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有喜的事第二天就传到了荣国府,彼时大家正在用早饭,贾母听罢,当即撂下筷子直喊老天保佑:“老二膝下不丰,如今再来个哥儿,将将好。元春也是一脸喜色,自己也当姐姐了。
贾赦很冷静,对此不过撇撇了嘴:“这下老二又要欢喜了。”
张氏笑看了眼贾瑚贾琏:“管他怎么欢喜,是儿是女还不一定呢,便是出了文曲星下凡,要成才最少也得十五六年呢。”
贾赦双目一瞪:“呸,就他还能生个文曲星出来?就是天上仙童下了凡,落他家,也得给养坏了。”欢喜看着自己两个儿子,“他十个儿子绑一块儿,也抵不过我儿一个。”得意过了,又骂贾琏,“这两天去哪儿偷懒了?学里六叔都来告状了,你好些天功课都没交上去。”
对这小儿子,贾赦被张氏贾瑚劝过,也不指望他跟他哥哥一样给自己考个探花郎回来,可怎么都不能没出息,就想张氏说的,兄弟两要差太多,以后别人比较就能把兄弟情分比没了,因此贾琏擅长经济,贾赦便可以培养了他这方面的才能,但是读书上,贾赦也不能容忍他混得太过了。
贾琏现在还没到因为嫉妒兄长而兄弟之情疏淡的地步,这些年贾赦张氏对他和贾瑚也没有什么偏心的地方,贾瑚对他又好,兄弟感情非常要好,单看这次贾瑚高中探花,贾琏不但没有半点不悦嫉妒,甚至为之骄傲不已就可见两人关系之好。要可以,贾琏也希望自己能够成为更贾瑚一样的人,可惜,他读书习武的天赋实在一般,拿出来糊弄糊弄不懂行的还行,真在行家面前,实在是难上大雅之堂。尤其现在还遇上个腐儒老师,贾琏对读书就越发头疼起来了。
“爹,你就别催我了。”贾琏苦着张脸,“六叔祖布置的那些题目讨厌死了,跟大哥教的完全不一样,我先头照着大哥的说法交上功课,被六叔祖好生训了一通,让我回来重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写了。”
贾赦捏起块发糕扔到贾琏额头上:“你还有理了,师傅让你做功课你就做功课,哪来那么多废话!”
张氏一旁等着贾赦:“你这是干什么,有你这么拿东西扔儿子的?”又问贾琏,“你说你找你大哥教的做了功课上去但是六叔不满意是怎么回事?怎么还要重写呢?”自己儿子可是中了探花的,他指点的小儿子的功课,贾代儒居然还不满意?
贾琏说起这个也有气:“六叔祖可讨厌了,自从珠大哥落榜生病在家,他在学堂里就故意针对我,明知道我读书进度慢,课堂上还故意叫我起来回答问题,我答出来没有夸奖,答不出来就说我不如大哥,白白担了个探花郎弟弟的名头——烦死了!哥哥教我写的功课,他还说哗众取宠,不是正统,他还不是探花呢,就说哥哥,爹,我不想去族里上学了,那些人,好没意思。”都拿着他和贾瑚比,尤其现在贾瑚中了探花,那些他的对头一个个更是对着他冷嘲热讽,说什么他不学无术,比他大哥差远了——贾琏知道,这些人不就是嫉妒他有个好大哥嘛,嫉妒心作祟,就想离间他们兄弟,太可恨了。
贾赦板起脸,喝道:“怎么说长辈的,还有没有规矩了。”
张氏却明显很不高兴贾代儒的做法,他什么意思,处处拿贾琏跟贾瑚比,两人本来就天赋不同,能一起比吗?自己和贾赦一直一来就很注意对贾琏贾瑚的态度,生怕他们兄弟生分了,这贾代儒,却来添乱。可当着贾赦还有两个孩子的面,张氏实在不好说长辈的不是,只能给贾赦打个眼色,让他先别顾着骂孩子,一边对贾琏道:“你别听你六叔祖的,你也说,他因为你珠大哥身体不好,所以一直心情不好,你只管做你自己的,要是你实在不喜欢去族里上学,回头我跟你爹给你请个先生来家里单独教你。”
贾琏眼睛一亮:“可以吗?那我要贾蓉也过来陪我一起读书。”
贾赦略有不满,说道:“太太,你别老宠他惯着他,慈母多败儿。”
张氏狠狠白了眼这个迟钝的男人,到现在了他还没看出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吗?
贾瑚低声问贾琏:“怎么只叫贾蓉陪你一起读书,学里的其他人,你都不喜欢吗?”
贾琏摇头:“不喜欢,烦死了,老说大哥多好多好,说我好差好差,还说以后大哥会袭爵,会高官厚禄,我一辈子就只有靠着大哥的份儿,大哥以后肯定见到我就烦……”贾赦张氏贾瑚的脸色全都变了,贾琏蓦地又笑起来,“大哥放心,我才不会把他们的话当真呢,大哥对我好,以后肯定不会烦我,而且,我才不会那么没用呢,绝不会一直靠着大哥,向大哥说的,我一定努力考个秀才或者举人,实在不行,就练好武艺去宫里当侍卫去,以后再跟着爹爹血金石古董,有好多好多钱,日子过得肯定好,那些人不懂就乱说,我才不理他们呢。”
大房在荣国府举步维艰的时候,贾琏年纪小,记得事情并不多,但他却深刻的记得那一年,贾瑚险些在宫中没了的时候,张氏抱着他一直哭,贾赦也是愁眉苦脸,晚上他睡醒的时候,还能听到奶娘赵嬷嬷和人在叹息:“要是瑚哥儿没了,咱们太太怕是撑不过去呢……老太太就跟没事儿人似的,好歹也是她亲孙子。”那一段兵荒马乱的时候,贾琏记得最多的就是张氏的眼泪和贾赦的叹息,一直对他很好的大哥却一直不在。而他的祖母婶婶,甚至隔房的敬大哥,不过是对着他说几句话,然后就做自己的事去了。那时候起,贾琏就把张氏凑在他耳边说的话记到了心里——只有他、张氏、贾赦、贾瑚,他们四人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其他的,都是外人。
等他真正开始记事懂事,家里情况已经开始好转,荣国府成了他们大房的天下,父亲威严,母亲慈爱,大哥友爱,自己调皮,每次他捣乱,把父亲的古董字画摔坏了弄废了,父亲暴跳如雷的时候,总是大哥和母亲跑出来求情,父亲看着生气,其实也就是嘴上凶,从来没打过他。听母亲说,以前祖父就老打父亲,所以父亲现在除非必要,都不打他们。
等到他年纪越发大了,读书习武的天赋明显不如大哥,父亲母亲失望过一段时间,很快在大哥的劝说下,同意让他学习自己感兴趣的经济一途,还一直劝诫他,在人前不要露出自己的本性来,免得叫人知道,看轻了自己……这份苦心,贾琏都知道。
学堂里那群蠢货,还当自己多聪明呢,学着挑拨离间,想破坏他跟大哥的感情,激他怨恨父母,哼,真当他读不好书,脑子也坏了?谁亲谁疏他能分不清楚?他会不相信自己的父母大哥去相信这群人的话?贾琏鄙视这群没脑子的东西,自己又没大野心,学不来官场那些汲汲营营,父母兄长给他安排的路,正正好。他才不会中这些人的挑唆呢。
不过这事要拿来在贾赦张氏面前告一状,能叫自己彻底脱离六叔祖管的族学,那就再好不过了。都是父亲,说什么读书已经不行了,干脆进族学多跟族人打好关系,日后也好相互帮衬——就那些嫉妒自己家世好的人,他才不稀罕呢!
父亲如今知道了他们的真面目,总可以把自己挪出族学了吧?六叔祖那张橘子皮老脸,他看的都烦了。贾琏强压着喜色,满意的看着贾赦张氏几人拍着桌子大怒。
“那些混账东西,每年我给族里捐多少东西,族学里每月的纸墨用度,我什么时候少过?吃我的用我的,还敢说这些闲话。”贾赦怒火冲天起,大手一挥,对着贾琏道,“你以后别去那里上学了,什么了不起的,六叔摆的那么高姿态,还不是七老八十了才中的个进士,现在还敢对我儿子这么挑剔。就是长辈,他也别忘了,自己是庶支,这些年,要不是我们荣国府一直帮衬族里,他日子能过的那么好?!现在那些个学生来算计我儿子他也不管,我看他是好日子过久了,还真当是我的正经长辈了呢。”
贾代儒就是老国公当年和丫头姨娘生的孩子,算来还是个婢生子,贾赦这些年看在他长辈的份上,对他偏心贾政贾珠已经是睁只眼只眼了,没想到这人还真是得寸进尺,现在还来作践起他儿子了。是可忍孰不可忍,有什么大不了的,他请个进士回来单独教儿子读书,再把贾蓉也叫过来,以后学里的用度减半,他就不信了,吃他的用他的,还敢这么嚣张!
张氏也是气得不行,贾赦贾珠兄弟离心前车之鉴在此,张氏平日多小心翼翼生怕两个儿子生分了去,没想到还有人在背后做小动作。见贾赦暴怒,张氏抄起袖子又在火上浇了一瓢油:“你也别这么急吼吼的盖棺定论,不定六叔那是真顾不上呢?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多疼贾珠,珠哥儿如今生病不能来学里,他心情也不好,顾不上也正常。”
她不说还好,一说又勾起了贾赦的心事,登时越发着恼,气哼哼道:“什么顾不上,他根本就是存心的。他向来就把贾珠当宝,觉得咱们瑚哥儿不去学里上课是看不起他,春闱前他那么信誓旦旦珠哥儿能考中,结果呢,人名落孙山了,咱们瑚儿却考中了探花,他这是对瑚儿有怨,故意折腾琏儿呢。”一边又骂,“我平日对他够好了,没成想,人不记我的好呢,好啊,那以后大家一路朝天各走一边,我就不信了,没了他,我儿子上学还难了。”让贾琏明儿就不用去学里了,“你先自己看书,回头,爹给你找个好先生来。”
贾琏喜得眉飞色舞,差点没跳起来,叫了好两声:“父亲英明。”还要笑,头一偏,正对上贾瑚了然而又无奈的目光,忙低声求饶:“哥,我说的都是真的,那些人真没安好心。不过我本来读书就不行,他们爱说就让他们说去,我才不在意呢。”
贾瑚像小时候一样摸摸他的脑袋,叹口气:“算了,你既然这么不想去学里,那就不去好了。不过你还得记得,功课不能落下,最少最少,你也的给我考中个举人回来。”
贾琏扬起眉头:“成,哥你放心吧,我绝对不会叫你失望的。”
贾瑚摇头失笑:“你啊,脑子这么活,现在这么小就把人哄得团团转,等你大了,还不把人卖了都帮你数钱?”
贾琏不以为意,反而喜道:“这才好呢,等我以后大了,就装着一身斯文出去,赚个盆满钵满的回来,非得给自己堆个金屋不可。”看贾瑚恨铁不成钢的直瞪眼,登时想起来,自己大哥可最讨厌金银这些俗物的,忙忙赔笑改口道,“不是,我的意思是,搜集整库房的古董字画,非珍贵孤品不要,好好孝顺父亲。”反正那些古董字画的,也是很值钱的。
贾瑚摇头,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好好的弟弟,怎么就能这么财迷呢?明明是贵公子,这么小,却就知道要赚钱了……
兄弟两私下交流,那边贾赦张氏已经从贾代儒故意针对他们大房衍伸到了二房在背后挑唆,贾赦气呼呼决定,一会儿就去贾政那里喝酒,好好跟他说说有个探花郎儿子是多么长脸的事。
让他不痛快?哼,他就让人更不痛快。自己儿子现在出息了,他腰杆子听得直呢。贾政想了一辈子要高中不成,儿子也落榜了,他贾赦是平庸,可儿子却争气着呢。哼,气死你个伪君子!
不几日,贾赦果然从外头请了个没有任职的寒门进士回府来给贾琏贾蓉当先生,回去跟贾敬说了一通,直接把每年荣国府给族学里的用度砍了一般,他也没瞒着贾敬:“我送那么多钱,一是都是贾氏一族,我不能只顾着自己富贵,二就是想让我儿子得益。可我每年钱没少,这些人却在我背后捅刀子,那我吃饱了撑着钱没地儿花了?”
贾敬无话可说,头疼欲裂的随他去了。
自此贾琏算是脱离苦海,每日跟着请来的陈进士先生读半天书,下午习武,晚上跟贾赦学古董知识,拿着荣国府的个庄子铺面账本学算账,累虽累点,每天却神采飞扬。
贾瑚陪了贾琏几天,确定兄弟之间没有任何问题,应徐渭的要求,陪着他一起去参加一个学士儒生之间的宴会。
他快要正式进翰林院当差了,徐渭正好带他去见见翰林院的老人,帮他疏通疏通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