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

世家妇 夫妻

婉潞知道她已经醉了,吩咐丫鬟做醒酒汤上来,轻轻拍着她的背:“我,我有什么,还不是在这后院里操持家务,抚养孩子,又不能像他们男子一样出去建功立业。”浅草用手捂住口连发几个恶心,丫鬟忙上前给她捶着,浅草摇手示意丫鬟退下去,侧着头看着婉潞:“怎么会呢,姐夫对你很好,亲家太太也是和善的,见了你,我才相信世上并不是人人都像我婆婆的。”

婉潞替她拢一拢头发,轻声安慰:“说什么傻话呢,舅母不也一样是别人的婆婆,她对两位表弟妹也极好,况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没有这个,就有哪个不足,哪有人能十全十美永无烦恼的。”

浅草靠着婉潞闭着眼:“姐姐,道理我都晓得,只是终究有些难平。”白发齐眉,却是怨偶,婉潞无端想起月太君和老侯爷来了,世间有多少夫妻是这样白发齐眉而成怨偶的?

丫鬟端上一盏醒酒汤,婉潞拿过来一口口喂着浅草,浅草咽下睁眼看着婉潞,眼里的迷离已经散去,代之的是一种清明,直起身对婉潞笑了:“姐姐,我没什么,既然摊不着好丈夫,好婆婆,那就做我该做的,他们真当我朱家女儿是好欺的吗?”

浅草说话时候,眉微微往上挑,带出一股英气,婉潞不由伸手抚一下她的脸:“你能这样想就太好了,虽说婆婆是长辈不能忤逆,但该做的还是要做。”浅草粉色的唇微微往上翘起:“我可是方家明媒正娶回来的正室大奶奶。”

浅草虽在笑,婉潞却觉出有一点寒意。好好的女儿家,为什么要让自己手上染了血?可要一味忍下去,婉潞都会为浅草难受,丫鬟已经重新整好席面,婉潞拉着她坐下:“那些事等回了方家再说,你方才不是说,懒得乐一回,就好好乐乐。”

浅草坐下就没有夹螃蟹,而是捡了个鸭头在嘴里啃,听到婉潞这样说,笑着点头:“可惜侯府还在孝期,不然传了唱曲的来,这才叫高乐呢。”两人说说笑笑,婉潞也把烦恼抛开,酒已空,菜也残的时候丫鬟过来禀报:“奶奶,方大爷来了,六爷在外面陪着呢。”

方姑爷看来是一定要把妻子接回去了,婉潞表示知道了,用手挽起浅草,浅草已经叹气:“哎,还说来你这里躲躲呢,没想到他又追来了。”婉潞轻轻摇头:“毕竟你们是夫妻。”

浅草嗯了一声:“是夫妻,还是一辈子的夫妻呢。”婉潞轻轻推她肩膀一下,两人往前面走去,见到婉潞也跟着出来,方姑爷急忙站起向前行礼:“表姐许久没见。”

婉潞笑着还礼,方姑爷瞧一眼浅草,脸上带出抱歉之色:“娘子性子有些执拗,这些日子不但叨扰了岳父母,还扰了表姐,实在是有些不该。”

婉潞站定,脸上面色有些严肃:“妹夫,虽说那是你们夫妻的事,我这个外人不好多嘴,但我也要说一句,你现在是做了官的人,被罢免的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妹妹为妻为媳没有半点不是,你这样说,难道不是陷妹妹于不义呢?”

方姑爷脸上不由红了红,浅草见了丈夫,心头那股气又往上冒,听婉潞这样说话,故意叹了口气:“姐姐你不晓得,婆婆可是说了,我不会做媳妇,只有那位姨奶奶才像个官太太的样子。”方姑爷这下面上更是尴尬无比,勉强说出一句:“娘子,这话有些过了,娘再如何偏心,你才是我方家的媳妇,别人越不过你去。”

夫妻之间的事外人不好插手,赵思贤本坐在那里,听了这几句对话起身道:“妹夫,你也别怪做姐夫的仗了年纪比你大几岁就说你,做官比不得做民,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你出仕这么几年,上司应对起来也晓得些分寸,亲家太太那里,你做儿子的,该说也要说,不然后院没了嫡庶,传出去可不止是被人笑话了。”

方姑爷这时一张脸已经变的像刚考中时换的公服颜色了,对赵思贤连连打拱:“表姐夫你说的虽不错,但做女子的,哪能动不动就回娘家要挟为夫的呢?”浅草已经冷笑:“我不回娘家,难道要等那位姨奶奶回来之后撵走我?还是要在那里听婆婆骂我怎不帮着你些,宠妾灭妻丢了官的人是你,带着姨奶奶去四川的人也是你,和我有什么相干,你不在的这三年,婆婆不让我管家,下人们屡屡白眼,孩子们在婆婆面前没得过好脸,我不都忍了吗?一样侍奉婆婆没有半点不尽心,分辨几句就被婆婆说我不该,一口一个要休了我,好,我不等你来休,自己带着孩子们回娘家,你去接的时候还带了那位姨奶奶去,你是去接我还是要去气我。”

说着浅草就大哭起来,拉着方姑爷的袖子:“今儿当着我娘家人的面,你还这样说我,等回了方家,只怕婆婆就该把姨奶奶生的儿子当做眼珠子一样,对孩子们非打即骂,我虽命贱,难道孩子们就该受打骂不成?”

当了婉潞两口子的面,方姑爷不好分辨,只得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娘心疼那个年幼的孩子也是有的,但再怎样也越不过你生的孩子啊,娘怎会对孩子们非打即骂呢?”

浅草并没抬头,只是用方姑爷的袖子遮住脸痛哭不止,婉潞上前抱住浅草的肩膀温柔安慰,手不小心碰到浅草脸上,触手处没有半点泪痕,才晓得她为什么不抬头。

婉潞心里明白,对方姑爷道:“那位姨奶奶比起妹妹年轻漂亮,听说口齿伶俐,在亲家太太跟前十分讨好,你多心疼点也是人之常情。但要知道妹妹嫁你时不也一样年轻漂亮,又为你生了那么些孩子,那些恩义我也不去说,免得别人说我们挟恩。就按了现在,嫡庶之别妹夫你要想清楚了,宠妾灭妻已被罢官,若亲家太太再这样行事,等功名被干掉时候,这十来年的辛苦就白费了。”

方姑爷来此,也有想求侯府援手的意思,比起去朱家接浅草时候还赔了几分小心,听婉潞和赵思贤夫妻双双都这样说,不免迟疑一下,随后才道:“姐姐姐夫说的都是金玉良言,只是我毕竟是做儿子的,娘说的话只有听着的,哪有忤逆的。”

婉潞已把浅草扶了坐下,浅草还用帕子遮着脸,婉潞递过一杯热茶,浅草接过茶的时候那帕子并没放下,只是竖着耳朵去听方姑爷说话,听他这样说不免失望。

赵思贤已经开口道:“妹夫,这话就有些不对了,若是一般小事,听一听也何妨,这说轻了关乎你的名声,说重了就是你方家生死存亡的大事,若再句句听从,到时出什么事,还不是你吃亏?”

方姑爷做了三年知县,堂上官的威风已经尝过,一朝被罢免,想到再不能摆威风,已经无限郁闷。回到京城被方太太说了浅草的许多不是,又说浅草见自己被罢官也不去求好亲戚帮忙,反而回娘家去了。登时把一腔怒火全烧到浅草身上,只是自己因宠妾灭妻罢官,总不好立时休妻,也要忍一口气去朱家接浅草,还不忘把妾带了去,好让浅草知道,自己并不缺人伺候。

在朱家时候受了朱家父母几句埋怨,浅草出来也没有什么好话,那心里更怒,自认已经做低伏小了,浅草竟还不跟自己回去,真是娶妻不贤。连来接浅草两次,浅草都不回去,今日又去朱家,听说浅草来了侯府,正要借侯府的势,这才赶了过来。

此时听到赵思贤夫妇都是一样说话,对浅草的怨气不由少了些,唉声叹气地道:“姐夫所言极是,只是我娘的性子,怎么劝也劝不过来。”婉潞已经笑了:“妹夫你别怪我多嘴,亲家太太不过是受了别人的迷惑,才以为妹妹有许多的不是,况且亲家太太已近六旬,早该含饴弄孙,旁事一概不管,妹妹为人你是晓得的,又不是那种不贤不孝的媳妇,哪会不给亲家太太吃穿呢?”

虽说是媳妇当家,但方太太凡事必要自己主张,方姑爷是久知的,况且婉潞话里,还隐隐有妾迷惑住了方太太和自己的意思,如果真的要做就要把那妾卖掉,想起妾的花容月貌,被罢官之后只是哭啼着说全是自己不是,大爷你早该把奴卖掉,才好消了大奶奶怒气。

当时的自己可是拍着胸口保证不过是上官们昏庸,况且又有儿子,哪会因大奶奶发怒就把你卖掉,回来后妾在方太太跟前也是无一不尽心,自己的娘十分喜欢这个妾室,真的要卖掉吗?

见方姑爷还在徘徊,浅草已经站起身:“姐姐姐夫,今儿来打扰了这些时候,我也该回去了。”说着款款行礼就往外走,瞧也不瞧方姑爷一眼,方姑爷急忙追上:“回去,你要回哪里?”浅草还是没有瞧他:“我自然是回我娘家。”

方姑爷直起脖子:“不许回,你是我方家媳妇,自然要跟我回方家。”浅草瞧了他一眼,突然笑了出来:“方家媳妇?那日那位姨奶奶一口一个婆婆我可都听见了,你去满京城打听打听,哪家的妾能这样叫,妻不成妻,妾不成妾的,这样的家我可没脸回去。”

浅草执拗,婉潞款步上前:“妹夫,你也休怪妹妹如此,这做人都要个脸,你怎能为了姨奶奶的脸就不让妹妹要脸呢?”这话戳中方姑爷的心窝,他张嘴张在那里,浅草已经趁这个空当走了。

方姑爷还想上前去追,婉潞已经轻笑:“妹夫,难道你和妹妹还要在赵家吵起来?这解铃还须系铃人,你自己先好好想想,再去接妹妹回来吧。”

方姑爷一张脸又红了,和婉潞夫妻打过招呼后匆匆而去。婉潞摇头笑了,对上前的赵思贤摊开手:“瞧瞧,这就是妻妾相争。”赵思贤拉起妻子的手:“我知道,我不早就断了纳妾的心吗?”

婉潞白他一眼,赵思贤握紧妻子的双手:“婉潞,你要进宫我也不能拦你,毕竟是为的我们的孩子,只是要千万小心。”婉潞伸手抚住他的脸:“我知道,我会和你白头到老,看子孙满堂的。”

苏总管那边的消息在两天后又传了过来,皇后娘娘答应婉潞求见,不过不能公开传召,只能秘密进宫。得了这个消息婉潞放心下来,借口去探望淑娥就出了府。

赵思贤虽然担心,不过知道担心也不过是白费,只有再三叮嘱妻子小心。婉潞和平时一样上了车,车也到了平府,下车的婉潞在淑娥的指引上了早等候在那里的一乘小轿。

小轿曲曲折折一路行去,婉潞的心也在那里动荡不已,心里在默念着见到皇后该说的话,这次入宫和上次可不一样。轿子走了很长时间,长的婉潞都快要睡着的时候听到轿外有人在问:“青姑姑又进宫给娘娘问安了?”

婉潞知道已经到了皇宫后门,解开旁边的包裹,拿出里面的一件斗篷把自己连头带身的都裹在里面,不一会就听到有人说话:“青姑姑请下轿。”

婉潞低头下了轿,上前做引导的是个小宫女,她恭敬地道:“青姑姑请随奴婢进来。”这次的路和婉潞上次进来的时候就不一样,婉潞低头只是看着小宫女的脚,小宫女就算知道人不一样,但在宫中多年,当然知道这些不是自己该问的。

婉潞被引进一个侧殿,小宫女示意她进去就走了出去,婉潞这才敢把头从斗篷里露出来,外面不晓得是什么天色,耳边已经响起一个声音:“你要求见我,我倒想知道,你求见我有什么话讲?”

作者有话要说:白发齐眉,终成怨偶,当时是想用来形容月太君和老侯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