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放亮时,沿岸赏景,春风习习,柳枝依依,听艮水于侧轰鸣,观飞鸟从头掠起,好不舒心欣悦。
慕北陵牵马慢步,踏在碎石路上,心情大好,数日闷苦后难得清闲,纵然前方阴雨迷蒙,活在当下便好。
郑逊跟在其后,却如何也高兴不起来,口中不时嘟囔几句,声音却是被水声淹没。
慕北陵回头见他神色不定,开口问道:“郑统领为何这副表情,如此迷人景致,难不成还提不起统领兴致?”
郑逊长叹口气,说道:“属下粗人,没有慕郎将那便闲情逸致,只是想到暗中腥风血雨,慕郎将此时还能纵意春色,不免为郎将担心。”
慕北陵仰头笑道:“曾经有位先生对我说故一句话,今日我转赠郑统领。”
郑逊颔首聆听。
慕北陵道:“先生曾说,他横由他横,我自岿然不动。以不变应万变,方是于这乱世之处世之道。”
郑逊咂摸此言,半晌方道:“属下受教了。”
慕北陵拉他并肩而行,又问:“统领可知当日我何以以千人应战漠北万人,还能胜之?”郑逊摇头。他道:“扶苏关虽固,但奈何漠北有数台工程重械,敌我军礼悬殊,靠的便是冷眼观他,待其内乱起时乘胜追击,如此得破。倘若身为为将者从一开始便被悬殊实力困扰,纵使想破脑袋也是寻不到破敌之法。”
郑逊沉吟。
慕北陵遂而闭口。有的东西只能自己领悟,旁人说多了反而会扰乱视听。
行至数里,前方赫然见一巨型门阙,高曰十丈,两侧有山,依山而立,其后便是一条狭长山径通往内里。慕北陵抬眼视之,只见其上书“西夜王陵”四个黑体大字,辅以龙凤金纹装饰,门柱亦雕有盘龙图案。暗惊此手笔之大,回想来前顾苏阳曾说徽城乃西夜历代大王安灵之地,想想应是这里无疑。
郑逊一路都在回味他的话,此时见其驻足,抬头瞥见门阙时,面色大变,赶忙拉他后退几步,附耳悄道:“郎将,此处不宜再进,以免惹来杀生之祸,还是早走微妙。”
慕北陵点头,也知此地即为王陵,历代先王的陵墓岂容有人打扰,旋即掉转马头,依原路返回。
出行不过半里,忽闻林中传来“窸窣”杂声,转头视之,猛见黑影闪过,慕北陵大惊,心道:“于此地竟然有人埋伏,意不在王陵的话,那便是冲自己而来。”他不做怠慢,高喝一声:“郑逊快走。”马鞭重重落下,战马受惊,抬梯嘶吼,四蹄跳动,狂奔出去。
却是还未跑出十丈,耳旁再传金属拉线之声,慕北陵凝目看脚下,阳光反射中,隐见一条细线横于马前,大惊下双脚猛踏马镫,飞身离马,此刻恰好郑逊拍马赶到,不知他为何突然弃马,正待骇然时,慕北陵已快速出手抓住其衣襟,用力将其扯下马背。
旋即只听二马嘶吼,前冲数步后翻滚在地,两条马腿齐根而断,到底哀鸣。
郑逊于此方才反应,大骇道:“伴马绳?”
慕北陵半蹲甚至,单手撑地,凝目四望,心中叫苦不迭:“这些贼人手段歹毒之极,即使沙场征战,两军亦只绊倒战马,这些人倒好,直接斩断马腿,当真残忍。”思罢朝郑逊低呼:“小心点。”
话刚落地,只见左侧林中右侧草中十数黑影跃然跳出,黑衣黑袍黑布蒙面,看不清面容,每人手持七尺大刀,身影矫健,一看便是杀人越货的好手。
慕北陵暗凛,心想:“这些到底是什么人?不似拦路抢劫之辈,否则断然不敢王陵前动手。那便是有人刻意要杀我。”
郑逊大喊:“郎将快走。”唰的一声抽出佩刀,与先过来一黑衣蒙面人战做一团,二人周身同时绽放白芒,竟同是修武者。郑逊便战边退,口中高喊:“来者何人?不知老子是徽城统领吗?”
黑衣人不言,只刀刀相逼。
这边,几人刀锋随至,慕北陵大骇,就地连滚几下,躲过数刀,挣扎起身时,耳旁猛然传来破空声,他侧身让开,双手举头夹向刀刃,刚触及那冰冷,胸前顿感大力袭来,接着一股火辣辣的痛感袭身,倒飞开去。
那些人不依不饶,一脚中的又飞速袭来,慕北陵还未缓身,便见八人已将自己团团围住,手持长刀步步逼近。
他周身满是尘土,抹了把嘴角鲜血,颤悠悠起身,狰狞笑起,道:“各位英雄,在下既已时瓮中之鳖,只求死的明白,敢问给位是受何人指使?”
一蒙面人道:“将死之人,知道那么多干什么?”
另一蒙面人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慕郎将一路好走。”
慕北陵心尖猛颤,暗道:“他知道我的名字。”念头刚生,便见几人举刀砍来,身周悉数被封死,退无可退。
陡然间,郑旭厉声再起:“该死的贼人,尔敢?”却见郑逊从天而降,落于慕北陵身旁,横刀齐肩,以脚为支点,身体快速旋转,“叮叮叮”金属撞击声传开,玄武力炸裂,那几人应声倒退数步,皆是被强大气劲震退。
一招使出,郑逊重咳一声,单膝跪地,右手持刀撑住身体。慕北陵忙查看,一眼便见其左胸铠甲已被斩断,有鲜血潺潺流出,惊道:“你受伤了?”
郑逊龇眼欲裂,环视再度逼近的黑衣人,吐了口血水,道:“被狗咬了口而已。”挣扎起身再战。慕北陵刚忙伸手拉住他,右手按向伤口,绿芒迸现。分许间,郑逊惊异,只觉伤口疼痛消失,明显能感觉到斩断的血肉正在飞速愈合。
慕北陵暗呼:“我跟在你身旁,他们伤不得你。”
郑逊哪想到他竟有此奇术,于下想到:“只有跟在他旁边,只要脑袋还在,便死不了。”有这想法顿时勇猛数倍,那黑衣人近前几步,随即被他刀锋逼退,几进几退,二人一时无碍。
却听前方一声暴喝:“该死的东西,竟敢伤你胡爷,纳命来。”白芒爆裂闪动,那先前与郑逊对峙的修武者飞身而来,只见其胸口处也有一道狰狞刀痕,血迹沾在衣服上,尚未干涸。
郑逊暗道不好,那人刀锋犀利,竖砍来时他不得不抬到抵挡,那人似是颇有些不要命,三两下过后便将郑逊带出慕北陵身旁,郑逊此时也叫苦不迭,此人刀法犀利,又是不弱的修武者,想要快速分出胜负却是不可能,只能便战便叫:“郎将,快走,快走。”
慕北陵苦道:“这个时候哪容得我想走就走。”那些人已经再度围上,有了之前先例,几人不多口舌,举刀便砍,慕北陵左闪右躲,片刻时身上还是留下四处刀伤,就地翻滚再躲过致命一刀,胸口不停起伏。
其中一黑衣人狰狞道:“郎将好走!”举刀此来,刀尖直逼心脏,他动作极快,慕北陵此时眼睛被血水蒙住,身子下意识朝左躲闪,与刀尖微错,“噗”的一声,半尺刀尖没入胸口正中。他吃疼闷哼,不管不顾双腿猛瞪地面,身体强行后移,快速摆脱那还在前插的刀刃。狼狈翻滚几圈后,只觉眼前模糊,双耳中有嗡鸣声响起,脑袋昏沉,昏昏欲睡。
心知不妙,勉强重咬舌尖,得半刻清明时快速聚起体内生力朝伤口汇聚,生力不停修复创口,方才稍微缓口气,不过那存深伤口处依然血流不止。
且说郑逊被那修武者缠住,眼角余光扫到慕北陵骇然不已,不顾那人袭来锋刃,纵身朝慕北陵跃去,背上瞬间挨了一刀,深可及骨。他吃疼闷哼,速度却不减,落至慕北陵身旁将其扶住,喊道:“郎将,郎将,没事吧。”
慕北陵勉强睁眼,扯出抹苦笑,道:“没想到本欲邀你同游,却让你身陷死地。”
郑逊急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郎将一定要撑住啊。”握刀反视黑衣人,见其再度围拢,那修武黑衣人也缓步过来,冷笑不止。
郑逊龇眼欲裂,欲强突,便在刹那间,忽闻有道冷声自四面八方传来,其言道:“王陵圣地,岂容尔等肆意亵渎,识趣的赶紧滚,否则,死。”
其声若洪钟,入耳时令人气血沸腾,声过空气,可见空中荡起浅浅涟漪。
众人大骇,那些普通黑衣人闻声之际纷纷弃刀捂耳,眼露痛色,郑逊此时也不好受,被那声音入耳,只觉胸口如遭重击,呼吸都变得急促。惊惧之余环视四周,却不见任何人影。
那修武黑衣人同样环瞪双目,紧了紧手中钢刀,四下查看。
与这般僵持几许,冷声再传:“尔等当真想死不成。”此一声较之前更冷厉,慕北陵被声浪震动五脏,“哇”的喷出口鲜血,那修武黑衣人也似被重山压下,猛的单膝跪地,其余黑衣人也是叫苦不迭,被那声浪炸翻在地。
于此时,修武黑衣人眼神终是涣散,朝四周仓促抱拳,旋即带其余黑衣人飞速遁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