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夫
夫妻相视良久,都没说一句话,赵思贤明明知道妻子要说什么,偏偏微微叹气:“怎么会呢,你贤良淑德,宽厚大度。”婉潞也叹气了,不过话里总带了些微讽刺:“贤良淑德,宽厚大度?记得我祖母在世的时候,也曾这样说过定安侯夫人贤良淑德,宽厚大度。”
赵思贤心里明白,但故意要激婉潞开口,嘴里已经说出一句:“宽厚和宽厚是不一样的,娘子这样的怎么会是装出来的呢?”这话就在说月太君的贤良淑德,宽厚大度都是装出来的。婉潞果然又开始气恼,张口就道:“思贤,男子要女子忠贞不二,贤良淑德,丈夫纳妾要待妾室如姐妹,待庶出如亲生,不然就是嫉妒,就是不贤德。可是男子们可曾问过女子,她们本心里想不想这样做?”
赵思贤明白妻子果然入套,但依旧不挑明了说,只是微笑道:“娘子,女子以夫为所天。”这个答案让婉潞心里大为失望,嫁进来这四个多月,自己留心观察丈夫,觉得他也是君子一枚,这才借了这个由头把话挑开。谁知他竟是这样回答。
世间男子真的全都是要妻贤妾美才得以满足吗?婉潞垂下眼帘,看着衣衫上绣着的鸳鸯,鸳鸯恩爱,白头偕老,可为何偏要在这鸳鸯之间插进另一个人。
婉潞渐渐觉得眼里有了雾气,强把眼里的泪逼回眼眶,抬头对赵思贤一笑,说出的话带着叹息:“罢了,我不过随便问问,天生男女自有分别,况且女子以夫为天,天所命者自然无有不从,我又何必非要让本心和命令争斗?”
说完婉潞的头又低了下去,心中已经不是失望,而是阵阵绝望,想起今日月太君发火时候脸上可称为狰狞的表情,还有当日对吴妈妈说的,我的夫君只能有我一个人的时候。难道自己真的要像所有女子一样,为了贤德给丈夫纳妾,庶出的子女一概抚养,不然就……。
婉潞的叹息还在心头回荡,一只温暖的手伸了过来,抚住婉潞的脸,手掌厚实,十指修长,这是丈夫的手,一想到若真的从此认命,这双手就去抚向别的女子,婉潞的心里泛起的思绪连她自己都理不清楚,但不管是哪种,没有一种是甘愿的。
赵思贤的手在妻子脸上摩挲,感觉到手指沾了她的泪水,这才开口说话,他的声音还是那样温和,只不过里面含着叹息:“婉潞,你又何必这么急急下了定论?”
婉潞的头这才抬起来,脸上的泪痕未干,一滴泪还沾在她的睫毛上,看起来楚楚可怜。婉潞的眼眨一眨,那滴泪就掉了下来,婉潞轻轻一叹,什么都没说。
赵思贤伸手把她拥到怀里,开口的声音很平淡,但让婉潞的心一荡:“我知道平家家规是不许纳妾的。”而且不光是平家的儿子,平家女儿出嫁之后也没有让丈夫纳妾的。提起这个,婉潞虽觉得奇怪,但还是抬起头看着丈夫:“难道你不晓得京城之中,平家女儿都曾被非议吗?”
平家子嗣不旺,平家女儿除了婉潞和那位已逝的二老太太,还有两人,一个就是第一代侯爷的女儿,嫁的是当时的潞王,潞王终身只有她一个。
太宗皇帝曾经赐给潞王美人,结果不等那两位美人到府,潞王妃就手拿尖刀站在门口,对来使说道,今日若这两位美人进府,那迎接她们的绝不是铺陈好的房舍,挑好的下人,而是尖刀。陛下以仁义治国,难道要白白让人送死吗?
来使往返宫中数次,太宗下诏数次,诏书一次比一次更严厉,潞王妃就是站在门口不肯动。最后太宗无法,总不能真为赐给自己弟弟两个美人而让自己的弟媳妇被休?只得收回成命。
她去世之后,潞王思念不止,不到一年也去了,他们的长子继承了王位,风度翩翩,夫妻恩爱,除了王妃也没别人,真真羡煞众人。可惜的是小潞王后来卷入先帝夺位之争,在先帝即位之后,不但潞王被监禁终生,郁郁而终,全家也被贬为庶民流放边疆。
若是潞王的王位还在,平家也不会落到这种地步,这是当日平老太太在搬回老家后常对婉潞说的往事。
另一个是婉潞的二姑祖母,嫁的是一个姓王的翰林,夫婿早亡,她也没有儿子。远远地从京城扶灵回乡,丈夫的族人以她无子妄想夺产,她颇有乃祖母风范,抄起菜刀就把这些族人赶了出去,而且没有立嗣,上侍当时还健在的公婆,下抚只有七岁的女儿,等女儿长大后招婿入门,继了王家烟火,王家族人们都是被她收拾服帖的,没一个敢说个不字,乖乖把她孙子写到了王家族谱上。
有此两事,京城之中说什么的都有,有说平家女儿太过悍妒的,又有说为了家宅安宁,不许夫君纳妾也不是什么大事。但终究是夸的人少,贬的人多。婉潞才不相信赵思贤在京城里没听过这些话,赵思贤已经笑了:“若平家女儿真正悍妒,又怎会让潞王在她去世后还追念不止,又怎会让二叔公足足十年不再娶?”说着赵思贤捧起婉潞的脸:“又怎会让我舍不得放手。”
甜蜜的话让婉潞的心神一荡,她仰起脸,唇角露出笑容:“那你就要记得,我也是平家女儿,是绝不会让夫君纳妾的,你我之间,定不能有孽出之子。”说话时候婉潞轻轻按一下小腹,这个动作没有逃过赵思贤的眼,他的眉一扬:“难道说,你有了?”
婉潞的笑容更显甜蜜,声音已经渐渐低了下去:“这个月月信过了十天了,也不晓得是不是真有了。”但是,婉潞脸上的笑容虽然依旧甜蜜,而声音还是那么坚定:“不管我有没有,你我之间,绝不能有孽出之子。”赵思贤重新握住她的手,语气十分肯定:“我知道,既娶了平家女儿,就有这个准备。”
想着婉潞可能已经有孕,赵思贤脸上的笑容更加大了:“你嫁进来这四个月,我还一直在想你怎么不提这事呢?”这话说的婉潞脸上的笑容滞了滞,当日在娘家时候,朱氏也曾提过这事,当日这两位做事的时候,平家正在兴旺时候,有娘家撑腰,旁人再怎么有话说也要让她们三分。
此时平家已然败落,再提什么家规不家规的事情,岂不是惹人笑话?朱氏当时说的是为婉潞好,婉潞却有些不服气,只是总想着为了娘家,忍一忍慢慢提,谁知今日二老爷闹出这样一件事。婉潞才晓得自己是实在忍不住的。
赵思贤把婉潞整个搂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头发:“我知道。”说着赵思贤抬起她的下巴,一双眼里满是笑意:“不然我还真以为只出奇女子的平家,也要学了全天下女子的做派,不求本心,只求贤德。”这话说的婉潞有些不好意思,再想起刚才的话,婉潞顿时明白他方才是在激自己,心里泛起一丝愠怒,在丈夫怀里蹭了蹭,故意看到眼泪蹭到了他的衣服上,这才抬起头来,脸上的神情有些调皮:“那就委屈赵六爷,终生对着貌丑如鬼的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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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婉潞就想挣脱,被赵思贤紧紧拉住:“世上有你这样丑陋的鬼吗?”婉潞哼了一声,夫妻两人嬉笑一阵,想起婉潞可能有孕了,赵思贤坐下时候把妻子安置在她膝上,婉潞靠在他怀里闭着眼睛,心里除了安心,就是安心。
赵思贤摇一摇她的身子:“我去回了娘,让她请个好太医来瞧瞧。”提起这个,婉潞又有些羞涩,赵思贤看着她脸上一闪而过的红霞,又摸了摸她的脸:“这是喜事,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婉潞站起身来:“不和你说。”就扭身走出了屋子。
赵思贤没有追上去,脸上的笑容没有散去,其实世人只觉得妻贤妾美是一件好事,可是并不知道妻妾争风时候用的那些招数,足足让人头大。大哥有次酒后就大吐苦水,人人都说大嫂贤惠,放了两房妾在他房里,可是不晓得这女人多了也是麻烦。
买什么东西,两个妾都要一摸一样,谁多了些,少的那个就开始哭,哄她一阵不理她往另一个房里走,偏偏大奶奶又有一番道理出来。都是伺候大爷的人,大爷就该一视同仁,怎可厚此薄彼?只得重新去给她们东西,这个好了,另一个又恼起来,不敢骂大爷大奶奶,只有在那里指桑骂槐骂丫鬟。
一个月不要多,只要闹个四五回也就够心烦的,只在大奶奶屋里待着吧,大奶奶又有一番道理,既娶了妾就该不让她们虚置,不然要她们何用?
横竖怎么做都是错的,大奶奶才是对的,纳妾本是为的取乐,没想到乐没取到,倒添了不少烦恼。赵思贤自认没有那样能把妻妾都调解好了的手段,倒不如顺手推舟,依了自己的妻子,回绝别人时也说的嘴响,毕竟夫妻相处之道,旁人是不好插话的。
这些事装在赵思贤心里已许久了,此时全都说出来只觉得人都松快些,不晓得妻子去了哪里?想必又是去给五妹绣牡丹图,她怀了身子可不能这么辛劳,刚想起身叫进妻子就听到帘子被掀起,两个丫鬟走进来收拾饭桌,走在最前面的看见赵思贤,那头一低,眼就轻轻一瞟,这一瞟带出无限的风情来。记得她是李妈妈的女儿,名字叫个度娘,这样手段自己见的不少了。
赵思贤轻轻叩了叩桌子,度娘放下碗筷上前行礼:“爷有什么吩咐?”声音果然动听,赵思贤的眼一眯,嘴里吐出个字:“茶。”
度娘急忙拿起旁边的茶壶倒满一杯茶,葱管样的指头配着豆蔻染过的指甲,手里握住细白瓷杯子,别提多好看了。赵思贤接过茶时,手碰到了度娘那柔腻的手指,度娘脸上顿时飞起一片红霞,转身继续收拾着屋子。
赵思贤端着茶在喝,眼里闪过一丝愠意,难道真的是自己不在乎,别人就这样算计?看来该让李妈妈回祖母房里,不然她还真当自己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喝完茶,那两个丫鬟也收拾好了东西出去,婉潞又走了进来,脸上的笑容此时是无限甜蜜,边走边对身后的春燕吩咐:“把舅舅送的人参拿两根出来送去给崔老姨奶奶。”春燕应是往里面找东西去了。
赵思贤拉住妻子:“人参你亲自送去吧。”这是为什么?婉潞有些不解,崔老姨娘虽说是祖母辈的,但毕竟是个妾,赵思贤小声地道:“你带着那个叫度娘的丫鬟去送。”
婉潞瞬间明白丈夫的用意,眼里闪过笑意,这度娘平时都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真在自己房里待上个两三年,难免不会被有心人来说让收了房,现在让她去瞧瞧崔老姨娘,若再不明白还执迷不悟的话?
赵思贤已经笑了:“我身边有个从小伺候我的,今年十七,还没娶老婆呢。”婉潞白他一眼:“难道你想做媒?”赵思贤伸手把妻子拥进怀里:“很快我就没事可做了,不做媒还要做什么?”
春燕正好拿着人参出来,见他们夫妻亲热,忙又转身进去,婉潞狠狠地掐了赵思贤腰间一把,这才招呼春燕:“走吧,我们一起去给崔老姨奶奶送人参去。”春燕这才走了出来。婉潞走出门看见度娘在那里坐着,眼微微一眯:“度娘,过来拿着人参。”这是婉潞第一次主动找度娘做事,度娘脸上闪过一丝喜色,上前接过春燕手里的人参。
这到底谁训谁啊,我我我,怎么变成女主被丈夫调教了,我我我,本来的意思不是这样的,结果改了那么几次之后就变成这样的了。
我怎么一不小心把男主写成腹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