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这状况,我只能选择往栈道上走。其实,我原先的打算就是往栈道上走,不过我这人在作选择时不够果断,喜欢犹豫,或者说喜欢衡量各个不同选择的优劣势,当现实把我逼到没有选择的余地时,我才会果决起来,我往栈道上走,雾气跟着也往栈道上飘涨。
栈道尽头连接横向栈道的这处堆积一堆尸体,白骨寒寒,已经把路给堵住了,我只能用脚踢开这些白骨,清理出条道来,而连接各家各户门前的栈道上也尽是些白骨,而且第一家门开着,我一眼看到里面桌子上下堆着一垒骨头,床上有三具白骨,中间是个成人,左右两边是两个小孩的稚骨,床边上放着一只瓷盆。
我看了三家,家家情况基本一样,人们呈各种各样的死亡姿势,草头屋里阴暗无光,甚是阴森。栈道很长,两头间距估计有一里多,期间是四十多座草头屋。从头走到这里,家家户户门户敞开,眼前这间屋子却紧闭着大门,大门上挂着一根红绳,绳子打着一个“又”字形的结。
草头屋的大门没有门扣,所以没有上锁,我推门的时候还特地注意,站在一边,推另一边的门扇,防止里面有什么机关。但是,等门开后,既没有机关也没有暗销,不过,里面地上摆放着二十来张木板,上面全部躺着尸体,有的甚至睡了两架白骨,身上都穿着衣服,不过所有的人的衣服全部卷到肚脐眼以上位置。
我觉得奇怪,在门口踌躇了半天,才蹑手蹑脚地进到屋子里。屋子右边靠里的位置放着一张桌子,桌旁坐着一架白骨,看衣裳穿着是个女性,头趴在桌子上,左手搭在桌上,右手却捂着肚脐处。尸体身后有一扇窗户,上面被横七竖八的木条钉死,而他头下压着一本残破的旧书。书被头遮着,只能看到上下两个角,上面密密麻麻爬满了字,字体如蛇游似的,不认识,也没见过这种字体。
桌上堆积一摞积满了灰尘的书,皆是黄皮黄页,而且装订线在右边。我从中间抽一本,翻开看到扉页上写着一个大大的“死”字,吓得把书一丢。突然,又感觉身后站着一个人,顿时冷汗直冒,差点昏过去。我双手抓着衣褶,猛地一回头,被门口站着的黑瞳少年吓半死。
他就趴在门框上,两只黑炯炯的眼珠子,死气沉沉地盯着我看。
他依然穿着我的衣服,但是模样和先前的不一样了,先前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孩,现在却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他目无表情,我握着左手的黑戒指,把它当成宝贝一样看,心想等这件事过去了,我一定要查清楚黑瞳小孩和黑瞳少年到底是何方神圣。
黑瞳少年胆子比之前的黑瞳小孩胆子大,敢主动往我身边靠近,而且向我伸手要东西。我不知道他要什么,害怕地嗓子堵着气又不敢问。他见我不给,便一下抱住我,我抓着他双肩往外推,却突然感觉到胸口疼,低头一看,黑瞳少年竟然长出一对象牙般的利齿,在我左边胸口处啃,衣服戳破,皮被戳破,连肉也被刮伤,血流不止,我意识到这里不是心脏的位置吗,他不会想,我赶紧伸手保护心脏抓着他的利齿,牙齿上传来一股凉到骨髓里的冰寒。
黑瞳少年牙齿长着倒刺,钩住我胸口的肌肉,一时间扯不开,血先是被里面的衬衫吸掉,再就是顺着皮肤,一直流到腰间,稍微动一下,我就能感觉衣服和肉之间黏糊糊的。我双手往黑瞳少年头上死捶,死捶,死捶!
甚至,我破口大骂,把差不多已经忘完了的当年的那些粗话全部搬出来。黑瞳少年一声不吭,双手抱着我任由我打骂,利齿钩着胸口皮肉就是就是不放。我急眼了,揪着他头发,指甲深深抠进他的太阳穴,提膝抵住他肚脐,手往下移插进他双眼,直接爆他眼珠子。
黑瞳少年才松口,捂着双眼往后直退,我趁机上去给他一脚,跟着又是一拳,他被我直接打出门外,我气不打一处来,对他脸上左轰右炸,直到黑瞳少年七窍流血,我依然恨得咬牙切齿,抽出军刀,切他脖子处,送上去一刀,军刀封喉,人便亡,杀得就是一个“爽”字。我踢坏栈道的栏杆,一脚踹下黑瞳少年。
黑瞳少年掉在草丛里,胸口一阵疼,血往外“呼呼”出,我捂着伤口回屋,屁股没坐热,就听到外面那宛如《幽媾之往生》一般的诡乐,音符如一只穿着红色嫁衣翩翩起舞的鬼,在舞台上跳动,尽诉往事的幽怨,听得我浑身凄凉,黑瞳少年没死!
我双手染满鲜红的血,胸口疼得我想上吊,日老子骂娘,出来后,悲哀的乐声更大,我皱着眉头看着四周,尽是一片雾气,无法判断黑瞳少年在不在下面的草丛中。不久,黑瞳少年带着低沉的乐声慢慢隐退,我在屋内休息直到伤口血小板凝结,阻止了血液的外流。
一屋子的白骨,桌子上的那本书,幽门岭这些土著们究竟遭遇了什么?
等安静下来,我听到水流“哗哗”的声音。物理学上,固体相对液体空气传播声音的损耗是最小的,所以山顶的流水声能被我听得这么清楚,而且这间屋子的墙上也印满了水迹,看来山流中的水已经渗透到这里。岩石中的导水速率是很慢的,所以这里离山上的河流一定很近。
想到这些又如何?我真是没事干!
确实是没事干,被“遗弃”的感觉既孤单又畏惧。
身后的墙上挂着一幅幅画子,画风极其粗糙,却造就出来一种抽象派的风格。我一边忍受着孤独疼痛,一边研究这些画子,先是数出画子一共有十五道,再仔细看时,发现所有的画子中有一个相同的人,是个女性穿着一袭白长袍,头上戴一顶花圈,其中靠左边第三幅的这个画子,上面画着两个人,一个是长袍女子,一个人单膝跪地低首,长袍女子背对着他,面对着墙,我看她从墙上拉出一盒石屉,手在石屉里掏什么。
再看下一幅,屋子中多了一群围观的人,这会换成围观的人单膝跪着,刚才跪着的人端坐在板凳上上身半裸,而长袍女子白纱蒙脸,上身微微弯曲与下身成80度角,一手端着一个白色的瓷杯,另一只手握着什么东西搭在男人的一道长长的剑疤上。稍微想想便知道这位长袍女子在给这个男人治疗肩上的伤痕。
我恍然大悟,站起来,看着桌子旁的这面墙,越看越觉得墙上这些小石纽像画中石屉的屉柄,走过去,发现这些石屉和石墙之间的缝隙还真是细小得到了天衣无缝的地步,捏着石纽轻轻一抽,石屉与墙壁摩擦发出“铎铎”的浑浊厚重的声音,而石屉里也就果然装着无数只不知名的树根,黑乎乎的,闻着怪香的。
再看其他的石屉,里面都装着各式各样的草药,或是根,或是茎,或是干花,或是干叶,或是果实,或是花骨朵,或是动物组织,或是小动物的躯体。
我低头瞅瞅胸口被血浸湿破烂的衣服,想着自己要是学中医的多好,此时我就可以自己给自己对症敷药,缓解些疼痛。伤口如果长时间拖着不作处理,会感染细菌,发炎,引起机体的免疫系统运作,外在表现就是发烧,内在表现就是头昏脑胀。
想着这些时,门外就“咝咝”游进来一条三头蛇,蛇出现得意外,但是我是不怕蛇的。我小时候还吃过蛇蜕的老皮,那时候,是被高年级的学生骗的,他们故意刺激我,说我胆子小,肯定不敢吃蛇皮,那时候的我愚笨的很,别人这么说,我还就照别人说的做,一口吞下蛇皮,蛇皮吃起来没什么味道,只是吃下肚后,喉咙里突然多起痰,而且是那种青黄色的老痰,害得我咳吐痰搞了一路。
我擦擦眼,没看错,蛇是三只头,而且是眼镜王蛇,“脖子”处往里凹一窝,不过双眼是红色的。我诧异怎么怪东西眼睛都有问题,这是当时的质疑,在现在看来,解释要简单的多,眼睛是动物机体最敏感的器官,俗话说病从口入,但是医生在看病时往往会扒开眼睛看瞳孔的情况,这就是为什么一些怪东西它们的眼睛会和正常的东西不一样。
三头蛇让我想起在广东五道山遇到的蛇尸,那骇人听闻的蛇尸几乎要了我的命,两者的瞳孔透着同一种气息,什么气息,那是死亡的气息。我退步,它便进步,我索性爬到桌子上。三头蛇三只头,左右摇摆,后面竟然又跟进来五条三头蛇。突然,领先的三头蛇发动攻击,它跳跃的姿势很奇特,左右两只蛇蛇头猛地撞地,利用反作用力弹起身子。我手抓一本书,迎面给它一击,谁知看起来装订在一起的书页突然散开装订线四下飘落,与此同时,三头蛇自动切分成三部分,而且腹部肌肉自由展开,于空中滑翔,一只正面,一只侧面,一只后面,地上的三头蛇见状全部弹跳起。
我顾不了那么多,先解决前面这只蛇,我手作刀用,横着扫飞这只,侧眼看到右边这只已经扑到我手臂上了,看来是要咬我,我赶紧往左抽身,谁知它对着我脸从自己双眼中挤出两道红色血水,直射我脸上。
顿时,脸部一阵剧烈的痛,像是脸皮被人押中间线位置往两边剥开一样。没有镜子,脸上的状况我不得而知,但是摸起来脸部除了蛇吐的血水湿哒哒的外,倒没有真的皮开肉绽。我庆幸之余,所有的三首蛇重新合体,并且全部爬上桌子,我想溜走,身体却动弹不得,而且就保持着站立的姿势动也不动,大脑和运动神经之间的联系被切断联系。
蛇口遍布我双腿,继续往上就是裤裆了,我急得要死,所幸蛇绕过我中间位置,有的游到我背后,有的则盘在我头发上,有的捆住我双手。这时,门外游进来一只体型硕大的独头蛇,额头上有个清晰的“王”字,尾巴短,更确切地说是断了,蛇尾巴断掉后很丑。秃尾巴摆着一掌宽的臃肿身躯,似一位大腹便便的市长,招摇过来,这时头上的这只三头蛇留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这只秃尾巴蛇。
秃尾巴蛇游上我的头后,跟猫狗做窝一样,先在头发上动来动去,压平头发,然后再盘在一起,却探出它的蛇头,吊在我眼前荡来荡去。我咒骂道:“你晃混蛋呀!啥的东西!我要是能动了,一口咬死你!”
这话是我搁在心里想的,但是我声带振动不起来。缺奇的是,秃尾巴蛇一口咬在我右眼眉毛上,两只利齿刺进肉里,没有痛感,甚至没有了接触的感觉。我看到秃尾巴蛇的眼睛里有一只首尾相接的蛇,顿时感到奇怪,这不是怪小个给的戒指上的衔尾蛇吗?难道衔尾蛇代表着什么吗?
(上文中的“缺奇”的意思指:奇怪,很奇怪的意思。 方言词。)
当感官渐渐失去原有的敏感度后,我便渐渐昏迷,意识薄弱了,我知道我是中了蛇毒。三头蛇双眼挤出的红色液体绝对带着麻痹人神经的毒素,不过,好在它们”赐”给我的死是安乐死,没有痛苦的安乐死。这点我得感谢它们,早在十岁早熟之时,我就一直在考虑,我以后究竟会怎么死,九岁那年的事,我会不会像人们口中说的那样死掉?一想到那事我的童年,我的青春期,我的后青春期都随之颤抖。可是现在好了,安乐死。
但是在我左眼闭目,右眼且睁之际,门外突然冲进来一只凶煞的猫。
不对,这不是猫,哪有猫长这样,头大尾粗,眼睛内陷,眼窝内侧往上挑起两根白线,浑身布满褐色斑点,体大状如狗,腿细纤长。是什么动物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它一出现,身上所有的三头蛇自动隐去,而盘在头上的秃尾巴蛇也松口游下去,和眼前这只似猫的兽对峙。
秃尾巴蛇翘首的高度约到这兽的下巴,吐着信子,头往前一探一探,然后只见它一个垫步发力,蛇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电打似的“啄”去,似小鸡吃米,这兽满不在乎地伸手轻轻挡住。秃尾巴蛇狡猾的很,蛇头伸过去的同时突然张开阔赛碗口的大嘴,我看到它嘴边的活动肌肉拉得薄如膜,看来嘴巴已经是最大程度地张合了。
要不是这兽反应迅速,秃尾巴蛇就一口吞了它的头。秃尾巴蛇见这兽让开,立马转为远距离攻击,从眼睛中射出两道血柱,洒了这兽一脸。兽摆摆头,抖抖耳朵,屁事没有,我在旁边却看得激动不已,恨不得现在已经能动弹,帮它一举拿下这些蛇。
兽发飙反击,一爪打趴秃尾巴蛇,跟着指甲刺进蛇胆处,爪子轻轻一抠,蛇胆便挤在了手心,它送进口吃掉。没了蛇胆的秃尾巴蛇,兽放它逃了,其他蛇便跟着一齐逃窜掉。
兽跳到我跟前,在我腿上轻轻蹭了下,可爱地叫了声“喵!”
“我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心里嘀咕。
兽纵身跃到我肩膀,用尾巴勾住我脖子,趴到我胸口轻轻地舔起我的伤口,最后,回头看我,眯着的眼睛早没有先前的残酷,相反,很慈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