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秦兆阳厂长尽管没付现款,但终究还是把那条香烟要了,也算是给了黄玲香一个很大的面子。但黄玲香事后一想,觉得这事还是老大的不妥。“是他姓秦的首先到我店里来买香烟的,虽然我一时没货,却答应了立马为他去办啦!这个家伙,你黄嘴白牙当时是答应得崩脆,眨个眼,就跑到中学店里去了?姓秦的!我黄玲香是小妈子养的,专给你填空的吗?”越想就越是起火,肚里就气得咕咕作响;生意也不做,就让“小金鱼”和银子两个姑娘在店堂里忙前忙后,自己紧绷着脸像个瘟神般坐在店门前。想到深处,就觉得这事不仅仅要责怪那个姓秦的,更重要地还是要归结到中学小店那个沈幽兰身上!“出鬼!她沈幽兰祖宗八代也没有做过生意,轮她开店了,声誉怎么就是那么好?不仅是桥北头的生意全让她 ‘吃’了,就是桥南的生意也有好多给她吸引过去!”黄玲香坐在店门前愤愤地想着,就想到自中学那店开起以后,直接冲击她“知青店”生意的种种情况,就联想到桥南那些老客户,尤其是连那四个一向同她关系忒好的长舌妇也都或是白天或是夜晚一次次像贼般从她店前溜向中学店,或是从中学店买了东西就藏藏掖掖从她店前鬼鬼祟祟经过的样子。那些日子,每逢看到这些,她暗地里不止一次地反复细致地把自己同沈幽兰做生意情况作过认真比较。“是克斤扣两?是以假充真?是服务态度不好?”就把店里两个小姑娘喊到面前盘问。“小金鱼”说:“没有啊!货是您亲自进的,我们哪敢掺假!”银子姑娘说:“黄阿姨,我们整天连板凳都不敢坐一下,全是听您的,客人还没进店,我们就笑着迎上前打招呼了。哪敢态度不好啊!”这些都是黄玲香亲眼所见到的,她当然相信两个小姑娘的话。“那我究竟是哪些地方不如她姓沈的呢”黄玲香反复问着自己;最后,最后竟然把生意做不过沈幽兰的秘密归结到长相上来了。她很恼火,就愤愤地自骂自道:“出他妈的鬼,人要生得好看,处处都生得好!那个丑**不仅是脸模子好看,声音也好听,见了人就笑咪咪的,说出的话细言细语,糍奶奶的笃脆!哪像我这个傻包,见人疯疯傻傻,说话要多粗有多粗!”想到脸模子,黄玲香更是不安。“对了,那个姓秦的所以从我这里跳到她那里去买香烟,说不定就是冲她那好看的脸模子去的哩!”越想就越觉得将来对她生意威胁最大的就是那个脸模子极其好看的沈幽兰!
此后,黄玲香就不仅是嫉妒,更是感觉到她以及她的“知青店”已是大难临头,仿佛已经看到一张凶狠的血盆大嘴正呲牙咧齿向她和她的“知青店”一步步伸张过来!
这也是个性所决定,在这样自以为“十分危急”的面前,黄玲香第一个想到的不是如何自救,而是要报复,要绝地反击,要尽快将中学小店一口吞噬掉!
于是就整天开始苦苦思考着吞噬对方的办法。
那天下午,黄玲香仍是让两个小姑娘在店里忙着,自己就坐在店前条凳上,凡见有从街上经过的,只要稍有些面熟,就笑着打着招呼说:“不进来坐坐?”当有的真的就过来而且是进了店里买东西,有的虽然没过来但还是冲她笑着离去时,她在短暂的喜悦中,还是不忘乜斜着双眼不时瞟着石拱桥北头那个中学店,瞟着去那店里做生意的究竟是哪些人,瞟着沈幽兰那**是如何在做生意。当然,想得更多的,还是怎样把对方挤垮!“东家不倒,西家不富!”她恶狠狠地想着。
就在她为一时想不出一个更好的办法来挤倒对方时,她看见从她店的西边也就是从公社服装厂那个山岗上走来一个小女人。
往日,黄玲香对这小女人不仅是不屑一顾,更是嗤之以鼻有时甚至还会产生一种“除之而后快”的感觉!这是因为这个小女人起初每天上午上班或是下午下班经过“知青店”门前,任凭她黄玲香怎样热情同她打招呼套近乎,她充其量只是冲她一个冷笑,而从没有进店做过一次生意!当然,黄玲香明白,她是中学教师家属,她那份“坐办公室”的工作又是姓沈的给的,她不进“知青店”做生意,也可以理解;而使黄玲香极其看不惯的不是小女人不进她店做生意,而是小女人的走路!小女人本来就生得窈窈窕窕身段好,加之她不知是与生俱来还是后生学的,就是与常人迥异,走路不是两腿一前一后挪动,而是将两条细长腿绞着扭着行动,也就是孤峰人后来才知道的叫“猫步”的走法;再加上腰间常挎个元宝式蓝色布包,就更显出几分洋气。“妈的!吃了几餐饱饭,就学洋货了!”在孤峰街上,黄玲香是何等了得的人物,见了这个带些洋气的女人,骤然生出一种“卧塌之侧岂容他人打鼾”的气恼——试想,对于这样的小女人,她还愿意正视?
这次却有了例外。
就在乔小姣下班回来走近“知青店”眼看就将上石拱桥回中学的时候,黄玲香那双本来早就把调向另一个方向的眼睛竟鬼使神差般拉回到乔小娇这边,就看见了乔小娇往日那经常是灿若桃花的脸上这日却是乌云密布;那惯常翘起的两只小嘴角也耷拉成一副愁苦相;那惯来摆前悠后的元宝布包也是有气无力一动不动地垂挂在腰间;更让黄玲香不可思议的是,乔小娇那两条修长的细腿,再也不扭猫步,而是如戴着沉重的镣铐在极其艰难地挪移……
不知是黄玲香这天纯是觉得新奇,还是另有所想,就一反常态,笑着从条凳上弹起,热情地喊道:“哟!乔科长,”她给她加了个官衔,“下班啦?”就上前去拍着乔小娇的肩膀,又欣赏般地看了看那元宝包,热心地说:“乔科长,前天我进了一批最好的洗发膏,是潘婷牌的,你不进来看看?”接着就无中生有天花乱坠地发挥着:“这洗发膏可好啦,只要轻轻抹一点,不仅能把头皮一次性洗干净,让头发松软得就像驼绒样,手一捏就缩成一团,手一松,就又一根根清丝丝伸得笔直!还有那香气哟,更能香上好几天!”
事情竟也如此奇巧,这次乔小娇尽管不是冷笑而是苦笑,但她果真就信了黄玲香的话,真的就进了“知青店”!但她并不说买“海飞丝”的事,只是木然地站着,满脸的乌云也没有丝毫退意。
站在一旁的黄玲香似乎已明白了什么,就问:“乔科长,在厂里很累吧?”
乔小娇不回话,两眼只是怔怔地看着商架上货物。
黄玲香心中有数了,就又问:“乔科长,是不在厂里有人欺负你?”
乔小娇还是看着商架上的货物。
黄玲香就刨根问底:“乔科长,要是谁欺负你,你跟黄大姐说,由我黄大姐去找他!黄大姐别的本事没有,打抱不平,我最拿手!”
听了这话,乔小娇那双一直投放在货架上的眼睛就闪动了一下,似乎很想看一眼身边这位敢于“打抱不平”的黄大姐,但她犹豫了一下,那双眼睛还是停留在原来的地方。她觉得没有必要把这天所受到的辱骂告诉他人……
如果仅是一次辱骂,乔小娇当然可以理解;但她所不能明白的是,厂长夫人如何这么快就能得到消息?而且来得又是那么准时!“是巧合吗?能有这么巧合吗?”乔小娇百思不得其解。
事情发生前后总共也不过两天,具体地说就是昨天和今天,再说得更具体些,也就是昨天的下午和今天的上午!
厂里生产出来的产品总是于当天下午经车间验收后打包成捆再送进仓库,但由于昨天车间那些服装质检没能过关,秦厂长恼怒了,大发一阵雷霆之后就盯着瞅着要姜副厂长把产品退回车间重新加工。仓库没货进来,仓库保管自然闲暇无事。乔小娇就收捡起钢笔和帐薄,先是在保管室办公椅上坐了一会,就微微感到臀部胯骨有些酸胀,就揉着站起在室内来回走了两趟,还是酸胀厉害,就想到仓库外去活动活动舒展些筋骨,但又怕被厂长看见挨骂,于是就想到仓库内那些堆集的羽绒制品,就进去挪些羽绒被平平展展铺垫得足有半人高厚,就准备慢悠悠坐上去,不曾想屁股刚搭上,就如梦幻一般突地失重着掉入了万丈深渊!她在一阵短暂极其轻微的眩晕后,就确实感觉臀部那地方柔软极了舒服极了,就立即觉得臀部的酸痛也轻松多了……她本来是想躺在这厚厚的羽绒被上好好地闭目养神一阵子,谁知这时竟神使鬼差般两眼就紧紧盯住了满仓库那些件件都是经过她亲自验收而且每天也不知见过多少遍的服装!如果仅仅是看见,也就罢了,事情就出在她不仅是看见,而且更是陡然想起要试穿着那些款式新颖做工精细的服装来衡量自己这样的身材是否真的穿上任何衣裳都很合适都很窈窕?
于是,她又如弹簧般弹起,首先从堆摞在对面那类女式服装上选出一件抖展开,见是一件黑底缀碎花高领长袖打底衫,又是春秋季穿的,她稍皱眉头,就急忙脱下上衣,将无领长袖衫穿好后,再回办公桌抽屉拿出她经常备用的镜子照了照,就高兴地想道:“要是再配条黑短裤,那才叫洋货哩!”身前身后照了一番后,再换上第二件。第二件是淑女荷叶袖钉珍珠V形领短袖衬衫,草绿色,乔小娇穿上,确实觉得能充分显示自己一种曲线的娇美,就又照着镜子就地旋转了几圈;接下就又拿起鹅黄莹光短袖衫、小开口短袖衫……
可就在她将一种白色款式叫雪纺无袖长款衫刚套进一只胳膊时,秦兆阳厂长进了仓库保管室大门。
乔小娇早已吓得魂不附体不知所措更不知所云,便手舞足蹈连三赶四挣扎着脱那无袖短衫!
“别脱!”秦兆阳那只大手早已紧紧地按住了乔小娇那刚脱到胳膊肘处短衫
乔小娇吓得几乎是哭着哀求:“厂长,厂长,我错了!我错了!”还想继续脱那短衫。
秦兆阳就沉下脸,下着命令说:“穿上!我叫你穿上,你就得穿上!”
乔小娇见自己上身此时就一件薄薄内衣罩着,裸露过多,就一手紧紧护着雪白的胸部,一手还在拉扯那件已脱去一半的短衫,哭丧着脸说:“厂长,厂长,就饶了我这次吧!下次再也不敢了!”
秦厂长那双眼睛就瞪得更大,问:“我这厂长的话,你是听还是不听?”
乔小娇就吓得如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听!听!”
“听就得给我立即把这服装穿上!”
乔小娇无奈,只得依从厂长,重新穿起那件已脱去一半的白色雪纺无袖长款衫。
“转过身!哦,不,原地多转几圈!”
乔小娇无奈地按照厂长指令原地转了几圈后,就如一个木雕人立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这时,秦兆阳厂长就开心地一屁股坐上了那足足半人高厚既平展又柔软的羽绒被上,双手撑着那上面用力按捺几下,连带着整个身体也跟随颠了几颠!这才微微偏着脑袋,像欣赏一株刚买回的白玉兰样久久地凝视,自言自语地说:“唉呀!要是再搭配一条黑色超短裤,那简直就是太靓丽、太时尚了!”说着,就亲自去那一垛垛分门别类的服装堆架上寻找,当真的就找着了黑色女式超短裤时,就急忙抽出一件,扔到乔小娇面前,命令道:“把这穿上我看看!穿呀!快呀!怎么不动呀?”
已噙满泪水的乔小娇还是紧咬嘴唇,害怕得连连摇头。
秦兆阳正想再下命令,突然发现乔小娇下身穿的是一条牛仔长裤,就知道乔小娇不愿立即换超短裤的真正原因。“对,要一个女的马上就在男人面前脱长裤换成短裤,这怎么成呢!”他本想回避一下,让乔小娇将大门关上再脱下长裤换短裤,但见西边的太阳早已落入孤峰山那边去了,想了想就说:“这短裤,你是一定要穿的,而且一定还是要配着这件白色雪纺无袖长款衫!”紧接着又说:“但不是今天,而是明天!明天上午一上班,你就要把穿戴好,还是我亲自来看!”说到这里,见乔小娇面部神色有了些缓解,但秦兆阳仍担心乔小娇不执行他的命令,又郑重地说:“你这件事做好了,或许对挽救我们这个不景气的厂就能作出巨大贡献,到那时,我会给你发奖金的!”
当然,乔小娇那时也还不是完全为着得奖金,虽然她当时不明白厂长要她穿这套服装的真正意图,但见厂长这天既没有她所想象的那种可怕的邪意也没见到他有什么别的恶意,于是就信了厂长的话,第二上午一上班果真就先关上仓库大门,尽管仓库里还有些凉意,但她还是按照厂长的要求,拿出了那套白色雪纺无袖长款衫和那件还没试穿的黑色晴纶超短裤。当她刚刚换好新装去开大门时,秦兆阳厂长果真就按时到了,见了她这身穿着,眼前顿时放亮,就惊讶得张大着嘴后仰起身体,连连赞叹道:“好!好!服装厂有救了!有救了!”
乔小娇当然不知秦厂长话中意思,就忐忑不安地轮换瞅着自身的新装和狂喜的厂长。
几乎就在狂喜的同时,秦兆阳厂长就再次想到了那次为拯救服装厂的公社联席会议。“秦厂长,要我们救你那个服装厂,你也该表示表示呀!”会前,好几位领导就在秦兆阳面前怂恿。会议整整开了一个上午,那些嗜烟酒如命的成员不仅是把秦兆阳散发的每人一包的“小女人”抽得干干净净,还将秦兆阳八包零散的“小女人”也抽得一根不剩;但,如何拯救公社服装厂却没能拿出一星半点的措施!书记邵树人刚提了个初步的设想,说农业上都在搞责任承包,这乡镇企业是否也来个责任承包?话一出口,就遭到丁木清副书记和其他几个成员的一致反对,说:“那土地是国家的,国家怎么分,我们管不了;这服装厂是我们公社的,是我们公社辛辛苦苦建起来的,怎么能让私人承包呢?那不是割集体的肉去养肥私人?那我们还搞什么社会主义?”这次会议的结果如同往日一样,最后的决定是:内部挖潜!
抱人家儿子下油锅,刺不拉肉肉不疼,亏损是集体,得利是自己;再说,这厂里的大小头子谁没有自己的后台?谁听谁的?谁愿意挖空心思去找潜力?
秦兆阳想了,但终究孤掌难鸣,一时半会到哪里去挖潜力?
昨天,秦兆阳厂长正为那批质检不过关而严重影响外贸出口的服装再次感到恼火而想在厂区走走,没想到无意中瞅见乔小娇在库房试穿厂里的服装,更是火上浇油,正想发火,不知怎么就灵光闪现突发奇想,就想到中国乡镇企业这些年一个绝妙的做法,就是出口转内销!就想到了拉动内需,搞活本地市场,就想到该把这些本来款式就够新颖的服装拿到当地市场上去宣传,去销售的事!
“我组成一个宣传队,我要让宣传队的每个成员都穿上我们厂里这些时尚的服饰到各地去宣传,去把我们的品牌打出去!”已完全被兴奋冲昏头脑的秦兆阳厂长就不看对象地把昨天晚上经过再次慎重考虑的方案对乔小娇说了,就让乔小娇穿着那套他自以为最时尚最能抢人眼球的服装在他面前来回走动了几趟!
如果只是单纯地让乔小娇在他面前走动几趟,即使他的夫人金霞赶到当场见了是醋意大发,但终究丈夫没有做出任何出格的事而充其量也只能让她无可奈何说几句风凉话而不至于泼口大骂,甚至于大打出手!但错就错在秦兆阳得寸进尺得陇望蜀,见乔小娇穿着那服装着实青春靓丽、吸人眼球,一个风光无限的模特队的雏形就已虚拟在他秦兆阳眼前,但他仍不能满足,仍想看得更实际些,于是,他就对站在眼前的乔小娇说:“小乔,猫步你走过吗?”
也是心急,在小乔刚刚摇了一下头,秦兆阳就迫不及待地走过去,一手扳着乔小娇的肩头,一手扶着乔小娇那腰间——严格地说,当他的手刚刚触及到那柔细的腰肢的刹那间,他就如触电般意识到男女有别,就把那双厚实的大手微微离开腰肢了一二公分——这才说:“其实猫步很简单,对了,只要把这胸部挺起,不,还有这地方,”他又用那大手在离女方臀部一两公分远的地方轻轻按了一下,说,“要向后撅!对了,还要向后……”
也就在这时,金霞黑疯着脸闯了进来,不容分说怒不可遏地扑上前揪住秦兆阳的衣领大骂,先是骂秦兆阳的一百二十四个不是,再就是指桑骂槐含沙射影不点名姓地骂道:“你们这些贱货,孤峰山上有的是树桩,你们真要是那东西痒急了,就去找根树桩操操,要是那树桩操着还不过瘾,生产队里还有很多老牯牛,喊社员牵几条老牯牛来给你操,保险你就不会破坏人家家庭了!”没等乔小娇接上话,那金霞就哭着骂着揪着秦兆阳出了仓库大门,说是要到公社去评理……
乔小娇这个生性刁辣的女人怎能受得了这样的奇耻大辱,当见金霞拖着丈夫走出仓库大门时,她就开始在保管室内掼钢笔甩服装,中饭不吃,下午也不签到,离傍晚下班还足有一个多小时,她就将那蓝色元宝布包往肩上一搭,扭着头就走了!
这点小委屈当然瞒不了号称孤峰街第一“地保”的黄玲香。她这天见小眼睛翘鼻尖薄嘴唇的乔小娇那双满含委屈的眼睛始终盯着商架不动,就知道这个盏非省油的灯一定是受了某种莫大的冤屈,但考虑到刚才对方的一言不发,就不再追问,而是急忙走进店堂,把话题引导到面前的玻璃柜台里。“乔科长,女同志要用的东西大多都在这里。”黄玲香用手指着玻璃柜台那些包装精巧的雅霜护肤霜之类的女人用品。
乔小姣果真就把那双眼睛下移到玻璃柜台里。于是,二人就一个柜台里一个柜台外,绝像一根标尺上的两道能够活动的刻度计沿着柜台两边缓慢向前平移。
乔小姣在那长长的四节玻璃柜台前仔细来回寻找了两遍,脸上就有些羞红,迟迟不说话,见黄玲香又一直在盯着追问,这才放嗓门里如蜜蜂般轻轻嗫嚅了一句:“你这里没有。”
黄玲香这天的脑袋瓜特别灵活,就想起乔小姣和应老师没有结婚就同居了,就明白了对方话中意思,就在柜台里说:“哦,那东西呀?我们不卖。你到医院去,那里有。”接着把嘴伸到对方的耳边,神秘兮兮悄声说:“那东西最好是去找大队妇女主任要。她们搞计划生育,那东西多得很,不要钱。”
“小金鱼”和银子姑娘大概已估摸出她俩谈话的内容,就羞赧得假装抬废纸箱去了柜台外。
黄玲香见乔小姣还在原地站住,显得既为难又很失望,就知道她是急等着要用,就一笑,急忙从柜台那边出来,把乔小姣拉到一边,把嘴就近乔小姣的耳边,说了个能避孕的主意,乔小姣摇了摇头,意思是黄玲香的主意不保险。
“保证行!不信,你先试试!”黄玲香十分肯定地说,见乔小娇仍在犹豫,就又在对方耳边小声嘀咕道:“这种事一定要和应老师说好,在他那东西要下来的时候,千万不能图一时快活,舍不得拿出来,只要拿得及时,保证行!不行,出了事我负责!”
第二天早上上班,再经过“知青”店门前时,乔小姣就闪动着那双活跃的小眼睛,冲坐在店门前条凳上的黄玲香灿然一笑。
黄玲香就知道她采用了她的主意,也抿嘴笑着点点头,说:“行吧?比那东西要省事多了吧?”
晚上下班回来,乔小姣就在黄玲香店里买了卫生纸、味精、白糖等二十多块钱的东西。
“乔科长,你在服装厂当保管,货进货出都归你,工作多重要!你的工资一定不低吧?”又是一次下班,乔小姣到店里买东西,站在柜台里的黄玲香一边结帐一边故意这样问着。
“哪有什么工资。说是百把块钱一个月,这进去都半年了,总共才拿到几十块钱。说是到年底一把付清,看厂里那个歪歪倒倒的样子,真担心是白干了呢。哪有你们开店好哇。”
“噢?这都半年了,你才拿到几十块钱?那是少得太可怜了!难怪有人把厂里的活给了你,自己跑回来开店喽!”
乔小姣当然明白黄玲香说的是谁。她虽然早就听人议论沈幽兰明着是把那“坐办公室”的工作让给了她,而实际上是她自己早就想开店,赚大钱!听了这些议论,她和应老师虽然有些后悔,但她俩只怪自己缺少眼光,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也不愿过多去想这些事。现在黄玲香又提起这事,一时摸不清黄玲香说话意图的乔小娇就随口应了句:“开店也很辛苦,起早摸晚的。”
这时,黄玲香已结完帐,就把两个胳肘撑在柜台玻璃板上架住下巴,几乎是把自己的脑袋和对方的脑袋挤到了一处。黄玲香显出很神秘的样子说:“这你就不懂喽!开店再累,也不比你在厂里当保管员累。首先它不受人管制,自由自在,每月赚得的钱更不比你在厂里拿的工资少,何况你每天上班下班还要走那么远的路,多累人呀。乔科长,我看你当保管还不如回来开店哩!”
乔小娇是有些动摇了,就说:“开店是好,但要有市口呀!我能到哪里去搞市口呀?”
黄玲香见乔小姣已被说动,十分高兴。心想,只要这个刁辣的小女人在中学也开起店来,一山难养两虎,一桩难系两头叫驴——即使沈幽兰的忍性再好,日久天长,也难免不反脸。只要反脸,窝里斗起来,她黄玲香就可坐山观虎斗、坐收渔利!想到这些,黄玲香乐了,于是说:“市口?市口还不好找吗?中学那么多学生,哪里不是市口呀!”
“中学已有小店了?再开,能赚到钱吗?”乔小姣眨动着小眼睛,不解地望着对方。
“不能赚钱?你没看见沈**那个店,要不了两年就要成‘万元户’了!你要是去开店,她从嘴丫里流一点下来,也把你吃撑死了!”
乔小姣来了兴趣,说:“照黄大姐说,我真能回中学开店?”
黄玲香见对方情绪激昂,就说:“不信你可以问问街上其他人,我黄玲香骗过几个人?”稍稍停了一下,又说,“乔妹子,我是见你刚到街上来,好多事情你不懂,这才对你说些心里话,信不信由你,主意还是你和应老师自己拿,要是真不想开店,那就当我今天说的话是放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