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漫天,风雨大作。
西域蛮地下了今年第一场雨,浩浩汤汤似乎足以将一切杀伤痕迹都掩盖而过。
哗啦哗啦的雨声将一切不平静的声音全部压制而下,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仿佛所有的恐慌声音都可以被藏匿在这风声雨声之中,丝毫不露痕迹。
一行商客在黄沙中迷了方向,大雨过后盛烈的阳光让他们在赶路期间头脑发昏,却又不敢停下脚步。
商主见有人走不动了便赶紧过去催促道:“快走快走,走出这片地方才安全,你想死吗!”
那走不动的人晓得这是什么意思,尽管整个商客团队已经粮尽水绝但还是要支撑着走出这片黄沙之地。
那人撑着身子站起来,却在站起来的那一秒闷哼一声……
一把血色竹埙准确无误划过这人的心口再回到不远处的黑衣红眸的主人手上。
黄沙肆意纷飞将不远处的黑衣女子身影掩盖。
商主大喊一声:“走,大家快走!她来了,她来了!快走啊!”
一时之间人声,马声,脚步声此起彼伏层出不穷,整个商队的人都在你追我赶的逃命,连马匹和商货都来不及管。
而站在不远处的黑衣女子闭着眼,感受一番那些动静传出的方向,将那把极为好看却邪魅至极的血色竹埙置于唇边。
终究是邪音生出,亦是在那一瞬间,所有人的脚步全部被强制性控制住,眼瞳睁到了最大一直到目眦尽裂。
所有被邪音困住的人都在感受五脏六腑一点一点被撕裂开来的痛感,当脉搏跳动完最后一下时,终究是步入了死者的领域。
一匹匹好马亦是在这样邪乎的音法中倒在黄沙之中,发出声嘶力竭的最后声音,却是死了。
而下一瞬,一阵风席卷而来,再一次带动了所有黄沙漫天飞舞,好似给这些人的一番葬礼。
黑衣女子站在黄沙之中良久,眼眸很是迷离又空洞到了极致,只是她面上丝毫神情都没有。
这一阵邪乎的风吹过,这些尸体便全数成了干尸。
看着这些尸体变为干尸,她早就习惯了,终究还是转身,迈了步伐离开。
从两个月前开始,她成了西域的噩梦,成了所有人都惧怕的死亡使者。只因有她出现的地方便再没有活口。
一次又一次的杀人,一次又一次不带丝毫情感的转身离开,她早就在无数次的重复之中将自己的心给锁了起来。
还会感到愧疚与难受么,怕是再也不会了吧……
天暗了又明,明了又暗,这日晚上又有一家客栈被血洗,当中之人都是中原来的,且是为了调查前两天商队被害一事而来。
她坐在屋顶上,即便在夜色中穿着一身黑衣,可腰间的血色竹埙异常十分显眼。
人已经全死了,客栈中弥漫出来的是血腥味和死亡之气。
她要等着那人来将当中的尸体变为干尸之后才可离开,只是今晚却颇为奇怪。
那人的气息明明已经出现过一瞬,却又在下一瞬立刻消失了。
感到奇怪之际周边已有一分纯明之际的气息出现。
眉间一蹙,她一跃而下屋顶却被一股气息给团团围住。
她本来不欲出手,可若是再不动手怕是很为难,遂直接用血色竹埙将气息破开逃了出去。
却又立即停下了脚步。
丝毫未束的墨色长发在风中飞扬,本是空洞至极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生气,却立即在下一瞬间转换为警惕与防备。
面前之人身着一袭白衣,负手拦了她的去路,一尘不染的面上带着丝丝心疼的意味。
是风华君。
很长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谁都没有先开口打破这份沉寂,可谁都没有先将眸光从对方面上移开。
瞧着对方,仿若是在心疼,又仿佛带着一种久别重逢的欣喜。
他来了西域,这是她从未想到的事情。
原以为只要自己远离那个他所想守护的中原正道便可以斩断与他的一切联系,可是他还是来了。来了这个充满邪气的地方,她好想问这是为什么,却要如何开口去问?
现下的她与他再无可能,亦是最好不要再有任何交集。
这一点,她心中很是明白。
气息已经被破开,风华君亦是没有再设下结界阻挡她的去路。她迈开步伐,与他擦肩。
这一次见面,两人之间没有任何言语交集。连一句虚假的问候都没有。
仿佛他只是想告诉她,他来了,已经来了。
这个夜晚很长,长到她一直在走却不知道何处才是尽头,只是心中的想法很坚定,她要走出有他的地方,一定要这样。
害人,杀人,取血才是她现下唯一的路,除此之外,她什么都不知道,亦是什么方向都没有。
可,他却好似缠上了她。
再次相遇,她杀了整个客栈的人却没有收到他丝毫的惩戒和对立,他只是一直保持了一定距离的跟着她而已。
他不是雅正的世家公子么,为何不阻止她,为何不说些正道之话来感染她,又是为何不干脆与她拔剑相向拼个你死我活?
她的心绪因为风华君的到来再次乱了。
不由得苦笑一瞬,九叶罂啊九叶罂,你终究还是这么没出息,终究还是被困得死死的啊……
可,该走的路她丝毫都没有忘记。
她记得天煞源流跟她说过的每一个字,亦是记得当自己的身份被天煞源流告知的那一秒,自己的心究竟沉到了什么地步。
命定的引魂主是么,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命运,更是晓得那所谓的“一世孤独不得善终”是什么意思。
渐渐的,她也开始相信每个人从出生开始便有自己的道,或许更是从出生的那一秒便注定了是正还是邪。她从前以为只要心思纯净,便不可能走入邪道,可若是从一开始便注定是这样,她还能改变什么呢?
这是她注定的路,是她必须要一个人走下去的路。
或许,不去想后悔,便真的不会后悔了吧。
这一天下来,她又杀了不少的人。
不管是孩子还是妇孺她都照杀不误,这世间的冤魂越多,天煞源流的修为便会越强。
这是他们说好的事情,亦是九叶罂为了得到她想得到的东西而所要付出的代价。
离开城中之时已是深夜,虽晓得风华君一直在身后跟着自己,她还是尽量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做到无视便是最好。
寻了处树林稍事休息,闭着眼却睡不着。
风华君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坐下休息,视线却一直向着她这边。即便是闭着眼,她依旧能感受到他的目光。
只可惜,她什么都无法回应给他。
夜很深很长,明明不想睡觉的她却还是睡着了。
中途醒过来时身边已生起一团篝火供她取暖,风华君坐在较远的位置闭着眼睛。
她终究还是不自觉向着风华君那处投去一瞬视线,瞧着他万分平静的侧脸竟给她一种什么都没变的错觉。
可她明白的,到底一切还是变了。
她多想就这么一直瞧着他,即便是要永远活在过去也没关系。可是,她不能。
看一看自己这沾满了鲜血的双手,眼下的她已经完全成为邪道中人。
妖红的眼,一身的邪气,他们之间有一道无法越过的鸿沟。
不远处这个白衣翩翩的少年,似乎真的是一点都没变呢……从始至终都是那么雅正,从一开始便告诉了她,什么叫做高不可攀。
不知道自己究竟过了多久才收回视线,终于还是起身,离开。
而在她转身的那一瞬间,风华君缓缓睁开眼,瞧着她的视线内满是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