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鸢正走神间, 听到耳畔有人唤她,回过神来只见夕雾眨巴着双眼双手托腮趴在石几上唤她。她脱口叫道:“妹妹......”
夕雾蹙眉问她:“姐姐为何眼中有泪?”
智鸢这才完全清醒过来,接过夕雾递过去的丝帕, 试试双眼, 垂眸说道:“风迷了眼!”
夕雾看着万里晴空, 附和:“这里的风确实挺大哈!”
智鸢看着夕雾被风吹乱了的长发, 轻轻一笑, 收起古琴,牵着夕雾的手下山。
身后有夕阳的余晖撒在山坡上,如金黄的纱, 柔和温暖。远处,海涛在汹涌, 拍打着岸上的石头, 将石头冲洗到一尘不染。她们手牵着手走在金黄的余晖里, 像是走在一间柔和温暖的殿堂中。
来锦屏仙山已有些日子,夕雾掐指一算, 已是第二十日了。这段时间以来,有智鸢上神的指点,她的修为突飞猛进,像是骨子里的潜力被激发出来了似的,每次修炼都成了一种顿悟。
俗话说,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这话一点不假。今夜的月亮果真甚圆, 比她这三百多年来见过的任何一夜的月亮都圆。
练完剑, 她坐在十里荷塘上的木桥板上耷拉着着腿看天边那轮圆月。晚风轻吹, 十里荷叶连绵起伏,淡淡荷香结成十里烟霞。
不知何时, 智鸢竟坐到夕雾身旁,轻声叹道:“今晚的月亮真圆啊!”
夕雾也情不自禁的叹道:“是啊,又亮又圆。”
智鸢用手指绞着紫色衣带,问夕雾:“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不知道......”她停下来,低头看衣带。
夕雾转过脸,笑道:“姐姐哪里的话,您救了夕雾一命,我自当赴汤蹈火报答姐姐,何来的请不请一说。”
智鸢停下手指,松开衣带,在心里盘算了很久才开口说道:“我想让你去凡间一趟,有个人他正在凡界历劫......”说到这里她似觉有些不妥,于是赶紧补充道:“不是要你去帮他渡劫,只是想让你去看他过得好不好。”接着叹口气,“你也知道我有多忙,走不开身......”说完,她又低头绞自己的衣带。
夕雾拉过智鸢的手,说道:“姐姐可是该告诉妹妹这个人是谁,妹妹下去了好找啊。”
智鸢支支吾吾,“他,他是,是我爱慕的人......”说到这里才发觉夕雾并非问这个。
夕雾噗嗤笑了,“姐姐这般支支吾吾,还怕做妹妹的我笑话不成。像姐姐这般青春年少、风华正茂的的女子,要是没有爱慕之人,那才叫奇怪呢。就连我都有爱慕之人呢。”
智鸢双眼突然明亮起来,整个人一下子充满活力,有幸福在她脸上洋溢。这是夕雾见过的她最美的时刻了。
那年智鸢刚飞升上神不久,在鸾凰那里领了职务,司的是人间五谷和收成,封在锦屏仙山,阶品为智鸢上神。
有一日她在锦屏山自己的府邸处理凡间公务,小侍女贺章进来禀告说九重天玄桑上仙在府邸外求见。那时她正忙着处理公务,被这件公务弄得焦头烂额,又一听是仙,想着自己跟仙从未打过交道,他来干嘛。于是吩咐贺章:“你告诉他,若有急事就在府外候着。若无急事让他回去,改日再来。”
后来她就将这事忘了,一直到很晚贺章才问她:“上神,九重天那位上仙还在府外候着,您是见还是不见?”
她这才想起这档子事,就叫贺章去叫他进来。因为觉得这人挺有耐心,于是出于好奇在他进来时多看了一眼。
俗话说,饭多一口,撑死人,人多一个,挤死人。那么多看一眼,必定事故百出。
这世间,有句话叫一眼一万年。说的大抵就是她罢。
碧海中有玄铁的剑波光闪动,似有海风生了翅,将他远远送来,正撞上她抬眸流动的光辉。
只一眼,便是千年万年,从此眼中再装不下第二个人。
眼前男子一袭湖蓝衣袍,手握一把折扇。眉宇英挺,嘴唇弧度优美。
玄桑抱手作揖,道声:“上神,小仙叨扰了。”
不知为何,她却不由自主红了脸,结结巴巴的应道:“你,你找我,可是有,有事?”
后来她想,大概玄桑以为她是结巴,才一直不理她吧。
这是智鸢第一次见玄桑,从此被他俘虏。
原本玄桑和智鸢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却因各自领的职务有了交集。缘分竟是这般奇妙呵。
玄桑司的乃是人间花果和收成。当智鸢得知这件事后,兴奋的一夜没合眼。因为这样她就有借口和玄桑见面啦。玄桑每个月都会来锦屏一趟,和她商谈凡界之事。玄桑来之前,她会处于一种极度紧张的状态:睡不着觉,吃不下饭,走路恍恍惚惚,心脏像是被一根绳子捆着;玄桑走后,她会处于一种极度兴奋的状态:抱着枕头会傻笑一整天,盯着天边悠悠浮云傻笑又是一整天,摸着玄桑送来的折子傻笑还是一整天;当处于玄桑来之前和走之后的中间段时,她又会处于一种极度忧愁的状态:一日不少于三百声的叹气,不少于三十次的流泪,不少于三次的对神生绝望。
就这样过了四五个月,贺章被她折磨的活不下去了,最后终于壮着胆去昆仑虚找鸾凰,说她家上神这几个月以来不知为何突然就得了失心疯,精神失常了。
鸾凰听后微蹙着双眉问道:“她最近可有受到什么刺激或见到哪些不大常见的人?”
贺章紧抿双唇想了一会回她:“几个月前有位九重天来的上仙,好像就是从见到那位上仙后我家上神就疯了。殿下,上神她这病来的奇怪,您可一定要救救她啊......”说着跪下来,用哀求的眼神望着鸾凰。
鸾凰抿着嘴笑了,抬手示意贺章起来。领着她腾云径往锦屏来。一进门就看到智鸢坐在九曲回廊下抹泪,鸾凰干咳两声走过去问道:“这是谁欺负姐姐了,我即刻就将他打入七道轮回,替姐姐出气。”
智鸢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指责贺章:“谁要你,要你把殿下,殿下找,找来的......”话没说完,抱着鸾凰的胳膊大声哭起来,像是一肚子的委屈终于找到了发泄点。
鸾凰拍着她的背安慰她:“慢着些哭,小心噎着了。”
大约哭了半个时辰左右,智鸢终于哭累了,趴在鸾凰肩上沙哑着嗓子对鸾凰说道:“鸾鸾,我,我......”说了半天却不知如何开口。
鸾凰将她扶正,看着她的眼睛问道:“姐姐是不是有爱慕之人了?”
智鸢一下红了脸,低着头支支吾吾,不知说什么好。最后终于鼓起勇气道:“可是他都没好好看过我一眼。还有......他是仙,即使他也爱慕我,神和仙也不会有结果。”说着神色越来越暗。
鸾凰摇摇头,正色道:“姐姐说的这是哪里话。如果一辈子不干几件轰轰烈烈的事,我们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你都没去尝试又怎会知道结果呢?还记得佛祖跟我说过的话吗,可你看看忘川池里的彼岸。姐姐,只要我们努力了,上天是不会亏待咱们的。”
从那日起,她便开始策划如何将玄桑追到手。记得鸾凰曾对日月星辰说过:女追男,隔层纱。男追女,隔座山。却不曾想,她这一路追过去,着实辛苦,何止翻了一座山,一百座怕是都有了罢。
选了一本崭新的经书,将一句几经斟酌才写下的诗夹进书里。“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她觉得甚是满意!第二天玄桑走时她将那本经书交到玄桑手里,郑重其事的嘱咐:“你拿回去后要好好看,不要漏掉任何一页。”
接下来的几十天,她满心欢喜的等着玄桑的回音。第二个月,玄桑空手来见她,只字未提经书的事。她想定是玄桑回去后没顾上看经书,或者纸条不小心掉了,他没看到。于是她跑进书房提笔写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找来经书夹上。将书郑重其事的交到玄桑手里时心中满是期待。
第三月,玄桑依旧是空着手来的,且只字未提经书的事。她心中纳闷,非常失望。可是想到鸾凰的话又来了信心,于是她再次将诗句夹进经书,郑重其事的交到玄桑手里。
而此时的她也正如诗句里那样“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人瘦了,也憔悴了。
第四月,玄桑跟平常一样讨论完凡界之事,起身告辞,对经书的事依旧只字未提。她呆呆看着玄桑起身告辞,转身出门,消失在殿外。
大脑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是好,就那样呆呆坐着,直到掌灯时分。
贺章来掌灯时看到她呆木的神情吓了一跳,叫道:“上神,上神,您怎么了?是不是又生病了?”
她这才醒转过来,木讷的走出大殿,沿着青石路向寝室走去。天边乌云遮了月,眼前一片黑暗,她跌跌撞撞的往前走,一路上不知跌了多少次。
第二日她便混身无力,心烦气躁,食欲不振,一直昏昏沉沉的睡着。直睡到第八日上头还是不见好转,吓的贺章无法只得又去找鸾凰。
鸾凰急匆匆赶来,看着她白得像纸般的一张脸,心中悔道:“当初真不该给姐姐说那些话,明知道姐姐是个心思极其细腻柔弱的人......”
她吩咐贺章打盆水来,给智鸢擦了擦脸和手,将她扶起坐下,边给智鸢渡修为,边吩咐贺章:“你去九重天把那个叫什么桑的给我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