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书必须深谙政治的游戏规则,才能回避弄权的风险。不过,秘书与领导之间的人身依附关系,使前任县长古大富的秘书叶可凡,正陷入“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的窘境。
古大富被免职后,一封封揭发他收受巨额贿赂的举报信,就陆续到了市纪委、市检察院和反贪局领导的桌上。这好像是个普遍规律,地方上的主要领导呆在位置上,不管有没有问题,谁都只说好,不说坏。可一旦离开任职的地方,马上就有人行动起来,举报信纷纷飞往上级有关部门。
作为他的秘书,叶可凡自然也不能幸免,这半个多月来,曾经风光无限的他,成了虎林县委县政斧所有人都避之不及的人物。
政斧办主任刘彬的安排,让这个心灰意冷的年轻人大吃一惊。一朝天子一朝臣,让他这个前任县长秘书为继任县长服务,要多荒唐有多荒唐,叶可凡愣了好久,怎么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田县长想找一个了解全面情况的秘书,放眼整个政斧办,哪个比你更熟悉县委县政斧工作?田县长不是一般人,你不要有什么顾虑。可凡,错过这个村就没那个店儿了,可别辜负了我的一片苦心啊。”
刘斌不但是他仕途上的引路人,还是毕业于同一所大学的校友。叶可凡哪能不明白他的良苦用心,但还是摇头苦心道:“刘哥,你知道这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吗?我被打回来倒无所谓,反正已经够糟糕了,再糟糕也糟糕不到哪儿去。但你不同,就算政斧办主任干不成,还可以干个局长什么的。”
倒霉到极点的叶可凡就是不开窍,刘斌急了,回头看了看空荡荡的办公室,见没有人后便凑到他耳边,低语道:“还记得唐明乡那个被掉包的大学生郑小兰吗?”
那可是虎林县上半年最轰动的事件,不但只要沾上边的县领导都受到了严厉的处分,教育局、信访局和公安局一把手被免职,连高高在上的龙江市委常委、常委副市长马定文都因此而被双规。
作为虎林二秘,叶可凡不但记得,而且还知道刚上任的田代县长,就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看着他那副一头雾水的样子,刘斌点上根香烟,吞云吐雾地接着说道:“事实上田县长并不是那种六亲不认的人,据我所知,跟他素未谋面的唐明乡派出所所长朱国安和交警大队城区中队中队长孙国勇,就是因为默默帮着郑小兰而被他另眼相待。这不,一个是开发区检察院副院长兼反贪局局长,一个是开发区公安分局主管刑侦的副局长。”
叶可凡一愣,随即忍不住地问道:“你找过他们了?”
刘斌重重的点了下头,不无得意地说道:“你嫂子跟朱检的爱人白秀珍共过事,要不我能知道这些?”
“朱检和孙局怎么说?”这个消息让叶可凡欣喜若狂,紧张着他的胳膊,一脸急不可耐地表情。
“听到消息后我就去开发区了,朱检和孙局还算给面子,得知我的情况后就给了‘说真话、办实事’这六个字儿。换别人我肯定不信,但田县长却不一样,甜瓜那绰号可不是白来的,我相信他是个好官。”
叶可凡沉思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一脸痛苦地说道:“一女不嫁二夫,忠臣不事二主,我这么去合适吗?”
这个弯子的确不好转,就算田县长认可了这个秘书人选,那今后别人又会怎么看他?刘斌轻叹了一气,淡淡地说道:“机会是靠自己把握的,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如果你想就这么消沉一辈子,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处处遭人白眼的滋味真不好受,叶可凡权衡了一番,蓦地站了起来,异常坚定地说道:“我去!”
敲开县长办公室门,田文建正坐在沙发边跟政法委韩书记一起聊天。刘斌停住了脚步,站在门边不无尴尬地说道:“韩书记也在啊,要不二位领导先忙,等会我再来汇报工作。”
该说的都说了,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出什么有效措施,田文建干脆将南方科技的事放到一边,微笑着说道:“刘主任,别这么见外吗,有什么事进来说。”
这里人多眼杂,正急着跟主管意识形态的吴副书记、宣传部沈部长,以及武装部丁部长通报的韩石山,自然不会在此久留,见刘斌走了进来,韩石山便起身拍了拍他肩膀,意味深长地笑道:“刘斌同志,你是政斧办的大管家,一定要把田县长服务好啊。”
县委领导们串门沟通下感情实属正常,刘斌满以为是句客气话,也没有多想,便连连点头道:“一定,一定,请韩书记放心,我一定服务好。”
“田县长,你先忙着,咱们晚上常委会见。”
见韩石山夹着材料就要往外走,田文建连忙走到门边,若无其事地笑道:“我送送您。”
眼看就到上班时间了,走廊里人来人往,韩石山瞄了一眼正对面的书记办公室,随即回头笑道:“田县长留步,都是一个班子的成员,搞这么客气干嘛?”
不等田文建开口,站在门边等候的叶可凡,见他走了出来,连忙恭恭敬敬地招呼道:“韩书记好。”
这张熟悉的面孔一出现,韩石山意识到刘斌葫芦里卖什么药了。生怕初来乍到的田文建被人算计,便下意识的转过身去,似笑非笑地说道:“田县长,小叶可是政斧这一头的大才子,是个人才啊!”
说完之后,头也不回的往走廊那边的办公室走去。田文建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后,指了指办公室,若无其事地说道:“进来吧。”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让本来就有点忐忑不安的刘斌更紧张了,一边找茶杯给田文建倒水,一边小心翼翼地汇报道:“田县长,可凡同志虽然年轻,但工作经验却很丰富。您来之前古县长也很赏识他,还让他担任了九个月的秘书。”
“田县长好。”见刘斌给自己使了个眼色,叶可凡连忙走上前来,给田文建微微的鞠了一躬,一副惶惶不安的样子。
这个刘斌,还真会挑人!
田文建被他搞得哭笑不得,但想到眼前这位年龄与自己相仿的人,的确有着丰富的工作经验,便微微的点了头,风轻云淡地说道:“既然这样,那就开始工作吧。”
像叶可凡这种经历过大风大浪洗礼,只是湿了鞋底没有翻船的人被再次重用,不仅不会翻船,而且不论遇上什么风浪都会闯过去。田文建起用了叶可凡,叶可凡就是个士为知己者死的人,当然要乘风破浪济沧海了。
见眼前这个年轻得过分的县长点了头,叶可凡一阵的激动,立即深深的鞠了一躬,一脸感觉不尽的表情,哽咽着说道:“谢谢,谢谢田县长。”
田文建摇了摇头,一边给他和刘斌递上根香烟,一边微笑着说道:“都是为人民服务,谢什么谢?”
能起用叶可凡,就意味着自己的位置也包住了。孤注一掷的刘斌这才松下了一口气,连忙示意叶可凡去工作,并不为尴尬地接着汇报道:“田县长,您的司机我也安排好了,叫李侠,是去年刚复员的老兵,之前一直开政斧办的桑塔纳,从今往后他就是您的专职司机了。”
田文建满意的点了点头,微笑着说道:“名字很霸气,也很正气,不错,不错。”
“请田放心,他开车稳得很,一点都不霸气。”
见田文建的心情不错,刘斌忍不住地开了个玩笑,然后接着汇报道:“您住的地方暂时安排在县宾馆,各方面条件还不错,下班后您去看看就知道了。”
小娜还在空军医院,田文建可不想近在咫尺还两地分居,便掏出手机拨通了文启鸣的号码,请他们夫妇帮小娜一起去船厂搬家,争取天黑前搬过来。
贫困县条件有限,与其他县区不同,秘书只能在楼下的大办公室办公。听完叶可凡对县委县政斧工作条理清晰的汇报,田文建对虎林情况也有了一个大致了解,这才将他打发了出去,走时还不忘勉励几句。
也许是他太年轻,也许是他的名声实在不怎么样。新官上任一个下午,愣是没一个副县长、局长以及乡镇干部来汇报工作。
换成别人,肯定会气得暴跳如雷,但田文建却不然,就当什么都没发生似地,埋头研究古大富留下的一大堆各类文件。
在办公室里足足呆了一下午,田文建总算把这些文件筛选出来,按照他的工作习惯,分为四大类,一是虎林县工业方面亟待解决的问题,比如两个国有企业的改制工作,工业小区的整改。
二是农业方面的问题,如三提五统,各种税费等等;三是一些合理化建议,包括几个副县长对分管工作提出的构想,以及实施过程中遇到的一些问题,这些东西原本都被杂乱无章地丢在不同的档案袋里,田文建却把它们当成了宝贝,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整理出满满三大盒子。
最后一类就是一些相对务虚的东西,基本上是应付检查或者上交报告时才用得到。里面有些东西是要去掉七成水分还嫌湿,没办法,这种现象不但是县里有,市里省里部里也都有,少了那些东西,就如同释迦摩尼的佛像脑袋后面少了光圈,就算做了再多的善事,法力再高深也唬不住人。
虽然之前没有主政一方的经历,更没有相关工作的经验,但田文建看完这些材料,赫然发现县长其实并不是那么难干。有那么多副县长各管一摊,有那么多局长负责各行各业,报告有统计部门整理,讲话有秘书打草稿……总而言之,想混曰子的话,只要洁身自好就行,根本不需要有太多的作为。在老百姓的眼里,像这种碌碌无为的庸官,绝对可以称之为好官、清官。
田文建撂下手中的文件,感慨万千的叹息了一声,暗想中国老百姓心目中好官的标准太低了点,可就是用这么低的标准来衡量,好官还是那么少见,这难道不让人感到悲哀吗?
这时候,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一看来电显示,原来是已荣升为中宣部新闻局副局长的阎老板。
“当县长了?”
阎老板的语气很怪,有几分调侃的味道,田文建连忙呵呵笑道:“纯属赶鸭子上架,跟个人能力和贡献没一点关系。社长,您就别笑话我了。”
“什么时候县长这么不值钱了?”
阎老板笑骂了一句后,话锋一转,循循善诱地说道:“小田啊,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还是通过什么方式,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已经是代县长了,做一天和尚还得撞一天钟,作为一个[***]员,作为一个党培养多年的干部,你得要干出点样子来啊。”
“社长,您瞧我是干事的人吗?”田文建暗叹了一口气,苦笑着说道:“我有多大能耐您又不是不知道,只会破坏而不会建设,想干出样子谈何容易呀。”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又传来阎老板那语重心长的声音:“小田,无论你锋芒毕露还是含蓄内敛,你都没错,错的是我们的官本位文化。这个官本位文化呀,绝大多数时候不需要个姓,排斥鹤立鸡群。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讲的就是这个道理。
但另一些时候,你又必须有个姓,必须鹤立鸡群。否则,别人怎么能发现你?不能发现你,又怎么能提拔你重用你?这里面就存在一个哲学命题,怎么说呢?[***]说,要善于抓住主要矛盾,这个总结非常好。身处官场,其实就是身处一堆矛盾之中,有些矛盾,你根本解不开,有些矛盾,你根本不需要去解。但你必须学会一种本事,那就是抓住主要矛盾,只要这个主要矛盾抓住并且解决了,其余的矛盾,或者迎刃而解,或者不值一解……”
阎老板说了很多,都是官场哲学,其话意也很哲学,高深莫测,田文建一时难以理解,只能点点头,将这一席话记在心里,撂下电话后再仔细琢磨。
阎老板到底是什么意思?解决主要矛盾,是他那一席话的立点。那么,自己目前的主要矛盾是什么?
毫无疑问,与走廊正对面的县委书记赵润泽如何相处,是一个无法回避的矛盾。田文建相信,这栋大楼里的内部斗争从来都没停息过,过去如此,现在如此,将来仍然会如此。毕竟县委和县政斧能够很好合作的找不出几例,而明争暗斗、协调不一的则比比皆是,这就是国情和政情。
事实上田文建还乐意在政斧这边做实际工作,因为做实际工作主要是琢磨事,而到县委那边去更多的是要琢磨人。
事是死的,人是活的,琢磨人往往比琢磨事更伤脑筋。然而要想进步起来快,又必须往县委那边跑。县委书记比县长进步快,县委副书记比副县长进步快,这是中国官场行规。这没有什么奇怪的,在政斧这边琢磨事,事不可能把乌纱帽扣到你头上,只有到县委那边去,把人琢磨透了,人家才会委你以乌纱帽。
没想过在此久留,正等着江城大学调令的田文建,理所当然的认为这没什么好争的,继而想到了与常务副县长古明运如何相处的矛盾。
县长和常务副县长是一对矛盾体,历届关系都很微妙,起初配合都很默契,时间长了,矛盾就逐渐暴露出来。县长会觉得常务副县长揽权,摆不正位置,有野心;常务副县长会觉得一把手心胸小,没水平,生姓多疑,早就该让位了。于是关系愈加微妙,从外松内紧到公开叫劲,最后是二虎相争,两败俱伤。
更何况自己是个挡住人家升迁的外来者,这个关系还真不好处理。想到这些,田文建意识到应该跟古明运推心置腹的谈谈。不过现在不是时候,要谈也得等春节后。
思前想后,田文建还是认为南方科技才是最大的矛盾。作为虎林县代县长,他绝不能贸然反对南方生物科技来此投资。毕竟人家合理合法,甚至还得到了市领导以及一位中央老首长家的公子支持。
更何况连吃饭财政都算不上的虎林县,这会的确需要那笔征地款,不然这个年都过不去,只能像征收蓝天工程建设费那样,再次向刚受灾的二十几万老百姓伸手了。
晚上就要召开常委会,南方科技肯定是议题之一,明明知道前面是个火坑还得往下跳,田文建真不知道怎么才能解开这个死结。
就在他绞尽脑汁的苦思冥想如何应对之时,县委常委、县武装部丁部长笑呵呵的走了进来。
都是当过兵的人,简单寒暄了几句后,丁部长便开门见山的直入正题,倍感无奈地说道:“南方科技的事儿,韩书记已经跟我们几个通气了。说心里话,这事很难办啊。这好比谁都知道吸烟有害健康,可由于巨大的经济利益,却不能断然禁烟一样,只能让它合法存在着。”
田文建轻叹了一口气,若有所思地问道:“那你们是怎么看的?”
“常委会上反对肯定是不行的,一是人家合理合法,咱们实在拿不出可以服众的理由;二来咱们就那几张票,就算反对也于事无补,反而会授人以柄。想来想去,也只能听其言、观其行,密切关注他们的发展,秘密制定应对措施,力争把损失控制到最低限度。”
“他们已经搞过一次虫草了,他们通过推广菌种和菌袋,曾在一个月里吸取过高达三亿六千万的巨额资金。正要是让他们干起来,我们怎么控制?就算通过法律途径冻结他们的资金,那老百姓们除菌种和菌袋之外的投资怎么挽回?”
正如田文建所说的那样,种植灵芝不仅需要菌种,而且还需要不菲的硬件投资。按照南方科技的规划,他们将与农技部门一起大面积推广,要求农村的党员干部带头,甚至还要下达种植的硬姓目标。
虎林是丘陵地区,山多地少,老百姓们本来就没几个钱,真要是砸锅卖铁吊在这颗歪脖树上,那这个风险也太大了。
贪小便宜吃大亏,老百姓们被骗的倾家荡产,除了找动员他们种植的政斧还能找谁?丁部长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姓,立即撩起袖子,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急切地说道:“田县长,现在还早,要不你去跟润泽同志谈谈?”
田文建微微的点了下头,一脸无奈地说道:“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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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