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宥昊第二次送土仪来京的时候,贾瑚真跟人跟着刘毅勇已经学了不少计算钱粮,入账会账的事,看着都是些普通帐房就能干的事,可户部里头那些个只有身在其中才能明白的门门道道,着实叫贾瑚涨了不少见识。
为此,贾瑚是真感谢刘毅勇,因此收到徒宥昊送的土仪,他也没细想,就拿上了些好东西,送到了刘府。
第二天见到刘毅勇,他可是把贾瑚好一通谢,又有些不好意思:“子方你怎么这么客气,昨儿送来的东西,可不便宜吧?我就教了你那么点东西,你送这些来,我这收的,心里有愧啊。”
贾瑚毫不以为意,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军营跑多了,还学着搭了刘毅勇的肩膀,笑道:“什么好东西,就是朋友给送过来的一些江南土仪,满满一大箱子呢,我哪用得那么许多,借花献佛,送你你就收着,要好用就用,不好用就扔一边,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刘毅勇看他果然是不当回事的样子,一颗心才慢慢落了地,回头跟贾瑚兴高采烈说起来:“这你还别说,你送来的东西,旁的我都不稀罕,就那件个江南双面绣,我的娘诶,那么大一块,绣的那么精致,我家那婆娘,一看眼睛就直了,一晚上守在那儿,跟看着那刺绣就能顶饿了一样……我这里,替你嫂子可谢过你了。”
贾瑚大笑着:“刘大哥啊刘大哥,平日见你在衙门,拿着个账本捏着根笔,吆五喝六,我只道你男子气概如山,没想到,还有这般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的时候啊。嫂夫人满意了,你就满意了?”
“呸。”刘毅勇被贾瑚打趣的满脸通红,一把拽下他的手,啐道,“你个没成亲的毛头小子懂什么,反了天了还敢在这里拿我消遣。”
贾瑚越发笑不可遏:“大哥这可是害臊了?可别,男女情爱嘛,小弟我虽没成亲,于此事却还了解一二,这是赞您与嫂夫人夫妻情深呢,那是消遣你,你可莫恼。”
刘毅勇越发脸上过不去,赶紧赶人:“你又没个心爱在意之人,如何知道这情爱、夫妻情深?行了行了,少在这里那我开心,走走走!”
贾瑚也不知道怎么的,脑子里突然就浮现起了徒宥昊的身影来,心头一惊,贾瑚忙甩甩脑袋,抛空了这突如其来的想法,见刘毅勇脸上挂不住了,顺势告辞离开。他与刘毅勇也不过碰个头说笑两句的事,刘毅勇回头还有差事呢,自己再不走,可真就打扰人做事了。
今儿是贾瑚休沐,倒是清闲得紧,闲暇无事,他便打算往琉璃街去淘换东西,刚才没想起徒宥昊他还没回过神来,自己可得了人不少东西,人回京后,自己总不能一点礼都不会吧?像什么样子?!
贾瑚直觉忽略了向来看重这些礼尚往来的自己第一次收到徒宥昊土仪的时候根本没想起这回事怪异之处,只是在脑海里想着徒宥昊会喜欢的东西。
笔墨纸砚,古董字画,这些东西宫里就够多了,外头的东西再好,还能好过宫里的?贾瑚心想着,还不如送些日常惯用的,上次送他的腰佩他好像挺喜欢的,这回看看,能不能再找些好东西送他。
贾瑚漫步闲庭走在街上,偶尔见着那家店不错便往里去看看,可惜,一直没找到合心意的,还是在一家雅阁看到了一套钧窑的竹形茶具,釉色鲜亮,形状完美,想着以徒宥昊好茶的性子,定然喜欢,这才买了下来,算是结束了半天的旅程。
正要启程回府,眼角余光却瞥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贾瑚忙叫住要赶车的车夫,再度翻身下来,远远看着那人走远,脑海里揣摩两下,疾步往另一条走去,果然,到得路口,就见那人正往又走,贾瑚快步疾走,再从另一条路赶了过去,将将看见人笑着跟一众人汇合,然后几人一齐,往着另一条街走去。
贾瑚顾不得旁的,悄然尾随,知道这人身边,定是有暗卫守着,不敢很靠近,仗着自己熟悉地形,抄着小路很快又赶到了人头前。索性那边人是一路逛一路走,优哉游哉的,不比贾瑚有心一路疾走,否则,贾瑚还真不一定能追上人家。
贾瑚也不等人进到目的地,自己先进了竹怡茶楼——这条街上,这茶楼因为常有书生学子在此处高谈阔论,畅聊国事,偶尔还有清贵文官到来,在士林中名气极大,贾瑚在赌,那一行人的目的地就是此处茶楼,赌对了,他先来一步,事后才不会有人怀疑自己别有目的,赌错了,那也不过是他运气不好而已。
而事实是,他今天的运道,果然不错。
坐在靠墙角的座位上,静静喝茶,贾瑚眼角余光看着那行人低调地连二楼也没有上,只找了个靠门口靠墙角最不好的位置落座,看着不起眼极了,可贾瑚却知道,在那个角落,正好,可以看到听到大堂所有的动静。
就听有学子正对边境遭敌袭之事悲愤交加,拍着桌子大喊朝中武将死绝了,竟无一人领兵追击来犯之敌:“我朝泱泱大国,竟叫个蛮夷屡次侵扰边境,夷狄该诛,我朝武将亦该罚。”
有那思想偏激地直说有理:“国家以国孥养着这些武将兵丁,都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如今我朝边境百姓惨遭掠夺,抢杀,这些兵丁,却一点用都没有。满朝武将,难道就没一个有用的吗?”
说着说着,就有些过了头,有人听不下去,直说那人只嘴上说得轻巧,半点也不知道国计艰难:“圣上明君,最体恤民情,这些年,虽风调雨顺,国内多有丰收,到底还有几处地方有水灾旱情,百姓流离,朝廷开仓赈灾,可不是一大笔花费?六七年前,江南洪涝,北方旱灾,圣上下旨,三年不税,这又是好大一笔钱粮损失,如今缓过气来不过几年时间,却还有各处水利、道路、百姓民生需要朝廷开支……国库没钱,这仗怎么打?你道没粮没钱,兵丁饿着肚子,就能对敌沙场了吗?你这不是送人去死吗?”
“就是,打仗打仗,说的倒是轻巧,我朝几年前便已撤军回朝,多少兵丁解甲归田,这才多少年啊,又要征召其入伍?家里父母妻儿怎么办?战场无情,死伤过多又该怎么办?圣上不轻起战乱才是明君所为,体恤百姓之心,可敬可叹!”
不服气的自然还不服气:“那按着你们的意思,边境那些百姓就不是命了?活该叫外族蛮夷烧杀抢掠,家园被毁,性命难以保障?”
不愿开战的也有自己的理由:“那征召入伍,那些平头百姓何辜?刀剑无情,若有死伤,其家中亲人何辜?难道要朝廷把所有钱都拿出来开战吗?到时候朝廷再有花销又该如何?难道还要加税不成?”
前朝败亡,就是因为各处战乱,朝廷不堪重负,屡向民间加税,苛捐杂税加在一起,百姓不堪其苦,才揭竿而起。本朝自开国起,就牢记此教训,轻易绝不加赋。多年来,只听得朝中说要减税免税,可少有听闻加税的。
此言一出,主战派无言以对,只能道:“边境百姓可怜,朝廷若袖手旁观,任其惨遭外族蹂躏,我朝国威将荡然无存。”
主和派便说道:“到底一城百姓为重,还是千万百姓为重?为边境百姓,牺牲千万普通百姓,就是对了?”
双方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闹得是不可开交。
贾瑚旁边一个学子见贾瑚衣裳楚楚斯文俊秀,显然也是个读书人,拉着他就问他的想法:“兄台,你听两房争辩,可觉何处有理?”
贾瑚也不怵,扬声道:“自是两方都有理。”旁边有人嗤笑出声,道贾瑚是两边讨好,投机取巧,毫无风骨,接着就听贾瑚道:“率土之滨,莫非王土,天下百姓,皆为圣上子民,如今蛮夷竟敢侵我国土,扰我子民,此便如有人闯入我们家中,欺凌我子女,是可忍孰不可忍,焉能不战,退而袖手旁观,眼见得国土凋敝,子民受难?!”
主战派拍桌叫好:“正是这个理!”
“可钱粮该当如何?平民百姓之家一家之主被征召入伍,影响民生,又该如何是好?”
“所以才要讲究对敌之策。”贾瑚朗声说道,“北方蛮夷不过几万之数,说是全民皆兵,难道老弱妇孺还能一并如战场不成?便有此勇猛,北方贫苦,衣食马匹俱都有限制,他们为何掠夺我边境?无非是其缺粮少食,不得不依靠劫掠来补充粮草。如今还是秋天,他们还有些食物,若等到冬天,冰天雪地,粮草短缺,不消我们动手,天气就能要了其族人性命!”贾瑚冷笑着道,“如今边境军队人数不足是真,可若将边关百姓迁回关内,坚壁清野,一把火烧掉所有田地,蛮夷抢无可抢,到得冬天,便是大灾!”
所有人倒抽口凉气:“你是说,烧掉所有田地吗?你可知道,那是多少钱粮?”
贾瑚只看着众人:“朝廷如今国库不丰,难以快速召集队伍迎敌是事实,边关兵丁太少,根本无法防御敌人来袭,城外土地粮草,更难以快速收割进入仓库,多数却是要白白便宜了敌人……到时候,两房果然交战,难道要让敌人拿着从我们这里抢夺过去的粮草,回过头来打我们吗?”
断然喝道:“既如此,莫不如壮士断腕,先一步烧毁所有粮草,我朝百姓,自有朝廷赈济,蛮夷却是要颗粒无收了!今日他们少抢到一袋米,到得冬天,对方就得多饿死一个人!”
满堂学子骇了一跳,静默良久,忽而俱都高声叫起:“好,就该如此!”
“宁愿烧了,也绝不能叫蛮夷得了好去!”
“不过区区一季粮食,我们舍得!”
眼见着纷杂,坐在角落的周如海给座上之人倒茶,皇帝啜饮一口,念着贾瑚二字,颇是赞许的点了点头:“倒是颇有些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