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甚么时候结束的,明溯已经记不得了。虽然可以用内息来作弊,可破天荒的,明溯今天却是只求一醉。
今天在场的除了徐州左近有头有脸的人物,还有明溯与许劭这两个恶客。
到底是专职点评天下英雄豪杰的人物,许劭的信息来源之广远远超出了明溯的想象力。
许劭是在从汝南到洛阳的途中逃脱的,之所以其对杨彪鄙夷不已,就是因为杨彪同样也是出自于名门之后,却是采取了十分卑鄙的手段,派人将许劭绑了强行送入帝都为之效力。
应该说,杨彪这也是无奈之举。当今圣上身体日薄西山,宦官们的权势逐渐从内廷延伸到了外戚之中,甚至于就连那大将军何进,现在也隐隐出现了与张让、赵忠等人妥协的苗头。
在这种情况下,朝中所谓的忠良之后无奈之下,只得抱起团来取暖,不求能够将宦官嚣张的气焰压制下去,只要能够捱到最后性命无碍便是最大的福分了。
世人皆知,现在朝廷的权威已经不如以往,就算是套用一句国将不国来形容也丝毫不见夸张。尽管如此,一些自清声名的士子却还是不愿意出仕为国解忧。
没办法,圣上信任奸人,又有谁会傻了如同飞蛾扑火一般上赶着跑到那密不透风的监牢一般的洛阳城中忍受煎熬呢。
如果是在以往,说不得杨彪还会礼贤下士一番。然而,内有小人作祟,外有宦官压迫,迫不及待想寻找人才来为自己分忧的杨彪便采取了非常的手段。反正都是为国尽忠,只要那些冥顽不化的士子到了帝都,他有的是手段逼迫他们出来为自己效力。
除了这些明溯想当然就能猜测到的烂事之外,其实,帝都倒也并不是没有甚么大事情发生。
设立新军在世人眼中,不过朝廷护卫帝都的一个手段而已,然而,在明溯眼中,却是一个极其不妙的征召。
就在许劭被绑去洛阳的途中,荥阳贼几千人暴动,攻打焚烧郡县,杀中牟县长,刘宏诏命何进的弟弟河南尹何苗抗击,何苗击败群贼,平息暴乱还京师。刘宏诏派使者至成皋欢迎,授命何苗为车骑将军,封济阳侯,河南尹一职转给了前朝名臣李固的儿子李燮。
此时,天下的形势极为混乱,但凡传往帝都的书信都是通传贼人作乱的消息,望气的人认为京师也会有大兵灾,甚至于两宫流血。大将军府司马许凉、假司马伍宕劝说何进道:“《太公六韬》有天子将兵事,可以威镇四方。”何进认为很有道理,入朝将此事汇报给汉灵帝。
这种鬼神之事,不管相信不相信,反正做了对自己也没有害处。刘宏考虑到另外一层用心之后,便同意了这个建议,诏令何进大发四方兵,讲武平乐观下。先是盖了一大坛,上面建十二层五彩华盖,十丈高,坛的东北建小坛,再建九层华盖,九丈高,横列步兵,骑士几万人,结营为阵。刘宏亲自出来检阅,驻大华盖下,何进驻小华盖下。礼毕,汉灵帝身披甲介马,称“无上将军”,绕阵三圈而还。其后,这支新军由何进统领了驻扎在观下,准备重新编排军事编制,正式成立帝都第三大武装力量:西园新军。
既然是新军,那么东汉朝廷便一下子又冒出来了若干二千石的位置。正如后世提拔干部一般,像这种享受副部待遇的职务,刘宏一下子便设置了八名,对外号称西园八校尉。
其中,以小黄门蹇硕为上军校尉,虎贲中郎将袁绍为中军校尉,屯骑都尉鲍鸿为下军校尉,泰山相任上表现出色回任议郎的曹操为典军校尉,赵融为助军校尉,淳于琼为佐军校尉,另外又设置了左右校尉各一人,分别授予了谏议大夫夏牟以及冯芳。
当初在新军成立的演武大会上,何进的位置仅仅次于刘宏。然而,等到西园八校尉到位之后,刘宏却是以蹇硕壮健而有武略,特别亲信他,任用他为元帅,代替自己督率司隶校尉以下所有将领,尽管何进身为大将军,在帝都的军事行动之后却也归于蹇硕领导。
蹇硕虽然在朝廷专掌兵权,但还有些害怕忌妒何进,于是与各常侍一起游说刘宏,要他派何进西击凉州叛贼。本来,何进应该是没有办法拒绝这个诏命,除了一个拖字诀,何进总不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去与刘宏抗辩吧。
好在,明溯又一次帮了何进的大忙。按理说,常侍们说的话,刘宏总该要听一听,然而,也不知道是谁悄悄的向刘宏禀报说凉州现在已经易主了,真正的幕后之人是太子少傅明溯。
一提到明溯,刘宏顿时就犹豫了。他倒不是担心自己的领土被臣子私底下夺了过去。事实上,现如今凉州尽管已经成了事实上独立王国,可是该缴纳的赋税一点都不差的,总是按月押运到帝都。
而且,这年余来,似乎是知道刘宏手头缺钱花一般,全天下各州大多都已经不愿意按时足量向朝廷缴纳赋税了,甚至还有些地方以灾荒为由,常常派人到洛阳面禀刘宏,大肆哭穷一番,最终哪怕是弄个一两车的粮食回去也觉得很有面子。
在这种情况下,刘宏一对比,就越发的回想起当初明溯的种种好处来。所以,尽管对于张让、赵忠等人是言听计从,可这次刘宏却是死活将他们压制了下来,坚决不愿意派人去攻打凉州。
刘宏是松了口气,可是蹇硕就不乐意了。三下两下一打听之后,耳目众多的蹇硕也得知了事情的真相。正待他准备好充足的理由准备继续向刘宏进谏时,刘宏却是长叹了口气,黯然问道:“蹇卿以为太子如何?”
“啊……还行吧,就是性子弱了一些。”蹇硕也不知道刘宏为何突然问了这么一句话,只得按照心中所想如实说了出来。
其实,宦官当权有时候对于皇帝反而是件好事情,至少这个时候,蹇硕就没必要顾忌到上下级的关系,刻意的去隐瞒自己对太子刘辩的不佳印象。
“皇子协儿又如何?”
“聪颖果毅,年幼已有过人见识。”
“那……”刘宏迟疑了一下,屏退了左右侍女,迟疑的继续问道:“这二人谁更适合接朕的位置?”
闻言,蹇硕顿时大惊失色。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别看自己现在蹦得挺欢的,其实底蕴与张让、赵忠等人比起来,不过是乞丐和全国首富同席用餐而已。刘宏问自己的话实在太敏感了,自古以来,历朝历代,凡是涉及到废立问题,当事者从来就没有一个好下场的。
想通了这个关键之后,蹇硕决定三缄其口,坚决不上刘宏的当,卷入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漩涡中去。
“太子是皇后亲生,协儿是王美人所生,按理说这二人之间应该没有甚么好犹豫了,可朕自觉身体每况日下之后,对那太子的懦弱却是更为失望……蹇卿可知朕的难处?”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一时之间,蹇硕心头转过千万个念头。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他宁可此时自己失聪,也好过听到如此深层次的机密事情。
然而,刘宏能够与自己叙说这些苦恼,足以证明他对自己的信任和依重。心中权衡了一番利害得失之后,蹇硕伏倒在刘宏脚下,连连磕头,泣不成声的言道:“圣上洪福齐天,寿与天齐,现在考虑这些太早了。”
“不早了……”刘宏明显已经走了神,双目恍惚如同空洞一般的望着殿外的夜幕,喃喃自语的言道:“朕本来将期望寄托在太子少傅身上,可是……造化弄人啊!哎,蹇卿可为朕之臂助?”
何莲何皇后生大皇子刘辩,王美人生二皇子刘协,后来王美人因为遭到何皇后的嫉恨,产后即死于宫闱之争。
当然了,灵帝欲要废长立幼,却也不完全是因为思念王美人的因素。刘辩因为长期寄居在史道士家中的缘故,生性懦弱,之前明溯在帝都的时候,屡加鼓励,这才渐渐回复了孩童的顽劣天性。然而,明溯被刘宏逼出洛阳后,刘辩从此愈发的沉默寡言,便是原先在其身上寄托了自己许多未竟的理想抱负的刘宏心中亦是极为的失望。
促使刘宏心中坚定废长立幼决心的还是何进现在越来越骄横跋扈了。主弱仆强,这是历朝历代治政的大忌,刘辩表现如此差强人意,刘宏又怎么放心将祖宗传下的如此庞大的一个基业交到他手中——或者直接点,是交到何氏这个大族手中呢。
外戚不可信,感觉自己大限将至的刘宏便将全部的期望寄托在了小黄门蹇硕的身上,想要借助设立西园八校尉分去何进的军权,避免自己驾崩之后朝廷尾大不断,新皇成了何氏的傀儡。
问题是,在此之前,蹇硕也不过就是个小黄门而已,除去何进立刘协为帝如此大的谋划交给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去操作,倒还不如直接找根绳子让他悬梁自尽来得更为得稳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