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里的春生班最近推出了个新台柱余生,恰是十五的少年郎,眉清目秀,体态风流,穿戴好办上青衣,到台上袅袅那么一站,就是一道风景,再开口那么一唱,那清亮的嗓音,能唱进人的心底去。就那么一小点的腰身,用那束腰一系,套上戏服,回头再捻起兰花指,眼光那么一转,戏台下的人,魂都得丢了去。
这余生从登台到如今,迄今不过是短短三个月,名头却传遍了整个京城大小角落,凡是爱听戏的,就没有不爱他的。当然,那些喜欢龙阳之风的,更是对其虎视眈眈,垂涎三尺的。
可这余生年纪小小,手腕却高,凭是台下多少人捧着哄着,说笑喝酒聊天都成,要想陪着出场,那就免谈,一言不合,便是撂下脸来也是有的。这会儿他正红,谁也舍不得动他,上面的都在比,到底谁能先占了这么个风流儿郎,那些个想耍手段威逼的,倒是纷纷倒了霉。
到得如今,余生名头越发响亮,春生班在京里是烈火烹油般的红火,余生也成了班里名副其实的台柱子。
贾赦这天就是被朋友叫去一起听余生的戏的。
春生班火得一塌糊涂,只要余生一登台,梨园里便是一座难求。达官显贵太多,导致贾赦这个已经开始有些落魄的国公爷,竟一直订不到包间。他这样的身份又不能和人去挤大厅,所以贾赦对这个闻名久矣的余生可是好奇的很。朋友一说自己有座,贾赦二话不说,连饭也不在家里吃了,兴冲冲就到了梨园。
今日台上演的是《牡丹亭》,等这云板一响,二胡一拉,余生一身杜丽娘扮相袅袅走出来,莲步轻移,十指颤动,押裙的玉坠流苏摇摇晃晃,单看背影,便是十足风流,等到他转过头来,红色胭脂画开的眼线长长直勾到了眉尾去,倒给他那星眸平添了几分媚意。他做个捻,清唱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倦,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声音缠缠绵绵,不时还有锣鼓咚咚几声应和,那一声声愁情,唱得直叫人心底都酸了。
满座间,尽是寂静一片。
直等到那扮春香的合着接下去,满堂才轰然大赞叫好,贾赦这一屋里的包厢爷们,几乎都要拍断了手掌,两眼放光地看着台上唱着“那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的先!”,一颗心啊,全吊在台上那个偏头哀唱着的人影上了。
亏得他们都是见过大阵仗的,还算是保持得住仪态,外头大厅里坐的那些,可不是已经大叫起来,忙不迭的让人给送赏银过去?
贾赦几个本是从琉璃街出来,这会儿大家一块儿出来找乐子,自然不能在人前露怯,这会儿只恨自己不能再给好些的,身上什么个戒子玉佩,随身玩器,全往托盘上放,他们这些人,非富即贵,身上带的东西自然不凡,里头刘成身上找遍了都没找到个合适的,压袍子的玉佩可是他夫人亲手挑的玉佩,想给也没法给,只能苦着脸从荷包里拿了张银票凑数,被贾赦几个鄙夷的要死——跟着大厅里那些个货一个档次,金子银票什么的,忒俗!
刘成摸摸鼻子,打个哈哈,赶忙扯了个话题来聊,指着这个余生,笑道:“你们听说没?齐国公府家的陈二爷,叫人在外头门头打了一顿,鼻青脸肿的,呆在家里不敢出来了。“
都是没正经差事在外面常玩的,就算不熟,彼此也都混了个熟脸,等闲也能说上几句话,贾赦和这个齐国公府二爷交情不深,但也曾吃过几顿饭,这时听说他被人打了,不由奇怪道:“谁这么大胆子?国公府那位老爷如今不在禁卫军挺得脸的,谁这么不给面子?”
刘成呵呵的笑:“还能是谁?夏家夏铮的亲弟弟,夏家的老小!”双眼往台上那边提溜一圈,“听说是自打听了这位的戏,那是茶饭不思啊,每场必到,陈家的老二跟他抢,可不就是倒了霉?”
其余人便都皱起眉头:“这种风花雪月的事,要不就各凭本事,要不就当面争当面抢,回过头去背后下手,找人打闷棍,像什么话?”游手好闲、纨绔也要有格调不是?都是有身份的人,手段却这般小人。
又问:“陈家后来说什么没有?”
刘成耸耸肩:“夏家四爷你们还不知道?仗着自家是外戚,眼睛都天上去了,谁能在他眼里啊?以前宗室里出来的还叫他给了没脸呢,回头不照样什么事没有?这次也一样,听说给齐国公府去了礼,但这位夏四爷,办点事儿没有,不过是被拘在家里,叫反省几天,不然,你们以为今天余生登台,他能不来?”
众人也知道,这位夏四爷,年纪跟舒贵妃相隔不远,当年那是一块玩着长大,淑贵妃极为疼他,很给他脸面,又是最小的一个儿子,夏家老太太把他宠得跟什么似的,就凭这两人,夏四爷在京里,向来是横着走的,别说他今天只是打了人,只要不把天捅破个窟窿,其余的,自然有他哥哥姐姐操心。
想到宫里独霸皇宠的淑贵妃和备受皇帝看中的二皇子,众人俱皆沉默,很默契的不再多说。
妄议朝事是禁忌,他们这些人,吃吃喝喝玩玩就够了,这些个东西,他们不想搀和!
有人瞧着那台上还在唱的余生,不由奇怪道:“陈家跟夏家闹了这么一出,这位可是有能耐,居然还这般全须全尾的站在这儿唱戏?!”这仗得谁的势呢?
旁人也都好奇,便纷纷把眼光看向了开头说话的刘成,他是这群人里,消息最灵通的了。
果然刘成也没叫他们失望,说道:“满京里能压得过这些重臣人家的,除了皇家宗室,还有谁有那本事?”压低了声音跟众人道,“是易王叔易郡王。”
易郡王是先帝的幼弟,比今上只大了八岁多,先帝继位时他还年幼,便在宫中生活了一段时间,与今上好歹算是一起读过两年书,只是来往并不很多。其人胸无大志,凭着王爵在京里吃喝度日,平生最喜玩乐,对于朝政并无多大野心,只是他到底是今上的亲叔叔,血缘亲密,辈分又高,在宗亲里的地位便格外不一样,今上也很给几分面子,于是这京里,倒是无人敢小瞧他。
这位论身份地位自然是没话说,余生能攀上他,在这京里想来也无人敢动他,只是:“易郡王那把年纪了,这么个尤物落他手里,可真正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了。”
今上都已四十好几,这位可是五十开头的人了,跟余生新新鲜鲜一个十五六的少年郎一比……
刘成瞧着台上坐在椅子上,已然“惊梦”的人,摇摇头:“虽说如此,这余生到底是占了便宜,否则,就他那样貌,齐国公府夏家的事,就能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齐国公府奈何不了淑贵妃的娘家,不能把夏四爷怎么样,还奈何不了一个戏子?
众人也道有理,尊卑贵贱,阶级划分在那里,万般由不得人。
吃吃喝喝笑笑一通,贾赦喝的酒有点上头,起身去了净房,出来找人又打盆水洗了把脸,这才转过身回自家包厢,一路过来,影影绰绰听得包厢里面都在议论余生和易郡王的事,有人说起余生的样貌来:“如今画着这般浓妆,五官是看不出来,不过就那么细的腰,那么长的腿……嘿嘿,易郡王可是有福了。”
还有那猥琐的更说:“也不知道他老人家吃不吃得消?!”接着就是一阵心照不宣的笑。
贾赦没多逗留,正要走,猛不丁却听见有人说起贾瑚,脚步就顿住了,装着酒醉把头靠在了墙上,装着休息的模样。一会儿,就听里头人在说:“说起这些戏子,五官长得倒是好,身段也不错,可惜了,就是少了几分贵气,这档次就下去了。要说咱们京里,最好看的男人啊,还是平原侯家的蒋哲和荣国府的贾瑚,十个余生顶一起,也比不过他们一根手指头啊!”
贾赦登时大怒,包厢里就有人在说他:“喝几杯猫尿你就糊涂了,这话也是你能说的?蒋家贾家的爷们,你也敢拿来说嘴?”
那人还在叫:“这不就我们几个人,有什么不能说的?又不是玩不起的,那两个爷,不也是爱玩的?怎么就说不得了?就那么蒋哲,前几天还跟容家的容铭一道走着呢,还有那个贾瑚跟四皇子,他们做的,我怎么就说不得了?”
贾赦听着是又气又急,包厢里的人也不高兴了,纷纷指着那人说:“你还越说越起劲了?!这么多吃的喝的还塞不住你嘴?再胡说八道,我们可是要走了!”那些戏子平民,说了也就说了,这位倒好,谁家的事都敢拿出来说嘴,看他说的那几个人,那是好惹的吗?两个侯府不说,容家是皇帝舅家,四皇子可是龙子,拿着他们的事说嘴,他是嫌日子太松快了吗?又不是在自己家,他们这可是在瓦头!
那人这才嘀咕两句,不说了!
贾赦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去的包厢,只觉得脑子里晕晕乎乎的,乱得慌。刘成几个见他脸色不好,还当是喝多了不舒服,纷纷问了几句,贾赦趁势就说要回去歇着,人也没拦他。
贾赦一转头就狠狠吩咐身边小厮,一定要把贾瑚跟徒宥昊的事查清楚。
好久人终于打听回来,这才知道,却是有人看到两人一块儿去酒楼喝酒,刚碰上从包间里出来贾瑚徒宥昊,那时贾瑚嘴唇有点肿,那人是个风月场里见惯了的,少不得说嘴了两句,后面有人再瞧贾瑚徒宥昊,还真有那么一两次不对劲儿的。谁也不是傻子,这徒宥昊跟贾瑚肯定是有什么!
贾赦听着是越听越气,气急败坏就给回了家,越想越觉得贾瑚不争气。
你说你好好国公府家的公子爷,未来的继承人,身份金贵不说,有才有貌,前途光明,背景雄厚,什么人找不到,什么人不好找,非就吊死在徒宥昊身上了?
当然,徒宥昊那是好相貌,那五官,那身段,那通身气派,挑不出半点不好来。可问题是,人家是皇子啊,那能被你压在下面吗?
贾赦想到自家儿子居然是下面的,气得恨不能吐血。他那么聪明的一个儿子,怎么在这些事上,这么不开窍?
回到家,气哼哼叫了贾瑚来,贾赦把桌子拍了个震天响,手指戳到了贾瑚明面上,真恨不能剖开了,好好看看这小子,脑子里到底都想的什么?
“老子我在外面那么多年,从来都是上面的!”贾赦激动得直深呼吸,才勉强控制自己不狠狠揍贾瑚一顿,看能不能把他揍醒了,“你倒好,挑了那么个不好惹的角儿,把自个儿赔了进去。半点便宜没捞到,自己却叫人把便宜占足了?你也不怕人以后说起来没面子?!”
贾瑚还真不知道自己的事居然会被贾赦知道了,虽然他是无所谓上面下面,可看他这么激动,少不得也给描补几句,找借口装无辜:“就是一次喝多了……头反正就那样了,他那么个身份,我还能怎么着?”看贾赦两眼一鼓又要骂,忙问道:“就那么几次……父亲怎么就知道的?”
贾赦板着脸:“呸,不想人知道没面子,那就该动作仔细些,被人瞧见了,你还想瞒啊?”
贾瑚就挑起了眉,被人看见了?那么巧?
贾赦坐在椅子上,气得不行:“这以后我再见了朋友,知道你挑了这么个沾不得的……”又骂贾瑚,“蠢货,赶紧给我断了!舍不得,我看那个锦乡侯府的小子就不错,你拿他替好了!下面的……说出去,我还有什么面子?!”
贾瑚被训了个灰头土脸,最后被贾赦好一通给砸了出来,屋里地上碎瓷片撒了一地,可惜了那个五代的青瓷笔洗%
贾瑚出了书房,想想,叫人去给徒宥昊递信。他琢磨着,他们两个说重要不重要的小角色,这么点风流韵事,谁那么无聊给拿出来说嘴的?莫不是有人想作怪?
这些日子光顾着王家那边,倒是疏忽了外面,这是个教训,以后可得警醒了。
至于旁人怎么说,他还真不介意!这种风月事,高兴就行了,讲究这么多?!
不过徒宥昊显然就有些心虚,接到他的口信,好一晚上都没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