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势的确很大,近三万西川兵将,几乎全部出动,云海沙暴一样从四面八方,向玄武城扑杀过来。自玄武城向外,线绵延数里的旷野上,密布着恒河沙数一般的铁甲将士,一眼难以见其尽头。
比大架势更加骇人的,是西川将士的气势,奔驰急进的铁甲浪潮,比以往任何一次攻势都更加凶猛,若说以前对方还只是一群恶犬,现在则已成了一群饿狼,一帮猛虎。
这种气势的转变,远望西川军阵,可感受到它排山倒海般的压力,近观城墙下的陷阵士,可清晰看到他们悍不畏死的攻势。蚁附城墙的甲士,下饺子般不停坠落地面,但在每一个坠落的甲士身后,都有一队他的同袍在红着眼睛等待,在前者摔在地上生死未卜时,他们争先恐后攀上面前的云梯,前赴后继。
同袍洒落的鲜血与倒下去的尸体,并不能让这些西川将士望而却步,却似反而激发了他们血性,让他们回报以更加猛烈的攻势。盾牌阵后的弓手,无休止的引弓射箭,仿佛永远不知疲倦,盾牌阵前的陷阵士,浑然已经忘却了死为何物。
这样的攻势,使得整座玄武城都似在不停颤抖,如同寒风中的草庐,不知何时就会被飓风连根拔起。
在鼎沸的攻势中,孟平看到了李仁罕的将旗,将旗下,李仁罕不停的大声呼喝,在箭雨石林中,指挥麾下士卒在各处奔战。
孟平哪能不知晓,既然李仁罕到了这面城墙前,赵廷隐、张知业也必然在另外的几面城墙外,在做着与李仁罕同样的事。
走上城头,孟平刚露了个头,看到城外这番景象,只来得及感慨一句,便有数十支利箭射落在他身周数步范围内,一支箭矢更是贴着他的面颊掠过,利箭破空的嗡嗡声在他耳旁一阵颤鸣,钻入耳中久久不散。
骂了句娘,孟平连忙俯下身,藏在女墙后面,赵弘殷不知何时拖了面大盾在手,这时顶在脑袋上,两步赶过来,将两人都罩在下面,“将军无恙乎?”
孟平摇摇头,骂道:“这帮龟孙子眼睛倒是贼得很!瓮城那边战况如何?”
“将军放心,有林将军守着,一时半刻不会有问题!”赵弘殷一面回答,一面将盾牌竖了靠在城墙上,毕竟为将者把大盾罩在头上,看起来太过獐头鼠目了些,对士卒士气不利。
“要攻克一座坚固要塞,少说也得丢下跟城墙等高的尸体。”孟平冷笑一声,“你给我听好了,除非贼军脚下垫着尸体可以一步跃上城头,否则这段城墙要是丢了,本将唯你是问!”
“将军放心,末将誓死不退!”赵弘殷话刚出口,就意识到了孟平话中的另一层含义,不禁问道:“将军打算去何处?”
孟平戴好兜鍪站起身,面容颜色再不能被人瞧见半分,不过他双眸中的杀气,还是给赵弘殷瞧了个清楚,“贼军气势太过嚣张,不消磨一番他们的锐气,今日这城墙可不好守过去,本将要出藏兵洞击他一阵,杀杀他们的威风!”
赵弘殷闻言脸色大变,出藏兵洞逆击敌军,凶险万分,一旦陷入敌军围困,多的是有去无回的时候,这让他如何
能不心惊?一把拦住孟平,赵弘殷急声道:“将军,逆击贼军太过凶险,还是让末将去!”
孟平停下脚步,眼神如刀,瞪着对方:“自大帅淇门建军,百战军至今已历大小百余战,你可见过哪怕一次,大帅没有冲锋在前?在百战军,从没有贪生怕死的主将,更没有让士卒冲锋陷阵,而自己躲在后面的主将!”
“可是,将军......战事不休,主将怎容有失?”赵弘殷还在劝。
孟平忽然大怒起来,他一把抓住赵弘殷的后颈,猛地将他拉过来,指着城头对他吼道:“赵弘殷,你看看这座城池,你给本将看清楚!墙体坍塌,工事尽毁,士卒疲惫,伤亡惨重,横刀卷刃,箭矢将尽,而敌军如狼似虎,四面袭来,前赴后继,你告诉本将,这座城池,我该拿什么来守?我拿什么来再坚守三日、五日、十日、一月?你看清楚了没有,赵弘殷?今日不拼命,本将如何完成大帅的嘱托?你来告诉我!”
赵弘殷被孟平鲜有的咆哮震得怔在那里,哑口无言。
“守好你自己的位置,赵将军,这是军令!”放开赵弘殷,孟平沉声道。
“是......”赵弘殷低下头,眼眶泛红。
孟平顿了顿,在走下城墙前,语调平缓的说了一句:“若本将战死,尔等听从林将军指挥。”
赵弘殷望着快步走下甬道的孟平,只能看到一个决然而坚定的背影,他在原地愣了片刻,忽然回过头,大吼一声,招呼了自己的亲卫,拔刀冲向不远处攻上城头的一队西川军悍卒。
百战军为何战力彪悍?
一伍之中,伍长带头杀敌;一都之中,都头冲锋在前;一军之中,主将身先士卒。
这个道理,与“跟我上”和“给我上”的区别一样。
在孟平走下城墙前,他的军令就已传达出去,他在城墙后没等多久,一百名手持巨斧、大锤等重型兵器的甲士,就已集结完毕。
论大小,玄武城及不上梓州城,藏兵洞也满足不了数百人同时出击,仅这一百人,还得从两处藏兵洞出击。
眼前这百名甲士,不仅着的是冷锻甲,而且还不止一层,他们从头到脚,都被铁甲包裹得严实,几乎没有一丝缝隙。
孟平注视着这百名甲士,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此番注定是有去无回,因为藏兵洞里的甲士一旦出击,若不能击溃敌军,则必陷入围困,而因为出口狭小,根本就容不了他们再安然退回来。
“尔等都是军中出类拔萃的勇士,本将没有什么好交代的,只一句话:百战军的将士可以战死,但百战军不能战败!”孟平沉声开口,又大声喝问:“都听明白了?”
“我等明白!”百名重装甲士齐声吼道。
“很好!”孟平颔首,“目标:李仁罕将旗!”
百名甲士,分作两股,分别进入两处藏兵洞,孟平自领五十人走瓮城这边。
幽暗的通道狭窄逼仄,湿气颇重,孟平等人却已没心思顾及这些,前后相继,到了出口处。
“开门!”随孟平一声令下
,两名甲士上前,将身前一座小型女墙推入旁边预留的通道,随即,重锤相击,将面前的薄墙凿开。
光明在刹那间照进藏兵洞,刺眼的阳光照得人双瞳一缩,几乎睁不开眼。仅是一瞬,洞外攀爬云梯的甲士,云梯下举盾的士卒,张弓搭建的弓手,散布各处的尸首,染红黄土的鲜血,散落各处的兵器箭镞,如一幅凭空出现的巨大画卷,在众人面前铺展开。
“杀!”孟平手持双捶,一脚踢开面前的拦路砖石,率先冲出洞口。
“杀!”孟平身后,重装甲士如同猛虎出笼,大吼着扑向面前的敌军。
“杀!”与此同时,在孟平这处藏兵洞的对面,另外五十名甲士也冲出洞口,杀将出来。
骤然杀出的百名勇士,如同神兵天降,让正在攻城的西川将士措手不及。
当孟平手中大锤砸在一名西川甲士脑门上时,这名西川甲士眼中仍是错愕莫名的神情,不等他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的脑袋便在兜鍪中碎裂,脑浆、血肉随着兜鍪的破裂而迸射开来,如一朵绽放的幽兰。
在孟平身旁,他的亲卫手持巨斧,比着一名西川甲士的肩头挥斩而过,只听噗嗤一声,一颗脑袋便飞上了半空,只剩下颈腔血涌如喷泉,高达数尺。
最靠近藏兵洞出口的,是一架云梯车,云梯车四周有数十名甲士,或者举盾防御擂石滚木,或者正张弓搭箭射向城头,掩护攀爬云梯的同袍,待他们发现异常,转头来看,孟平等人已经将面前零散的数名西川甲士斩杀,正埋头向他们冲杀过来。
望见这群重装甲士,西川军将士在惊愕之余,仓惶过来抵挡。
不等对方变阵,孟平带头杀入敌军群中,手中双捶飞快舞动,先是一锤砸向一名敌军胸膛,将对方整个胸腔都砸的凹陷下去,甲胄与胸骨碎裂的沉闷响声,没有让孟平多看一眼,在那名西川甲士口吐鲜血倒下去之前,孟平不顾面前斩来的横刀,手中的另一只铁锤,扫在那名持刀西川甲士的脑门上,一锤便让对方七窍流血气绝而亡。
孟平身旁的重装甲士,全都如他一样,仗着铁甲厚实,不避刀剑,但他们手中的巨斧、大锤一旦出手,西川将士不死也要重伤,这种猛兽般横冲直撞的雷霆冲杀方式,让他们面前的西川甲士心寒不已。
转瞬间,杀倒杀散面前的敌军,这座云梯车旁再无一个西川敌军,一名重装甲士奔上云梯车,高高抡起手中巨斧,用力劈斩而下,将那云梯齐根斩断。
他的作为,让城头的百战军将士大感振奋,齐声高呼。
几支利箭飞来,打在这名甲士身上,让他魁梧的身躯晃了晃,但随即他便稳住身形,眼中露出一丝不屑笑意,随手一拍,将未能透甲的箭矢拍落,下了云梯,重新加入到重装甲士战阵中。
这番作派,让瞧见他的城头同袍,无不为其大声喝彩。
孟平看到了李仁罕的将旗,也看到了将旗下的李仁罕,他将一名不知死活冲到他面前的西川军一锤轮翻,踩着对方的尸体,扬起铁锤向前一引,“去取李仁罕的头颅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