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的上海特别热闹,大多数真正的上海人还在梦里,但无数的外地人已在辛勤工作了,他们来自四面八方,卖菜的、卖水果的、卖力的(蹬三轮)、卖手艺的。
卖早点的当然也是属于卖手艺的,楚州生煎、和州汤包、天津狗不理、七家湾锅贴、黄桥烧饼……应有尽有,夹着半生不熟的上海话。当然,也有的已经说得很溜了。
阿榛显得很老练,估计也没来少吃,上海话么边听边猜,弄点中心思想。他告诉顾俊,有很多很多的词还在学习中。但吃个早饭,打个酱油的交流还是蛮顺畅的。
顾俊第一次吃汤包,也没当回事,不过一口下去他才知道,原来连吃也是要学习的,那热乎乎的汤汁不是奔着他的嘴巴去的,而是朝他脸上喷。
一连三个都是如此,吓得顾俊不敢再动口,偷偷瞟了一眼阿榛,阿榛也看到了,他笑嘻嘻地示范,轻轻地下口,慢慢地吮吸。
顾俊摇摇头叹了口气,看来这个东西跟人一样,你好它也好,你凶它也凶。
师父给顾俊和阿榛做了介绍。阿榛姓秦,是师父的故交之子,比顾俊小三岁,按照先进山门为大的原则,顾俊应该叫秦榛师兄。
不过,师父说:“呃,你们两个都算初学,这个也不是旧社会那一套了,反正以学好手艺为主。这样吧,阿俊大几岁,就做师兄吧。怎么样,秦榛?”秦榛点点头说:“没关系的,都是好兄弟,分那么清干吗,就按年龄来吧。”
杨师傅常在吃饭时向他俩讲述自己的奋斗史,他也有宏伟的目标,有机会还要搞大一点,对接几个品牌电器商的售后,再开一间电器商场等。
就算现在的这几间门面,也为杨师傅带来了可观的利润,光维修就是一天几百块,这在90年代初期的普通人中可算是不菲的收入了。
另外,杨师傅还附带其它几样“副业”,有开锁配钥匙,还顺带卖洗洁精。都搞得不错,反正光这几样抵吃饭的开支是不在话下了,
头趟出门,顾俊什么都感兴趣--除了上海话!他是从心底里排斥,但又不得不学,入乡随俗嘛。但这个东西也是熟能生巧,要多说多练才行。假充内行是不行的。
可人是有虚荣心的,假充内行也是其中一种。
这天有个楼上的阿婆拿了个瓶子下来,她先在隔壁看了看,隔壁是安徽人老莫开的烟纸店,正好上午有事休息,阿婆便把瓶子拿到了修理铺,对着顾俊和秦榛叽哩咕噜一顿。
阿婆原是苏州人,她的上海话是和苏州话互相嫁接的,这就更增加了产品的难度系数,但秦榛听了连连点头,表示听懂了,顾俊不甘示弱,也频频点头,也表示听懂了。
阿婆急匆匆地走了,两人忙把瓶子灌满洗洁精,就等阿婆来拿了。
阿婆晚上来拿瓶子,看了后连拍大腿,原来阿婆是拿瓶子打酱油的,本想叫他们师兄弟帮忙把瓶子给莫老板的,谁知鸡跟鸭讲,弄出这乌龙来。大家都大笑了一场。
顾俊还解释了他点头的原因,是表示听到了,但不表示听懂了!
顾俊总是坚持起早锻炼,这是他必须要一直坚持的功课,不管到哪里都是如此。
这一天顾俊起得早了点,人们都还在梦乡中,他抬头望望天空,正准备施展手脚,忽然从前面的“温情旅馆”里走出一男一女,男的背着包,女的拎着袋,互相搂着腰,显然是两个互不见外的人。
他们晃晃悠悠地向这边走来,顾俊觉得有必要避一避,于是闪身站到竖着的挡板后面。
这对男女估计是意犹未尽,在明亮的路灯下,顾俊能看到他们俩个脸上的恩爱之情表露无遗。
他们看到顾俊睡觉的这边背光,便从路灯下走了过来,就站在了那里,却不知隔着一块板的后面站了个人,更没想到还有人睡在这里。
两个人开始斜着头互相吻了起来,后来发出“滋滋”的吮吸声。
顾俊站在哪里,从缝隙里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他突然发现自己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尴尬的人,走也不是,等也不是。
于是在一块木板的两边,有人在享受着世界上最快乐的事情,有人在承受着无比的煎熬。
看来,把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有时并不是出于本意。
这两个人象两头雄狮,在一阵猛烈的啃噬后,终于安心了起来,转身走了。
顾俊伸伸手,又踢了两脚,忽然一种无尽的颓废感涌了上来,他搔搔头,放弃了今天的锻炼。只咕咕念了句“不战而屈人之兵也!”
师父这几天在谈一个学校的电器维修保养合同,若成功,能有几万块的进帐,但好事多磨,另有一个江西的人也在抢这个生意。
一天晚上,师父喝了酒,便和顾俊他们拉起了家常。
“阿俊,听说你爷爷有一门绝技,你有没有学到噻?”
顾俊不好意思点点头“是的,我学是学了,但是我认为这个社会已不时兴这个了……”
话没说完,师父就打断了他“不不不,阿俊,你要搞清楚,任何时候,这个拳头还是要硬的。当然,你不要误会,我不是说好勇斗狠,这个触犯法律的事我们不能做,但是如果你拳头过硬,人家就不会来欺侮你,也就不会有事。毕竟,一点点小事警察是不会管的,警察总是要等到出大事才会来。”
师父喝了口酒,又说道:“在大上海,你以为每个角落都是太平的、都是安全的吗?那你就想错了!
虽然上海在中国要算治安最好的城市之一,但是有句话说得好,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里正是汇集了****的人,好人坏人强人横人等等,你不去惹他不错,但是你能保证他不来惹你吗?
举个例子,如果有个人和你产生矛盾,他假如看见你好欺侮,他就会比你横,他对你造成了伤害,你当然可以去报警,可是你总归是承受了痛苦,耽搁了时间了对不对?如果你比他厉害,那么什么事都没有,因为只要不是傻子,谁会明知吃亏还要去招惹别人呢?”
师父说着,一边吧嗒吧嗒地吃菜,虽然这番话有些偏激,可也在理,顾俊听了一时无语。
但爷爷的教育已经根深蒂固,他也不会改变自己的思想。
“最近,我在谈一个生意,如果能成功,我们有点钱赚,正好你们也可以趁机会锻炼锻炼,只是……唉”师父叹了口气,又“滋咕”咽了口酒。
“那把握有多少?师父!”顾俊真诚地关心道。
“本来已经差不多了,谁知那个校长的小姨子说有个江西的老表,也是搞维修的,说也想包这个活,让姐夫给他。”
师父一巴掌拍在桌上,恨恨地说:“老表老表,江西的老俵,哼!”
“去揍那几个老俵!”秦榛突然插话说。
“嘿嘿,阿榛啊,要是你有你师兄的绝技,倒可以帮师父去吓吓他们。”
“嗯,要不,我画个张飞脸去吼吼,把他们吓回江西!”秦榛笑嘻嘻说道,大家听了都笑了起来。
顾俊道:“要不两家分分?”
师父白了顾俊一眼“嗯,幸亏校长和我私交挺好,他也这么提议,只是……那样就少了太多了。”
见到师父懊恼的样子,顾俊有些不忍,可是又不知如何安慰。
就在这时,只听外面一声巨响,大伙吓了一跳,有人大声喊道:“不好了,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