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等了四年。
在这期间苏应寒的身体时好时坏,苏家的情形越来越不容乐观,可他还是在等她。
只是因为白樱留下了那简单的几个字。
连苏应寒自己都没有想到原来他会这么死心塌地的对一个人。那封书信纸被他好好保存起来,连一点点皱褶都舍不得往上添。
可是,他的身体已经不允许他再继续等下去了。
慕云青一直留在苏家,可苏应寒命不久矣的事情岂是一个苏家就可以隐瞒得住的?
没过多久,苏应寒病重的消息传遍了秦桑,亦是传去了其余望族家主耳中。烟阳慕氏不许慕云青再待在苏家,想尽一切办法都要让慕云青回来。
可慕云青对苏应寒也是一番真心,死心塌地说什么都不愿意回去,加之苏应寒又迟迟不肯娶她,这反倒让苏慕两家的关系变僵。
眼瞧自家公子的情况一天比一天糟,眼瞧着苏家的情形越发不可收拾,若是继续这样发展下去,怕是连烟阳慕氏都要帮着兰氏江氏来与苏氏作对。
苏幕曾是修仙之人,亦是听说过世间有位名叫死生老人的隐士高人。这位死生老人能够与任何人做交易,亦是能够完成所有人所求之事。
所以,苏幕开始劝说苏应寒。
劝他不要再等下去了,劝他放弃白樱,劝他将心收回苏家,劝他保住自己的性命……
苏应寒不愿意,不管苏幕如何说,他就是不愿意放弃白樱。
拖着满是病痛的身子,他已经等了她四年之久。在这期间苏家面临过无数次窘境,亦是无数次死里逃生,即便苏应寒真的不在意,可整个苏家的人却做不到不担惊受怕。整个苏家,亦是不能断送在苏应寒手中。
自打苏幕跟着苏应寒开始,苏应寒手上就从来都没有什么实权,纵然他的品行高洁,被奉为世家公子,可那些却都是一些面子上的话。
苏幕晓得,若是秦桑苏氏在苏应寒手中毁了,那么即便苏应寒不是罪魁祸首也逃不过一世骂名。可苏幕却不想让他家公子在今后的日子或者是在死后的日子里还要背负这么一重难听的名声。
所以才会想到去同死生老人做交易。
苏幕同苏应寒说了很多很多,大部分都是牵扯到苏家的存亡。
苏幕晓得的,他家公子从来都不是自私之人,即便再喜欢白樱,即便再放不下这个人也不会真的将苏家的存亡抛之不顾。
日说夜说,终于在苏家真的命垂一线之际,苏应寒妥协了。
得到准确消息,慕氏已经有放弃要与苏氏联姻的想法,而兰氏与江氏就打算在几日后吞并苏氏。
就在兰氏与江氏行动的前一晚,苏应寒终究是唤来了死生老人。
他说,他要保苏家。
他说,他要保住自己的性命,想让自己像个正常人一样活下去。
死生老人答应了,相应的代价却是苏应寒心中最为珍贵的一份记忆。
毫无疑问,与那份记忆相关的人除了白樱再无其他。
苏应寒一直都没有说出来,从第一眼见到白樱开始,他就喜欢上她了。从前他是不相信一见钟情的人,可当自己真正遇见那个对的人之后,他什么都相信了。
可,又因自己天生残疾而没有丝毫勇气去将一切表露出来。甚至连多看那个女子几眼的勇气都没有。
在苏家,在秦桑边界,他有很多与她待在一起的机会,可却从没想过将自己的心意透露一分。
没有勇气,他告诉自己,他没有这个资格。
因为天生残疾,因为自己拖着这样病重的身子,他一点都不想麻烦或是拖累她。所以在知晓自己的命是白樱以她的心头血换回来时,他万般不想去面对这个事实。
最想守护的人却因自己而伤得最深。
交易在进行,白樱的所有都在苏应寒脑海中一点点的被擦拭干净。
而在这之后的第二天,苏应寒恢复成了常人模样,连先天残疾的腿脚都被治好了。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仿佛白樱从未在他生命中出现过一样。
自那之后,苏应寒又回到了从前那个很挺苏家老夫人话的孙儿。他娶了慕云青,从此苏氏与慕氏联姻,还育有一可爱的女儿。
种种种种苏应寒都不再记得。
而在某天,他从自己先前穿过的一件衣服中翻出那封简短的信时,他稍稍一顿,却是什么都没有想起来。
三年过去,再遇白樱,便如陌生人无异。
“这么说在白樱去找死生老人之前苏应寒就与死生老人做了交易,在那之前苏应寒的命就被保住了?”九叶罂问。
风华君只浅浅回答。事实就是如此。
那时候白樱一心去寻死生老人,可苏应寒偏偏就是比她早了那么一个时辰,早了那么一步与死生老人达成了交易。
她走了七年,他等了她四年,而终于在最后的三年,有一方先放弃了。
就在白樱做交易的前一瞬,苏应寒放弃了。
九叶罂心中愤然:“既然苏应寒已经做了交易,那位死生老人为何还要再同白樱做一次交易?若是当初死生老人手下留情,若是那位死生老人还有一点良知在,他还会这么视若无睹的去与白樱接着做交易吗?”
“生死有命,这是他们的选择,死生老人亦是从不讲情面,只讲交易。”
风华君的语气很是奇怪,说得好像他自己很了解那位死生老人的行事风格一样。
要是放在之前,九叶罂一定会听出他口气中的异样,只是现在忙于白樱的事情没有注意到而已。
风华君接着说,在交易之后苏应寒本该什么都想不起来,可命运偏偏又安排白樱与他见上一面。
那一面之后,白樱回到醉翁山心死,整日卧病不起,而苏应寒脑海中却时常莫名多出一个影像来。
还有很多曾经发生过却被他全部忘记的过往终是在往后的日子中一点点浮现在他脑海之中。
风华君说,与死生老人做过交易的人绝对不会出任何差池,可苏应寒却是个意外。
没有任何征兆,他将白樱一点一点想了起来。
却又因为想起了白樱而重患重病。
苏家上下顿时陷入一片恐慌之中。也正是在患病的这期间,苏应寒将一切都原原本本的想了起来。
他说,他记得白樱带着一名男婴来过。
他说,他知道在自己垂死的那一晚白樱是用了什么法子才救活了她。
他说,他知道那是他和她的孩子。
他说,他想去找她,想去见她。
可是,一切都晚了。
苏幕终于是再也骗不下去。其实在白樱找到苏家来,又离开苏家之后苏幕便在暗地里跟着她,得知了她的居所,亦是得知她已经身殒的消息。
苏幕将她故去的消息如实告诉苏应寒,将这么些年来他隐瞒的事情全部说出来,将白樱为他所受的苦全部告知于他。
而他,却是异常冷静。
直到第二天,苏应寒安静的在床榻上故去。
风华君看得很清楚,苏应寒直到死都没能闭上眼睛,嘴中念着的是她的名字。
还有那封让他等她的信,被他好好的放在最贴近心口的地方,再也舍不得拿开。
苏应寒,死了。
一切就像是因果轮回,从哪里开始便要从哪里结束。
只是可怜了苏应寒与白樱这对苦命鸳鸯,误会太多亦是错过太多。
在心意最真的时候彼此分离,却在明白一切忏悔不已时再无相见的机会。
对苏应寒来说,在白樱身故后一天往去,可能是对她最好的追随方式。
“你知道为何苏应寒的身体总是好不了么?她剖给他用作药引的心头血,他从不曾喝下。他也在想着,要是他一直都好不了,她是不是就会一直留在秦桑边界,哪怕只是为了还清那份恩情。可他没想到,她还是离开了。只留下一封书信,让她等她。”
风华君第一次说出这么一番长篇大论。
苏应寒等了,即便是将她忘记过一次,他还是想了起来,还是将那封信视如珍宝,还是决定即便是死都要去追寻到她。
只是,苏应寒再也没有重来的机会了。
白樱死了,早就死了。
其实白樱在最后残喘的日子里想起过云怜的一番话。很久之前云怜跟她说,大寒葬樱,让她不要自寻死路。
可那时候的白樱不相信。
一直到自己生命终结的前一秒,她才喃喃自语:“他们说大寒葬樱,我不信,可我终究还是输给了这句话,终究还是,输给了你……”
听到这里,不远处躲着的柳出蓝与南浅一言不发,白寻亦是明白了一切过往。
而被柳出蓝收在锁灵袋中的白樱魂魄亦是在得知所有真相的那一秒将要散去。
“阿娘……”白寻将锁灵袋的变化看得很清楚,他知道是他阿娘要离开了,要去往生了。
那么多年没有解开的心结,今时今日终于解开了。
柳出蓝将锁灵袋交至白寻手上,与南浅一起退了几步。
锁灵袋在来回动弹,像是在与他告别。
白寻终是扯开一抹笑,说:“阿娘,原来爹从来没有放下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