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远侯府在朱雀大街上,朱雀大街与尚冠大街就像包着京城繁华中心区两端的两条宽边,马车行程大概需要两刻钟。
马车行在曾经熟悉的路上,书瑶心中无限感慨,那些茫然的、痛苦的、惊惶的刻骨铭心的场景在她脑海中再次回放。
经过这三年多的日子,书瑶以为自己已经能够控制心中的仇恨,却发现那些人和事就像那火星子,稍微一吹就点燃了。每次面对甄柯灵,她的指甲把掌心戳破时,以为那已经是自己失控的表现,可是真正身处京城,当马车经过距离慕容府不远处的那个十字路口,她心中一道锐利的刺痛让她知道了原来她的痛和恨只是被掩藏在心底,从来没有减褪或消淡。
深深吸了一口气,从窗口转回头面对柳妈妈和蓝锦时,书瑶的眼里恢复了清亮:京城,我回来了,这次绝对不会让自己狼狈、凄惨地离开,更不会让大哥再受到任何委屈。以大哥的才智和能力,这一世必定会在这京城大放异彩。
“京城很大,不过中心区域就是朱雀大街到尚冠大街之间这一片,富贵人家、以及大的商铺、酒楼之类大多集中在这里,当然,地价、租金都贵得吓人,差不多是玉林镇的十倍。你刚才一路上看到的那些商铺都是很有名的大商铺,卖的东西可以说都是大周最好最贵的。能在这一带开店铺的,基本上在大周各地都有分店,谁都喜欢京城里时兴的东西嘛。”柳妈妈很熟络地介绍道。她家姑娘只是个还不到十岁的小姑娘,初次到京城。见到如此繁华的景象,目不转睛地扒着窗子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他们马车上的窗帘用的是上好的云纱。否则柳妈妈也不会肯让书瑶扒着窗子往外看。云纱是一种很特别的面料,近距离看,它是透明的,可是若隔了一尺开外,就看不清了。所以,云纱虽然比较昂贵,有条件的人家还是喜欢用它来做帷帽或者窗帘,尤其是马车的窗帘,里面可以清楚地看到外面。外面却看不到马车里的情景,除非也从外面扒着窗子贴着看。
这里是京城,规矩大,柳妈妈已经说了,现在书瑶出门都必须带上帷帽,等下人都买齐了,以后无论走到哪里,就是在园子里走走,至少都必须有两个丫鬟跟着。
知道柳妈妈以为自己刚才一直默默地看着窗外是看商铺。书瑶笑了:“等都安置好了,哪日得空,妈妈带我们去好好逛逛。”前世,她是第二次来京城的时候才有机会逛这些地方。是兰姨带她去的。她还真想看看,现在的这些商铺和十年后有哪些不同。
柳妈妈高兴地应了,她喜欢看书瑶像这个年龄其他小姑娘一样天真浪漫、好奇爱玩的反应。这才是幸福、无忧无虑的表现不是?
……
“到了到了,”蓝锦从掀起的窗帘一角看到前面的金公子和两位少爷好像下了马。轻声欢呼。
果然,马车渐渐慢了下来。很快,马车外传来宋妈妈的声音:“瑶姑娘下车了,到侯府了。”
蓝锦开了车门,笑容满面的宋妈妈伸手过来扶书瑶下车:“侯府大,姑娘还得坐一会儿小轿,今日正好侯爷沐休,不用上朝,侯爷和夫人都在等着呢,金先生带着两位少爷已经先过去了。”
书瑶乖巧地应了:“劳烦宋妈妈了,还亲自来接我们。”
几步远的地方停着三顶小轿,分别是杏红色、橙色、还有青色的,书瑶知道威远侯府的规矩,那顶杏红色的轿子是为她准备的,橙色、青色则分别是柳妈妈和宋妈妈坐的。
威远侯府姓沐,沐家也是大世家,极重规矩,拿娘亲甄子柔的话说,就是条条框框很多。比如在威远侯府里看到小轿的颜色就能判断轿子里坐的大概是什么样的人,一般褐色轿子坐的是老太爷和老夫人,米色轿子是老、少爷们,暗红色轿子是夫人、少夫人等已经成亲的女主子,杏红色则是未成亲的姑娘(包括表姑娘)们,如果男客在路上遇到杏红色的小轿就要主动避开。还有橙色的小轿是为客人准备的,府里得脸的妈妈、大丫鬟会用青色的小轿。
果然,宋妈妈先扶着书瑶上了杏红色的轿子。书瑶的心里很暖和,前世今生,兰姨都是把她当作亲生女儿一样。前世,第一次进京那几年她没有机会见到兰姨,第二次进京,兰姨从大哥那里得了信,派人接了她进府,先是劈头盖脸责骂了一顿,然后就抱着她哭。与薛明郎和离后,她到威远侯府小住,兰姨不但没有嫌弃她,还悉心教导她人情世故和管理内宅,直到她自己绣了几幅大绣品挣了钱,在京郊买了个小院子搬出来。也不知兰姨听闻自己死讯的时候该是多么难过,尤其一起被烧死的还有几个男人……
轿子轻轻落地,跟在旁边的蓝锦打起轿帘扶了书瑶下轿,后面轿子的柳妈妈和宋妈妈也走了过来。
宋妈妈带路,一行人进了大厅,大厅里坐了挺多人,金喜达和书杰兄弟已经坐在里面。
主位上坐着一对中年夫妇。男的一身金边黑袍,发髻用一金色发冠束着,严肃但不呆板,此刻嘴角甚至有了一丝几不可见的柔和。女的面如满月,五官秀美,内着浅蓝色高领子纱衣,外罩烟霞粉对襟锦缎薄袄,镶白色皮毛深红锦缎边,大红凤凰图案提花长裙,梳飞仙髻,发髻正中戴一华丽的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两绺金丝抹额,华美而庄重。
书瑶一认出威远侯夫妇,眼泪就控制不住溢出了眼眶:“兰姨”,突觉自己失态,她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兰姨呢,赶紧又“激动、期盼”地加了一句,“兰姨?您就是兰姨吗?”
由于书瑶掩饰的快,众人倒没有怀疑什么,小姑娘嘛,总是爱哭。
主位上的姚雪兰也绷不住红了眼圈,向书瑶伸出双手:“是,我是兰姨,瑶儿来,快到兰姨这来,我的好孩子你受了不少委屈了。现在到了京城,以后兰姨就是你们的亲姨。”
“兰姨”书瑶一头扑进了姚雪兰的怀里,“呜呜呜,兰姨,”……我好想你……
姚雪兰的眼泪也像断了线的珍珠:“乖,好孩子莫哭了,你长得可真像你娘,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小子柔。好孩子,兰姨这几年总牵挂着你们,若不是想着你们要给你爹娘守孝,早就把你们接进京城来了。”
“咳咳”威远侯忍不住开口道:“女人果真是水做的!瞧你们娘儿俩个,这不是好事么?怎么抱头哭起来了?以后住的这么近,想见面只是两刻钟的车程而已。实在想得慌了,就把瑶儿接到府里来陪你住几日也容易。”
姚雪兰用帕子帮书瑶抹去眼泪,又印了印自己的眼睛:“可不是?大好的日子,我们可不兴再哭了。”
书瑶也赶紧站起身给侯爷行了个礼:“书瑶见过侯爷。”
“好孩子起身吧,以后叫姨父即可,在这侯府就像是在自己家里,不必拘束。你兰姨总是抱怨没有生得一个闺女,这下好了,以后你可得多来府里陪陪你兰姨。”威远侯有三个嫡子、俩个庶子、只有一个庶女,偏偏是最不喜欢的姨娘生的,且懦弱胆小,看到他都不敢抬眼睛,非常不讨喜,相较起来,他还更喜欢俩个侄女。如今,见书瑶漂亮可爱又大方,倒是一下子对了眼缘。
“是,姨父”书瑶从善如流,也不矫情。前世威远侯待她就不薄,因为那时她已长大嫁人,威远侯又是男人,接触没有那么多,但是兰姨能够助她和离,又接到侯府住,没有威远侯支持都是不可能的。那时薛明郎根本不想放她出府,一来怕落个抛弃糟糠的名声,二来还想用书瑶超凡的绣技为他谋利。
“乖,”威远侯越发满意,心道那甄子柔教养出来的孩子果然不同,俩个男孩都特别优秀,这女孩也出众,再有柳嬷嬷三年的教导,比大世家出来的姑娘丝毫不差。可惜自己的三个嫡子中大的俩个都已定亲,最小的比书瑶小了一岁半,庶子嘛,别说夫人不会同意,连自己都觉得委屈了书瑶。
“爹,娘,该介绍我们了”急切地开口的是威远侯的嫡三子,七岁的沐咏竞。
“噗哧”姚雪兰指着小儿子嗔道:“这个小皮猴子,轮也从你大哥轮起,你可是最小的一个,往后排队去。”
沐咏竞委屈地撅起嘴:“我跟大哥二哥他们商量过了,今天从最小的开始。”
威远侯的长子沐咏麒乐呵呵地为幼弟作证:“是是是,今天从小五开始,我们可是一人收了他一颗西洋糖的贿赂。”众人哈哈大笑。
沐咏竞是威远侯这一房最小的孩子,原本姚雪兰是盼着要一闺女的,名字都备好了,叫“沐咏静”,结果生出来又是一皮小子,只好改成“沐咏竞”。沐咏竞的俩个嫡亲哥哥都比他大很多,好不容易来个只大一岁半的书文和书瑶,又听说书文武功好,又听说书瑶有白虎红狐,简直恨不得立刻跟书文勾肩搭背去夏宅玩儿了,哪里耐烦他爹娘磨磨蹭蹭一大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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