高的太阳向东走着,他的思绪驰骋奔放,不由自主地便想到这平魔也如同攀登这十八盘一般,不论多么艰难,只要坚持登上来,胜利就一定属于朝廷、属于上皇!他的眼前便浮现出石敢当来,阳光、睿智、神灵保佑、永远有挥之不去的好运气……突然,陆博望浑身打了个冷战,顿觉骇然:偌大的朝廷,竟然将江山社稷寄托在一个孩子的身上!陆博望的步履顿时蹒跚起来,心里充满了无尽的悲怆!
钟碧霞带着天虎来到石姝家,石姝道:“石敢当怎么样了,我正想去瞧他。”钟碧霞道:“好多啦!”石姝笑道:“我这个兄弟,有担当、重情义,假以时日,前程不可限量啊!”钟碧霞听了心里美滋滋的。
看到桌子上堆满了书,钟碧霞问道:“这都是些什么书,姐姐这么用功?”石姝道:“我在查有关打醮、投龙简方面的知识。”钟碧霞一想便明白了,道:“昨天天贶殿前是打醮,今天上山是投龙简?”石姝笑道:“你真聪明。”钟碧霞拉着石姝的手道:“好姐姐,快给我讲讲吧!”
石姝道:“一言以蔽之,和我们百姓进贡上香是一个道理,只不过仪式严谨繁琐而已。”钟碧霞想了一想道:“听姐姐一讲,这打醮送宝算是明白了,只是投龙简还是不明白。”石姝道:“投龙简是将写有祈祷国泰民安的文简和玉璧、金龙、金钮,用青丝捆扎,举行醮仪后投入名山大川,以奏告上天。投龙简在泰山上举行,则意义更加重大。应是皇家专属的礼仪。”
钟碧霞明白了,好奇地问道:“石姝姐,你说这龙简会投在什么地方?”石姝笑道:“恐怕只有上皇和陆尚书知道了。”钟碧霞笑道:“不对,还有两个人知道?”石姝一惊,问道:“谁?”钟碧霞笑道:“天知,地知!”
石姝笑了,她发现钟碧霞脸上的笑容倏然消失了,便猜度出了她的来意了,石敢当重病卧床,她不陪石敢当,来这儿肯定是为了马厚生,然而这事几无任何回旋余地,她不说最好,说了我也只能明白地告诉她,也好让石敢当不要心存任何侥幸,以免再做出许多鲁莽之事。
果然,钟碧霞开口:“什么事就怕巧了,厚生哥劫大牢的事……石敢当知道啦!石叔叔在家吗?”石姝道:“不在,我听说今天一早把陆尚书送到山脚下,就又回了驿馆。你找我爹有事?”钟碧霞道:“我是来求石叔叔的。”石姝道:“石敢当让你来的?”钟碧霞道:“不是,是我主动要来找你的。他既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石姝道:“这我就放心啦!石敢当到底不是一个莽撞的人。昨天我就查了刑律了,厚生实在是幸运之极啊!昨天若不是东岳庙打醮送宝,大牢里再多几个衙役,厚生只怕性命早已不保。”钟碧霞紧张地问道:“现在呢?”石姝道:“依律当斩!”钟碧霞惊得目瞪口呆。
石姝道:“我爹爹宅心仁厚,也知道马厚生与石敢当的交情,再加上马厚生是泰安城里知名的大孝子,一定会想法保住他的性命的,但是杖刑、充军发配肯定免不了了。”钟碧霞低下头去,想起马厚生森罗殿拚死想救的那一幕来,流下眼泪来,哽咽道:“石姝姐……就一点办法也没有吗……厚生哥……救过我和敢当的……”
石姝为难地说道:“只怕我爹也没有多少办法,国法森严,尚书、巡抚、知府都在,岂敢枉法?”
不知什么时候,天虎悄悄地爬上了书桌,翻着书,皱着眉头,仔仔细细地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