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念
送走八爷,楚夫人带了人回屋,还有两个月老侯爷的孝期就满了,满了孝,就该换下这些衣衫,也能好好摆酒请客热闹一下。一路走来都是花红柳绿,耳边是孩子们的笑声,楚夫人不由对婉潞道:“小八这要考中了,又逢脱孝,真是该好好庆祝一番。”
秦氏扶着楚夫人的一支胳膊,笑的十分甜:“就是呢,要是再给八叔叔定个好八婶,那才叫多喜临门呢。”说到八爷的婚事,婉潞就想到了鸾娥,虽说婉潞去给朱氏还有王太太都说了,让她们给鸾娥紧着找人家,可是上门求亲者虽多,总有这个不满那个不足的。
婉潞轻轻叹了一声,要不是八爷有四太太那么个娘,八爷还真算个好对头,虽说年少时荒唐过,可现在改过自新,又是名门之后,真中了进士的话,也算千里挑一的人物。
楚夫人已经看向婉潞:“六奶奶,鸾娥到现在都没定下亲吧?要是小八中了,和鸾娥也是一对。”这话让婉潞有些心慌,这种时候不能公然反对,只是笑着道:“婆婆心疼八叔叔,这是婆婆的好意,只是婆婆毕竟只是伯母,八叔叔的婚事还要四叔四婶做主,四叔是不必说的,四婶连九婶婶都嫌门户低微,更别提鸾娥的出身。”
楚夫人垂下眼帘:“你说的是,你那四婶,也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婉潞心里叫声侥幸,秦氏已经笑着插话:“说到四叔,媳妇这些日子帮着九叔叔那边修整房屋,四叔还叮嘱媳妇给八叔叔预备一个好的院子,我瞧四叔也是急着给八叔叔寻媳妇,只怕他那边也寻到好的人家。”
秦氏这些日子过去那边帮忙,她本有才干只是回京之后就一直陪着楚夫人,这下得以展才那就拿出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当做自家事一样。
短短几月,就让那些原本因九爷是个庶出就不大肯听话的下人们个个令行禁止,不但赶上了叶氏那边的进度,有些工做的比叶氏那边还好。
四老爷去瞧了几次,对秦氏大加称赞的同时也知道一个能干媳妇和一个不能干的媳妇那是两回事,四老爷和侯爷商量过,让侯爷进来和楚夫人说一说,小八的婚事就托在楚夫人身上,务要找个能干精明的媳妇好回来管家。
这些楚夫人没有和媳妇们说过,听到两个媳妇都把事退到四老爷身上,楚夫人轻声叹息,她心里是极喜欢鸾娥的,巴不得鸾娥做了赵家媳妇。可是男女婚事,总要两造和睦才好,况且有了四太太这么个婆婆,疼女儿的人家必要考虑再三。
孩子们的笑声渐渐远去,婉潞和秦氏相视一笑,鸾娥是个好姑娘,当然也愿她嫁的好,有四太太这种婆婆,那是绝对不成的。
九奶奶迎了上来,她这几个月当家比往日辛苦,但精神比起原来可要好的多,虽柔弱依旧,但眉角眼梢多了几分从容,对楚夫人行礼下去:“大伯母,今儿一早起来,婆婆就嚷着要出来送八叔叔,侄媳怕她出来吹了风,服侍她服药后躺下,现在醒过来要请您过去,说有几句话想说。”
楚夫人的唇抿成一条线,她是真不想去见四太太,去年的事闹成这个样子,早让楚夫人对四太太的怜悯之心没了。九奶奶忙道:“大伯母,晓得您心里怎么想,您就当疼疼侄媳吧。”
话说到这份上,楚夫人扶起九奶奶:“那就走一趟吧。”九奶奶顺势扶住楚夫人的手,楚夫人又回头叫婉潞:“你也一起来吧,万一有什么事也好请太医。”婆婆命着,婉潞不能不听,簇拥着楚夫人往四太太的院子去。
四太太现在住的,是原来上房的一个小跨院,从上房檐下转个弯,走过抄手游廊,连着一道小门,推开小门里面有个小院子,院里种了些花草,转过一丛牡丹,后面就是三间屋子。
院子收拾的雅致,有婆子在剪着花木,丫鬟在檐下熬药,除了淡淡药味,这个院落和赵府别的院落没有任何区别。
楚夫人进屋的时候四太太正躺在床上,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鬟在给她捶着腿。听到有人进来,四太太的眼也没睁开,小丫鬟停下起身道:“大太太来了。”四太太就像没听见一样,依旧闭着眼睛。
九奶奶忙把椅子拉出来请楚夫人坐下,方才在檐下的丫鬟手里已端着茶走进来,九奶奶接过丫鬟的茶奉给楚夫人,楚夫人没有接茶,只是看着床上:“四婶婶好睡,让侄媳请我过来有什么话?”
四太太这才睁开眼睛,小丫鬟上前扶起她坐了起来,自从四太太称病,婉潞就再没看见过她,短短几个月,她就像老了二十岁,白发丛生,皱纹满脸,看起来比楚夫人还要老一些。
看见她这样,楚夫人心里浮起几分不忍,起身坐到她床边:“四婶婶,你有话就说吧,我们这么多年的老妯娌了。”四太太还是一句话也不说,看向九奶奶的眼里有几分愤怒,九奶奶此时早已坦然,不像以前一样被她这样看只会吓的缩成一团,而是依旧恭敬站在那里。
九奶奶这样越发让四太太愤怒,但现在可不敢提一个休字,不然那苦药又要灌进自己嘴里,只得转头看着楚夫人:“大嫂,你就疼疼做弟妹的,小八的媳妇,一定要找个名门望族的,不然我都闭不上眼。”
说着眼睛一闭,就流下两行泪。楚夫人没料到四太太到了现在依旧执迷不悟,眉头开始皱起,九奶奶唇边露出讽刺的笑,婉潞心里叹气,这是何苦呢?本来好好的日子被她过成这样?
四太太没有得到楚夫人的回答,手也被楚夫人放开,睁开眼伸手去拉楚夫人的衣衫:“大嫂,我就这点心愿,还愿大嫂成全。”楚夫人用手扶一扶头,婉潞急忙上前搀住她,楚夫人顺势站起来,后退一步对四太太道:“四婶婶,你这样执念,所求何为,难道只有名门大族的姑娘才能做你的媳妇?你一心求名,已经害了八姑奶奶,难道还想再把八爷也送进去不成?”
四太太的手紧紧抓住床单,看向楚夫人的眼里有几分疯狂:“什么叫害,名门大族的媳妇有什么不好?况且思聪身为戚王妃,那是何等荣耀?小八今日下场,等考中进士,他这样的出身再加有了功名,要什么样的媳妇要不得?”
思聪过的荣耀?想起思聪数次归宁,那欲说而不能说的情形,楚夫人重重一叹,不到二十就绝了情爱,还不如思敏,思敏虽然命苦,也和罗姑爷有过几年好日子,也曾受过轻怜密爱,纵然后来房中有妾,也以她为尊。
而不是像思聪,从出嫁就伴老翁眠,那些姬妾阴奉阳违者甚多,即便能收服她们,也没尝过轻怜密爱的滋味,这种荣耀,比吃黄连还要苦。楚夫人一个伯母,尚且为思聪心疼,却不像四太太是她生母,只看到那无比荣光,看不到女儿吃的苦。
楚夫人鼻里有些发酸,抬手用袖子遮一遮脸才放下,看着四太太道:“四婶婶,你一点执念未破,已入魔障,还是安心养病,儿女自有儿女福,你又何必想那么多?”
四太太眼中闪出怒火,捶着床道:“不是我合心的儿媳妇,就进了门我也不认、不认。”楚夫人冷笑:“四婶婶,认不认由不得你。”九奶奶一使眼色,丫鬟端了药过来:“太太,您该吃药了。”
四太太狂乱地想打翻药碗,已经走进来一个婆子,爬上床就用手紧紧按住四太太的胳膊,九奶奶接过药碗走上前用勺给她喂药,四太太想挣扎,另一个丫鬟已经按住她的头,那碗药还是灌了进去。
九奶奶脸上的笑容十分甜,用手巾擦一擦四太太的唇,又拿起一块点心送到她嘴边:“婆婆,吃块枣糕解解苦。”四太太僵直地把枣糕接过去,丫鬟和婆子这才放开。
楚夫人又叹气:“四婶婶你还是养病,只是思聪过的好不好,你心知肚明,又何必自欺欺人,你放心,八奶奶我一定会给你好好挑,定要挑个能干孝顺的回来。”说着就带着婉潞出去,九奶奶送了出来,听着屋里传来四太太的哭声,楚夫人直到出了这小院门才对九奶奶道:“你是个孝顺媳妇,我们都是知道的,只是有句话我想说,赵家也是容不得媳妇忤逆的。”
九奶奶急忙行礼:“大伯母的教导,侄媳句句记在心里。”楚夫人笑了:“好孩子,你这些日子又管家又照顾你婆婆,着实辛苦了。”九奶奶低头:“只是侄媳才干不足,就盼着大伯母能挑个好八嫂回来,侄媳才能好好去服侍婆婆。”
楚夫人的手搭上她的肩头:“好孩子,你这样识大体就好,长幼有序才是治家的根本,一家子和和美美的,比什么都强。”九奶奶又行一礼,目送楚夫人离开。
丫鬟有些不服气地道:“奶奶,您这些日子管家也着实累,难道真娶个能干的八奶奶回来,您就要把这些交给她?”九奶奶叹气:“傻瓜,你不懂,有时候不争就是争,况且我家世人品都摆在这里,何必要和被大伯母挑的八嫂争呢?到时候落了下风还要被人笑话,还不如痛快交出,得了大伯母的疼爱,日后也有些好日子过。”
九奶奶没有说出的是,九爷就这样的人,懦弱无能,靠他是靠不住,倒不如去多讨好楚夫人,到时自己的儿子也才能有好出路。人啊,总要吃过苦头才知道,有些东西不是你去争就能争赖的。
三天会试已过,赵府的人去接了八爷回来,楚夫人见八爷虽有些憔悴,但精神不错,让他先下去歇息。八爷谢过了又笑着对楚夫人道:“先不忙歇,等先把场里的文抄出来,给六哥和平舅爷瞧了,看能不能中。”叶氏笑了:“八爷这几年越发沉稳了,能说出这番话来。”
八爷笑着把几张纸递过来,楚夫人接都没接就对婉潞道:“你先拿回去给小六瞧瞧,明儿再回你娘家给舅爷瞧瞧,看能不能沾沾他们的喜气。”婉潞急忙应了,大家说笑一时,也就散去。
晚间赵思贤在灯下瞧了八爷的场内写的,笑着道:“没想到八兄弟这几年着实用功,这几篇文章,比我当年中了的时候还好。”婉潞在做着给智哥儿的袜子,智哥儿这一年多长的很快,鞋袜衣衫都要紧着换。
婉潞这几年当家事忙,外面的衣衫是交给针线上的人,但孩子们的鞋袜还是自己在做,瑾姐儿的针线学的不错,正在她旁边给智哥儿做鞋呢。听到赵思贤这话,婉潞笑了:“能得你这样的称赞,看来是着实不错。”
当着瑾姐儿,赵思贤不好多说什么,只是笑着说:“小八能成器,也不负你当年那番周折,只是你就不能再帮他个忙,去给王太太说说,让她把王二妹妹许给小八?”赵思贤提起这个,婉潞的手一抖差点戳到自己的手指,顺势放下针线:“儿女婚姻大事,哪是我们做哥嫂的能插嘴的,没有婆婆或者四叔发话,我去说,不怕被人打出来,你啊,难道连这都想不明白?”
婉潞这番话嗔里含情,赵思贤不觉有些动情,她说的有理,失笑道:“是我太急躁,见人人都双双对对,就小八单着,未免有些心急。”婉潞又一笑就拿别的话岔开,但愿鸾娥能够很快找到别的人家。
续宗的话和赵思贤的也差不多,说从这文章来看,八爷这科高中是一定的。果然放榜那日,赵府门前就来了报子,赵府老爷讳思安的,高中会试第十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