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就是丁革革的母亲。
原以为只要把那小男生转走,事情就一了百了万事大吉再也不会给做父母的劳心费神了!没想到,捺住了葫芦飘起了瓢,自从小男生常青云被强行退学后,丁革革每天就犟着在家不吃不喝不哭也不闹,只是起了床就不睡睡上床就不起,即使丁家父母软硬兼施十八般武器一一用上也无济于事,还是不吃不喝不哭不闹睡上床就不起起了床就不睡,更谈不上上学的事。“天塌不下来的!这叫阵痛,过不了几天她保险就会自动上学去的!愁什么?”开始那些日子,每当老伴哭着问到这事该怎么办时,丁“黑头”总是拿他多年所积累下来的工作经验训斥着。
丁革革即使每天起床,也要等到中午,中午起床后就蓬头垢面去了厨房。这时候,丁母就如宫廷嫫嫫服侍格格般赶紧赶忙满脸堆着笑容殷殷勤勤递上嗽口缸端来洗脸水,洗嗽完毕,见仍不吃不喝,就只得任她再回房间四门不出。可这天中午却破了例,丁母早已将嗽口水洗脸水准备停当,还是不见革革出来。丁母先是以为女儿又是生了什么新气或是睡着了没起床,也不敢大声叫喊,就轻手轻脚来到女儿房门前,微微伸长脖颈把头侧偏着轻轻贴在房门近前,她本想用那只右耳去偷听,偷听那房里有些什么声音,再从那些声音里分辨出女儿是否起了床和起了床正躲在房里做些什么……奇了,这次那只右耳竟成了一把****,刚一贴近,房门就开了!“宝贝,还没起来呀?我已把漱……”刚进房间的丁母不等把话说完,就发现这室内早已空无一人!
丁母先只是小声爱怜地在室内喊着,见无回音,就大声喊叫起来,还是不见回音,就急了!这时丁“黑头”正下班回家吃饭,一耸肩上“大氅”,又作出判断说:“一定是上学去了!我早就说过,过些天她会自动上学去的!”丁母仍是焦急地说:“中午散学的时间早到了,革革要是真上学了,这时候也该回来,怎么就不见她的人影呢?”丁母以自己的分析推翻了“黑头”的判断,于是二人就先是家里后是院内再就是到街上的商店、邮政所、大街小巷……找了个遍,仍是不见人影!丁木清仍不紧张,又对老伴说:“她没回来,说不定是老师留她谈话了!先到学校去问问。”
当革革妈从中学回来把老师说的自从那小男生退学后,学校就再也没有见到她的事说过之后,丁“黑头”还在作进一步分析:“那就去亲戚朋友家找找!”
亲戚家找了,朋友家也找了,所到之处,都是众口一词:“革革已两年多时间没踏过我们家门槛了!”
这时丁母大哭了,就边哭边诉:“啊呀,我的革革一定是跑了呀!是跑出门了呀!……几年前中学不就是出现过学生跑到九华山去的例子吗!”
丁木清眼内那两道青光又闪烁起来,凶神恶煞般吼道:“跑了?能跑到哪里去?老子要是把她找回来,非把她小腿打成两截不可!”
丁母就拉住“黑头”的两只胳膊哭着说:“老头子,你可真不能说这话呀!革革要是听见了,就更不敢回来啦!哎呀,我的革革呀!你在哪里呀?……”
一天,丁母只得利用晚上再次来到于老师家,见面就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诉:“于老师,沈姐姐,这事怎么办啦?革革出门离走已整整三天了,到现在连个音信也没有!这怎么办啦?”
沈幽兰泡上茶水让过坐后,说:“革革妈,不要哭,革革不会出事的,不会出事的。”
于頫也在一旁安慰。
丁母还是边哭边说:“我那个吃了朱砂丸的老头子说了,要是把革革找到了,他会把她小腿打成两截的!于老师、沈姐姐,我知道你俩心肠好,一定要帮我找找革革呀!算我求求你们了!”
尽管于頫已不再是班主任,但丁革革终究是他的学生,何况还有沈幽兰的再三催促,说不能就眼睁睁看着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走失了,一定得帮着把找回来!
于頫找一个学生远比一般人有优势,因为他手下有一百多名分散在全镇各个村落的学生,不仅这些学生有成倍翻番的眼睛和耳朵,而且这些学生还有成倍翻番的家长,家长又有成倍翻番的眼睛和耳朵,何况丁革革又是个有名有姓有鼻子有眼睛婷婷玉立的大活人,只要于老师一动员,还有找不着的道理?
果然,就在动员令发出的第二天,信息就反馈过来:丁革革就在乌龙坑常青云同学家!
这天吃过早饭,父亲常“火眼”上炕坊去了,母亲也找着理由出了门,常青云见丁革革正要把他换下的袜子和她自己的花手帕泡在木盆里去洗,就皱了皱眉头,说:“革革,你出来已经是第五天了,这么长时间不回去,肯定把你老爸老妈急坏了。革革,还是回去吧!”
端着木盆的丁革革看了常青云一眼,小嘴一噘,说:“我才不回去哩!我就住在你这里,免得看那两个老东西的脸色!”
常青云就蹙了蹙眉头,说:“住我这里不成啊!我是被学校开除,已没有学习任务了,你还要读书呀!”
丁革革说:“他们手里有权,能开除你,也让他们把我开除好了!我才不想念书哩!”
常青云说:“革革,你怎么这样任性呢?于老师不是说了,你应该学会广泛结交朋友,怎么能总是盯着我一个人呢?你这还是没跳出那个不善于广泛结交同学的老毛病啊!”
丁革革说:“我想和他们结交,可是他们能理睬我吗?我有什么办法呢?只有和你在一块儿才开心,才无忧无虑!”
常青云说:“那你要主动去接触他们啊!”
丁革革就恼火了,放下手中木盆,说:“我要是会主动,不就是有很多很多的朋友了?”忽然想起,就又说:“怎么?你是觉得我无聊,要懒在你这里的?好,那我走!我走!”正要跑出门,又吓得一步步退了回来。
常青云正不解,于頫老师已走了进来。
于頫是何等老师?尽管丁革革对她那强权的老爸有着强烈的叛逆心理,但面对这位有备而来且又是她够敬重的老师,自己那点愤懑和抗争显得何等苍白无力!最后在常青云同学的一再鼓动下,丁革革只得接受于老师回家的意见。
如果丁革革这天就是这么单纯地跟随于老师立即回家或是立即回学校,也就不会出现后来的一系列麻烦。但偏偏遇上个重情重义知情达理的学生常青云!常青云见于老师苦口婆心说服了丁革革,心里一阵感动,于是不知怎么就想到了那个在中学开店的沈师娘,就想到因为于老师的“家懒外勤”而使沈师娘开店的辛苦和劳累,于是就竭力怂恿于老师去弋河批发部为沈师娘批些货带回去!
这就叫瞌睡来了见不得枕头。经学生这么一提醒,于頫果真就想到幽兰店里这些天正缺货卖的事,想了想,还真的就答应了!还真不上两个小时,常青云就带着于老师和丁革革去那批发部批了一担食品香烟电灯泡之类的应急商品!
于頫不仅是接回了丁革革,还批来了食品,沈幽兰自然高兴,就半是玩笑地夸奖着丈夫:“还说你只会教书,头脑子梗。原来也是怪灵活的!”见丈夫脸皮晒得熟米虾样彤红,脖颈、脸庞、就连头发林里都是汗水,知他累得疲泛不堪,更是心疼,早为他调好了不冷不热的温水,让他先冼脸,然后再到街上澡堂里去泡个澡,洗洗身上的疲劳。
于頫没有洗脸,也没有去澡堂泡澡,只是愣愣地坐在堂前的木椅上……
在这个时候,沈幽兰还以为他只是过于疲劳,就说:“我早就说过,你不经常挑担子,挑担子是吃不消的!瞧你,这才几十斤重的东西呀,就把你累成这样了!”见丈夫仍是没吭声,就又忙着去为他泡麦乳精喝。
“于老师,于老师,上课嘞!”
第二天上午,沈幽兰正在忙着生意,北面门外传来叫喊声。沈幽兰已听出,那是老校长的声音。她朝房里张望了一下,见丈夫正坐在桌前发愣,就说:“老校长在喊你呢!”见丈夫不动身子,自己匆忙去了厨房,拉开门,亲亲热热叫道:“老校长,进来呀。他在房里看书呢。”
“既然在家,怎么不去上课啊?这节课是他的呢,班上学生正乱糟糟的。”说着,老校长已进了门,腆着肚子径直往房里走去。
于頫仰靠在房间的木椅上,面前的桌上放着一本厚厚的未打开的《悲惨世界》,可以看出,他这天根本就没有看过这本书;他没有戴眼镜,那一对已有些凸起的白眼珠望着报纸糊成的天花发愣……
“于老师,上课嘞!查课的说,高二甲班这节课是你的吔!”老校长走近了他的身边,见他没有反映,又抓住他的椅靠背摇了摇。
于頫仍是坐着没动。
跟进来的沈幽兰也吃惊了。
“于老师,小于,好端端的,怎么不说话呀々”老校长用手在于頫背后又轻轻搡了搡,见他还是不说也不动,就只好坐到床沿上,耐着性子等了一段时间,就莫名其妙地看了看沈幽兰。
沈幽兰当然更不清楚。她仔细想了想,只觉得丈夫昨天从弋河挑货回来,神色是有些不对,而且是吃过晚饭他就早早睡去了。那时,她还是以为丈夫是挑货累了,也没有去追问。“这天早上还刷过牙,吃过饭的,怎么好好地不去上课呢?”见老校长还在一旁等着,她急了,就催着说:“闷头驴子,老校长喊你去上课呢!你没听见?班上的学生乱了套呢!”
于頫的身子活动了一下,拿起桌上的眼镜,从衣袋里掏出一只洁白的手帕,一下一下擦拭着眼镜的镜片……
“你俩争嘴了?”老校长回头问沈幽兰。
“没有啊。”沈幽兰那细长的眉头蹙成了个核桃疙瘩。
“我也知道你俩不是爱争吵的人。那为什么呢?”老校长停了一下,又问:“于老师身体不舒服?”
这怎么会呢? 早上还好端端的哩!沈幽兰本来想说:“没有啊!”但为了缓解这尴尬的场面,她顺着老校长的话编了个谎,说:“昨天晚上他睡迟了点,早上起来是说有点儿头晕……”
老校长就点点头说:“那就让他好好休息一下。回头我给教务处说一声,将这节课调一下,等身体好了,再找机会补一节。……于老师,要好好养息身体,噢?我走了。”
送走了老校长,沈幽兰的火气上来了,就冲丈夫说:“你这个闷头驴子,到底遇到什么事情啦?千差万差,来人不差,你多大的架子,老校长来了,找着你说话,你冷话热话都没一句,坐着就像根木桩样,你的屁股生了根啦,定住啦?……”
于頫已不再擦拭眼镜片了,就把眼镜放回到桌上,自己重又靠到椅背上,闭上双眼,似乎根本就没有去听沈幽兰的问话。
沈幽兰火气更大,说:“你究竟遇到什么事呀?就是天塌下来的大事,你也得说出来,也不能就闷在心里,不去给学生上课呀!这不上课的事要是传出去,那还了得?学生家长不是来吵翻了天!”
于頫还是一言不发。
沈幽兰当然不能始终和这个“闷头驴子”拼在房间里,因为店里的生意还离不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