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太太也笑了,两人相视一笑,不由都存了看好戏的心,婉潞走了过来,身后的春燕还端着一盘新鲜瓜果,婉潞招呼春燕把瓜果送上,笑着道:“这是京里送来的新鲜瓜果,特地送来给太太和婶子尝尝。”
朱氏拿了牙签叉了片西瓜递给八太太,八太太伸手接过的时候赞道:“常不见侄女,方才走过来时才见已是风姿绰约,日后福气一定极大,只怕我们都要沾了你的光。”没出阁的姑娘听到这样的话都要低头表示下羞怯,婉潞也不例外。
既有没出阁的姑娘在,八太太也就打住要细细说番四太太家将要娶的新娘子曾经的作为,不过坐在那里夸一下婉潞,说一些别的闲话,也就打发了这一日。
这边着急娶,那边也怕的是四太太打听出来是再嫁之妇,婚事做不成。却不晓得四太太是银子最大,白得一个媳妇不说,还有二十亩好地,一副妆奁的陪送,别说娶个二嫁之人,就算娶个青楼的人回来,四太太也不说个不字。
至于凶恶,四太太可从来没把这个放在心上,任她再凶恶,自己也是婆婆,要受媳妇的供奉的。九月定的亲,赶在年底,腊月十二就过了门。新人娘家来送妆奁时候,那墙上粉刷的石灰都还在淋漓,天棚处糊的纸糨糊才干。
来帮忙的人也还有几个,把新娘子家送来的家具等物铺排整齐,家具是新人陪送的,这床帐就该四太太预备,四太太能把银子攥出汗来的人,虽照常预备,乡俗的八床被子被她减了一半,两对鸳鸯枕头也只剩一双。
垫的褥子虽还算厚,但一摸全是硬的,连新棉花都舍不得拿出来,只用了几床旧被重新弹了充数,归总来说,只有一床帐子,一张围桌是簇新的,别的看起都有些不新不旧。
众人虽没说出来,但个个心里有数,不由皱了眉,眼都看向新人娘家,如此怠慢,只怕他们会有话说,谁知新人家里,只盼着把这个女儿赶紧嫁出门,别的事情,自有新人来做,一语不发。
来帮忙的个个都奇怪,还是一起动手,把这些东西摆设起来,再点上一对红烛,照的屋内亮堂堂的,也算是喜气洋洋。乡俗今夜要小儿压床,四太太小气,舍不得钱,只用袋子装了一升绿豆放在床上压床,就关上了门,等着明日迎亲。
朱氏派去帮忙的是杜大嫂,本来四太太想请楚二娘去帮忙下厨,说楚二娘一身的好手艺,做出的席面连城里大厨都比不上。朱氏心里明镜似的,她不过是舍不得出那请大厨的银子,好的大厨要做这么几天的席面要一二两银子,差的也要五钱,除此还要送些米面,小心伺候着。
请楚二娘去,怎么说楚二娘也不过就是平家下人,四太太使唤的她,省了银子面上又好看,只这个口子一开,后面跟着厚脸皮的就不少了,朱氏只说家里一天三顿饭离不了楚二娘,让杜大嫂去帮忙打个下手,又送上三两银子做贺仪。
四太太拿了银子,也不好再说,只得让杜大嫂去了,等回来时,朱氏吃完晚饭在房里看着续宗写字,婉潞在旁针指,不时提醒下续宗哪里写的不对,听到外面杨妈妈和杜大嫂的说话声音,也没细听,等续宗下去睡了,杨妈妈这才进来,带笑对朱氏和婉潞学说了。
婉潞停下针线,含笑不说话,朱氏摇头,杨妈妈摸一摸她们面前摆着的茶,对旁边的丫鬟嗔道:“你们都是在闲站的吗?姑娘和太太的茶都凉了,也不见你们换换。”丫鬟忙把冷茶拿走,倒了两盏热茶上来,嘴里还笑道:“妈妈,是你讲的话惹我们发笑,不然怎会忘了倒茶?”
朱氏接了茶却没有喝,只是望着婉潞:“大姑娘,其实你是要嫁进赵家的人,这些村话,着实不该你听。”婉潞没有去接茶,回看向朱氏:“能知道些人心险恶,这对我也是好事,若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只怕被人算计了去,还当是他对我好呢。”
朱氏没说话,杨妈妈倒笑了:“太太,有姑娘这句话,也不算白疼姑娘了。”仿佛什么东西被杨妈妈说穿,婉潞看向朱氏的眼多了些别的东西,朱氏本来要再说话,看见婉潞的眼心里的话说不出来,伸手拉住她,轻轻抚向她的脸,婉潞心里好像有什么坚硬的东西开始碎去,被她的手一抚就低头微笑,小女儿态毕露。
本是母女情深,却看的杨妈妈心里一酸,屋里的座钟滴答滴答走着,直到打了三声,朱氏才轻轻吐出一句:“没娘的孩子,自然要多疼些,哪能不疼呢?”婉潞想笑一笑表示赞同,但张嘴时候泪却流了出来,张口而出的还是太太。
朱氏不由有些黯然,她这数年的习惯,自己又何必强要她改,又拍一拍婉潞的手,这才笑道:“夜深了,该去歇着了,你们送大姑娘回去吧。”
等在门外已经在打盹的春燕两人听到这声,忙走进屋里,给婉潞披上斗篷,递上手炉,朱氏起身替婉潞整一整斗篷的边,掀起帘子看她们出门,出去时候婉潞回头看一眼她,那声在嘴边的娘怎么也叫不出声,终究还是一句:“太太,我走了。”就转身而去。
小丫鬟在前面打着灯笼,婉潞扶着夏妍的肩,走出老远似乎都能听到朱氏的叹息,这声娘,要到了何时才能叫的出来?
鞭炮响,花轿到,新人进了门,朱氏虽还在居丧,按理是不该去的,况且她又是个寡妇,人家娶亲这种事情能回避自然回避。只是四太太是个想法和别人不一样的,总觉得要朱氏去席上坐坐,自家才有体面,至于寡妇不寡妇,吉利不吉利这些,统统不在四太太的想法里面。
朱氏也想去瞧瞧热闹,推辞一下也就去了,只是没和大众坐在一起,只在四太太房里摆了桌席,和族里几个妯娌坐在一起。
去的也晚,新人拜完了天地,席面要开时候才去,见朱氏来了,四太太只觉脸上无比光辉,招呼她进了里面的席面,五太太她们陪着,自己再去招呼别的客人。
彼此问候一番,五太太见朱氏来了,话里不由带了酸意:“上个月我小儿子满周岁,请六婶婶过去,没想到六婶婶推了,谁知今儿倒来喝喜酒,难道说是我们家的酒比不上四嫂家的?”朱氏正在和八太太说话,听到五太太这酸溜溜的话,还没张口呢就听七太太又发作了:“五嫂子,你是不知道,六嫂长的这样花一样的,自然轻易不肯出来。”
五太太的话还算有来历,七太太这一罐子的醋味又是从何而来?朱氏早不是去年那样了,先笑着对五太太:“侄子已经满了六岁,我昨儿还想找人和你说去,让他过了年也去学堂。”五太太脸上露出喜色,她家大儿子已经上了学堂,钱什么的都是朱氏出的,小儿子虽过了六岁,不好再张这个口,听了这话还是要多问一句:“那束脩?”
朱氏已经笑了:“我那日请人去和先生说了,平家族里送去的孩子,一概都是我这里出钱,一年四十两银子,到了年下打趸支去,四时八节的礼,每年两套衣衫,都是照了别的先生给的,只是这谁家孩子要有出息了,考上秀才举人什么的,要酬谢先生,那就不是我能出的了。”
这话说的五太太拍手笑了:“这是好事,六婶婶,难怪你有这么大福气,原来是有这么大的气量。”说着端起酒杯:“晓得你居丧不饮酒,我就先干了这杯。”八太太也跟着敬了杯,七太太本想接着说酸话,只是一来被打岔了,而来没人理,气愤地连饮几杯,眼望着朱氏的脸。
素服,不施脂粉,就算今日来坐席,也不过多了只白玉簪罢了,坐在这群花花绿绿的女人中间,却越发显得出尘,七太太越看心里越愤怒,寡妇再嫁又不是什么稀奇的事,若守不住,再嫁个老公也行,偏偏在这族里守着不嫁,若是个丑的也罢了,偏偏长的如花似玉一般,怎不让人生气?
七太太在那里生气,朱氏和妯娌们说笑的极好,又坐了一会,等主人家再来敬过杯酒,就该预备告辞了,朱氏面上笑着,肚里这样思量,猛然听到外面的说笑声停止,接着是碗筷落地声音,最后是桌子倒地之声,难道是谁不小心把桌子绊倒了?
谁知再传来的竟是女子尖利的叫声:“你家骗婚,先不说那像痨病鬼样的丈夫,就说婆婆,竟要收了媳妇的压箱银子去,哪有这样人家?”五太太手里的筷子落地,听这声音,倒像是新媳妇吵闹,有婆婆也趁新媳妇初进门时候面嫩,去讨要她压箱钱的,但像这样吵闹出来,这还是头一遭。五太太不由挑起门帘往外看,只是不晓得这新媳妇又不是第一回在成亲当天吵闹。
不等看出个什么,又传来四太太的叫声:“我家的媳妇,嫁妆银子自然该我这个做婆婆的掌着,至于我儿子,要的就是你这个媳妇去服侍他,不然娶你回来做什么?”听声音,四太太也是气急败坏了,连八太太都忍不住站起身去,朱氏只是坐着不动,唇边露出一丝笑容,活该。
你们鄙视我的恶趣味,我又写掐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