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王氏真动起心思来,还是很能沉住气的。
兄妹多年,王氏很了解自己大哥王子腾的脾性,对着外人那是杀伐果决,可对着家人,尤其是自己和妹妹两个胞妹,王子腾还是关心疼爱的。否则早年那么长时间,他也不会一直在背后支持她在荣国府里压制大房。
如今不得不牺牲她的利益来保全王家与贾家之间的和睦关系,王子腾虽然做下决定,可对她,心底必然是有愧疚的。为着这份愧疚,他日后一定会在能力所及范围之内帮她。
王氏很清楚这一点,但她并不能接受。
能帮才帮跟不遗余力的帮助,相差何止天地?那么一点点愧疚顶什么用?谁知道哪天他就不愧疚了,觉得自己老是麻烦他不高兴了,脸一变就不认人了?退一步说,就算是他一直愿意帮助自己,她那好嫂子呢?她的侄子侄女呢?大家都是有儿有女,快抱孙子的人了,寿数还能有多少?五十知天命,六十花甲,七十古来稀,中间还有祸福旦夕,说句难听的,要是到时候王子腾不在了……
只有利益才是最牵动人心,联系彼此双方最有保障的纽带。王贾两家之间的关系纽带,只能是她!
王氏心底打定了主意,一点点就把自己那小侄女王熙凤在心底打上了必须除去的标记。可是这份心思,却被她死死压在了心底,对着谁都没表露出一丝半点来。正相反,王熙凤王仁在她府上做客的时候,她是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但凡有贾珠元春一份的,定少不了这一对侄儿侄女的,甚至每天亲自过问他们的饮食起居,安排着他们逛园子说话聊天,为了招呼客人,还特意跟贾母说了声,接了元春每天回家来半天,陪着客人一块儿说笑。
等到王熙凤王仁要回家的时候,王氏拉着王熙凤的手好一通不舍:“我家元春丫头不在我身边,这些天有你在我身边,我就跟多了另一个女儿似的,如今你要家去,可叫我怎么舍得?”
王熙凤被王氏这般眼泪汪汪的哽咽弄得心里也是酸酸的,她虽八面玲珑说话巧嘴,可到底年纪小重感情,自忖王氏是姑妈,一直没把人当外人,这些天更被王氏细心呵护,只觉这个大姑母比之母亲,也是差不离的。王氏这般不舍她,她心中越发觉得王氏好,拉着人为难道:“姑母快别伤心,您这般,倒叫我也要哭了。”跟着又道,“在姑母家叨扰了这许久,实在是给姑母添麻烦了。姑母如何待我,我心中哪有不知的?只恨不能天天陪在姑母身边,陪您说笑聊天,叫您每日欢颜。只是家本在京里,可来姑母家做个客,结果倒是变成了小住,这本就坏了规矩,再住下去也不像话,侄女自己倒不怕,却是怕给姑母带来非议。”
家里离得这么近,却在姑母家常住不走了,不知道的还当王家内斗,好好的孩子都住不下了呢。王熙凤王仁都不是王子腾之子女,而是亡弟王子胜的骨血,关系本来就尴尬,要旁人再多嘴几句,流言纷起,王熙凤自己都不敢想王子腾夫人到时候会是个什么表情。因此便是贾家再舒心,她也是不敢住的。王熙凤劝着王氏:“好在两家都在京里住着,往来也方便,姑母若惦记我,下次再叫我来,我定立时收拾东西,半刻不停。”
王氏被她说得先是伤感,不停抹着眼泪,“你我骨肉血亲,多住些时日,我看谁敢嚼舌根子!”听着她后面那句话才破涕为笑,点着王熙凤白皙光滑的额头,好气又好笑:“也不知道你哪来的油嘴滑舌,尽会哄人。你且记着今日说过的话,后面我打发人去接你,你可不许说不来。”
王熙凤只差指天发誓承诺,绝不偏她,定随传随到,王氏这才放过了她,嘱咐了她好些话,把两兄妹送到了门口。
门口除了王熙凤兄妹两个的行囊包裹,马车之后,竟还跟着了一大车子,王氏对两人道:“这是我这些日子给你们做的一些衣服还有我收拾出来的一些小玩意,上面写了签子都分好了,回头叫下人给你们收拾。要喜欢的就拿着玩,不喜欢的,扔了就是。”
王熙凤王仁过来时不过随身一个包裹,两人加在一起也就是小小一箱子,回去倒装了满车,便是没心没肺如王仁也觉得不妥,王熙凤更是焦急:“叫姑母这般破费,如何好意思……”
王氏眼睛一横:“你们是我亲侄子亲侄女,我送你们点东西,谁敢多嘴?”缓和了表情又道,“我膝下两个,一个大了忙着功课没时间陪我,一个得替我在婆母跟前尽孝,不好打搅,你们来这些日子,我觉得整个宅子都热闹起来了——我是真心给你们的,你们要是不收,就是辜负了我的心意。”
王熙凤王仁还能说什么?只能再一次感谢王氏的厚意。心里正自有些担心如此张扬回王家会不好,又是一辆马车过来,王氏指着那辆车对两人说道:“这是我准备点的一点小东西,是给大嫂的,就劳烦仁哥儿凤丫头,给我转交给大嫂。”
其实这也就是客气话,贾家自然会派了管事送他们回去,到时候见王子腾夫人的,定是管事。不过这么一说,却是很给王熙凤兄妹两个面子,显然把他们当成了能办事的人。且处处打点到,顾及了两人寄人篱下的身份,另备礼物给王子腾夫人,以免她对兄妹二人受到重礼而不欢喜……
王仁王熙凤往日还对这个不常往来的姑母感情泛泛,这段时间过下来,已然对其亲近不少,这一刻听得她这话,心中更是温热得紧,看着人的眼神都带上了水光。王仁在外纨绔嘴花花,对长辈却颇是木讷,说不出得体的话来,看着妹妹,急得险些没跳脚。王熙凤便一下扑进了王氏怀里:“姑母,你对我这么好,我都舍不得走了怎么办?”
漂亮精致可爱的小姑娘,这么娇滴滴泪蒙蒙的撒着娇,真叫人看着心都软了。王氏搂着小姑娘,自己也掉眼泪:“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就不是我的女儿,真恨不能天天呆在身边,一刻也不离了。”
兄妹俩是一步三回头地坐上马车离开了贾家,王氏在外面直看到马车的影子都消失不见了,才擦了擦眼角,转身回屋。周瑞家的赞叹道:“太太对表少爷表小姐,真是没话说,便是亲母子,也没有更好的。”
王氏便叹一声:“二哥早亡,往日对这一对兄妹,我也是疏忽了,年年送礼不少,接触却不多,竟是到如今才发现两个孩子的可爱之处来。仁哥儿老实,凤丫头聪慧……咱们这府里人还是少了,有这两个孩子在,我每天起来,都觉得精神好许多……”说着又有些颓然,“可惜了,是临时才来住一阵,要能长长久久住着,那该多好!”
周瑞家的是从王家出来的老人,对王家的情况比较了解,闻言叹了口气:“这哪成啊,还有大老爷在,表少爷表小姐,哪能住到姑母家来?”那不是让人戳王子腾的脊梁骨吗?“再者说,舅太太怕得不高兴呢。”
闻言王氏心底冷笑,她那个大嫂,看着再贤惠不过,内里却是个小气爱计较的,王子腾对她这个妹妹虽然好,可这些年过年过节送礼回娘家的时候,王氏从不敢怠慢分毫,为的就是这个厉害嫂子。
可惜,再多好东西也养不熟个白眼狼,怪道她母亲在世时常说嫂子不好,果然是个黑了心肝的。这么多年自己送她的好东西还少了,临到了,背着她密谋一脚踹开她!
什么东西!
王氏扶着周瑞家的慢慢走动:“我这个大嫂啊……仁哥儿是男孩,在外院住着还好,凤丫头却是要在内宅里过活的,你就瞧她才多大个孩子,做事就那么伶俐周到,可不是平日练出来的?就好比我那元春,要是在我身边养着,我哪舍得她每日站规矩伺候我?还不心疼她呵护她,让她乘着没出门前,好好过过松快日子,享受享受姑娘家的清闲?偏人不在我跟前,在荣国府里每天照顾老太太,还得小心那边暗自有什么手段……每天里没个休息……”王氏说着说着,眼泪又滴了下来。
周瑞家的这才恍然大悟,怪道太太突然对侄女儿这般呵护疼爱,原来是思念大姑娘,把表姑娘当成替身了。这就难怪了,往日也不见王氏早呢么关心王熙凤,怎么态度就突然变了!原来如此啊!只可惜,当日把元春送到贾母处教养打的是孝顺祖母,让孩子陪着老人的“孝心”的旗子,如今要把人带回来,又谈何容易?
“太太快别伤心了,姑娘虽然不在您身边养着,但您要见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有老太太护着呢,那边敢怠慢了咱们大姑娘分毫?要有,别说老太太,小的就是豁出命去,也得给咱们姑娘讨回个公道来!”周瑞家的也只能言语空洞地劝慰王氏,“姑娘在老太太身边,吃不了亏的,太太您就别担心了。您要一个人觉得寂寞,以后不如常叫表小姐过来?”
王氏摇着头:“哪那么容易,这次来的突然还不知道为什么呢,还有下次?大嫂未必也肯放人~”
周瑞家的瞧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忙忙又给出主意:“表小姐不能来,您还不能回去啊?您常会王府看表小姐,不就好了吗?”
王氏还是精神难振:“我一个出嫁多年的姑太太,三五不时回娘家,看到的人,得说成什么样?”是被夫家嫌弃了?是吃里扒外一心惦记着娘家?不管哪一个,说出去都能让王氏被口水淹死。
周瑞家的彻底没了法子,王氏便念着凤丫头,长长叹息:“也是个可怜的孩子,你以后多提醒我,可不能再轻忽委屈了孩子。”
后面接连好一个月,王氏果然处处惦记王熙凤,今儿想起来往王家松了三匹布,两匹给王子腾夫人,一匹给王熙凤。明儿给定了好一副虾须镯子,突然觉得衬王熙凤,就给送去了……都不很贵重,只是时不时惦记着,一时上下左右,没人不知道王氏爱极了娘家的内侄女。
王子腾夫人私下还问起了王氏,怎么突然对王熙凤这么惦记,王氏坦坦荡荡地答:“咱们王家这一辈,可就这么一个女孩子,她爹又早早没了,以前没长久相处也就罢了,这些日子呆久了,倒记起小时候的事来。她又是个可爱的性子,我哪能不惦记。”
王子腾夫人便理解的点点头,也是,一同长大的兄妹感情本就深厚,记起年幼时候的情分,再生疏也亲近了。凤丫头那张嘴,哄人也是实在厉害,就是自己,有时候不也被逗得欢喜?王氏会喜欢,毫不奇怪!
回头跟王子腾说起时,就有些唏嘘:“我瞧着姑太太,对凤丫头那真是当了女儿来疼的。”虽说到底比不得元春,可那是亲生女儿,亲生跟不亲生的本来就很难一模一样,王氏这样对王熙凤比对元春差一点,那才是正常的,旁人看着才觉得真切。王子腾夫人半点没察觉不对,只是有些为王氏可惜,她如今这般疼爱的侄女儿,却是要顶了她如今位置,抢了她娘家支持的人。
王子腾想起妹妹,又想想侄女,嘴唇仅仅抿住:“她是王家女,王家生她养她帮助她支持她那么多年,现在为王家受些委屈,也是她该做的。”
不管是“贾史王薛”还是“王史贾薛”,四大家族同气连枝的结盟,却不能断了!委屈了妹妹,了不得,以后自己再好好补偿她就是了。
王子腾这边愧疚着,辛苦忍耐了那么许久取得了众人信任的王氏,终于开始行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宝玉快出来了,现在是怀胎十个月
这边夸王仁老实,不过是长辈一句场面话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