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邬里邬重被御林军押至兵部大牢,就关押在慕北陵对面,三人相视无话,同陷囹圄下,还是多想想如何保全自身,而不至于身首异处。
同一时间,帝师府内,书房。
房中四角各燃有三层浇铜纹鹤烛,共计二十四柄夜烛,东面墙上挂字画,分以梅兰竹菊,并题字,南面墙下焚有熏香,烟气袅袅,弥漫屋中,特有兰香雅韵。书桌前后有两人,都仲景端坐,夏亭垂首恭听。
但听都仲景怒斥说道:“笨蛋,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好,老夫养你们何用?”他面容扭曲,执书于桌上,摔的桌上乱七八糟。
夏亭吓得打了个寒颤,额头隐现冷汗,慌忙解释道:“大人息怒,大人息怒,下官也没想到孙云浪他们会过来,而且来的这么快,小五子他们还没来的及动手,就被他们拦下了。下官也是无能为力啊。”
都仲景端起茶杯想要喝上一口,端至半空又猛然堕下,沉声问道:“那几个人呢?处理好没有?”
夏亭道:“大人放心,他们都被下官……”说时手掌在喉咙用力抹过。
都仲景点头道:“绝对不能被那三个老匹夫抓住把柄,否则大王那里老夫也不好交代。”夏亭维诺道“是”。都仲景想了想,又道:“这样,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权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老夫自会解决。”
夏亭一听不让自己插手,终于放下心来,暗松口气,在都仲景和孙云浪这两尊大佛面前,他还只有沦为炮灰的资格。
都仲景喝下半碗茶,忽问道:“孙云浪到兵部的时候有没有说过什么?”
夏亭回忆分许,摇头道:“那倒没有,只不过……”
见他犹豫,都仲景忙问:“只不过什么?”
夏亭道:“哦,是这样,孙云浪亲自安排了七个人保护慕北陵,那七个人下官眼生的很,好像不是咱们朝城的人。”
都仲景轻咦一声。
夏亭又道:“大人您是知道的,下官掌管兵部,各位大人身边的亲兵是谁名谁都一清二楚,不过那几个人,绝对不会是孙云浪的亲兵。”
都仲景问:“那有没有可能是尉迟镜的人?”
夏亭摇头道:“这个下官就不清楚了。”
都仲景道:“行了,老夫知道了,你下去吧。”
夏亭躬身道声:“下官告退。”快步走出去。
而后都仲景显然余怒未消,又接连拍了几下桌子,这才罢休。转而回想夏亭方才说的那七个人,觉得蹊跷,旋即唤道:“来人,让襄砚枢密使周天,徽城枢密使吕昌二人速来。”
门外有人回应,旋即快步跑出去。
同夜,郎将府内。
武蛮,林钩,皇甫方士皆在前院等候,孙玉英跑来将打探到的消息告诉几人,林钩一听慕北陵在狱中受到私刑,气的“哇呀呀”直叫,若非被武蛮死死拽住,他生是要冲进兵部与那夏亭拼命。
武蛮沉声道:“北陵受的苦,将来咱只当千般找回。眼下先生说的对,我们两个不能再给北陵添麻烦。”
林钩疯似得接连踢倒两座石凳,蹲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皇甫方士摇摇头,让他坐下,说道:“此次也是我大意了,没想到都仲景权势大到能只手遮天,大王年幼,事事任其摆布,若非是云浪大将军还在朝中,我看这西夜的天啊,也快塌了。”
叹而又道:“武蛮林钩,此间若是你二人有势力,郎将也不至于落此地步,说起来,都是我们太势弱了。”
林钩猛抬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说老大这样都是我们害的咯?”
皇甫方士笑着摇头。
武蛮斥道:“你给老子好生说话,听先生讲。”说着还踹了林钩屁股一脚。
皇甫方士摇头不语,反而转面对孙玉英道:“孙将军,我还是有些不放心郎将,可否请将军亲自去一趟兵部,代为保护,于此我们才能放心。”
孙玉英心知他这是在支走自己,不过眼下她也确实想去兵部看看,所以也不问缘由,起身出了郎将府。
林钩道:“你把将军支走干什么?”
皇甫方士说道:“有些话,只能郎将亲自给他说,不能借别人口中说出。”
二人同时一愣。
皇甫方士深吸口气,继续道:“你二人今日若有孙云浪祝烽火尉迟镜一人之威,郎将又何以受如此大辱,于朝堂上,那都仲景必会有所顾忌,不敢过于造次。”
武蛮细咂话中滋味,沉吟片刻问道:“先生所指到底何意?”
皇甫方士说道:“孙云浪虽有意保全郎将,但他本意却是为了西夜朝,郎将天纵英才,他只是不想西夜失去郎将这样的人而已。尉迟镜为人刚正不阿,开达贤明,于世上已经少有,不过此人过于固执,脾气火爆,如此性子自然不会惹大王垂爱,若非念及他是三朝老臣,又有救先王的不世之功,或许今日朝堂上便被正法。”
又道:“祝烽火是三人中对郎将最用心之人,也是真心对待郎将,只可惜他年事已高,兵权不深,虽有威望,但到想在也只统领着火营,倘若他手握一城之兵,朝堂上便会更有话语权。”
再道:“你二人比我追随郎将要早,与郎将兄弟相称,深的郎将信任,若你们真想将来助郎将成大事,立伟业,便不能如现在这般,一味安生在郎将的羽翼下,你们需要有自己的成就,成为像尉迟镜那样的一方霸主,真有那么一天,郎将才是如虎添翼,也不会再收人掣肘。”
武蛮林钩沉默,各自斟酌这番话。
夜风起,吹皱一池春水,桃树摇曳,落下瓣瓣香花。
朱奎过来换了壶热茶,又悄悄退去。皇甫凡事细抿清茶,只等二人开口。
过了好久,武蛮才抬头说道:“俺笨,但是先生刚才说的,俺记下了,俺知道该怎么做。”说完看向林钩,林钩吐出口气,与之对视,轻咬下唇,说道:“连你个蛮子都知道怎么做,老子怎么会不知道。”豁然起身,右掌并三指对天起誓,道:“他娘的月亮在上,老子林钩就此起誓,以后要是成了老大的拖累,老子,老子,就让老子生儿子没**。”
武蛮登时被他最后一句话逗笑,说道:“你这是咒你自己啊,还是咒你儿子。”
林钩骂道:“滚蛋。”
皇甫方士示意二人噤声,道:“这个地方也不太平,二位须得多些心眼。”
二人应下。
于深夜,武蛮林钩就靠在桃树下睡去,皇甫方士全无睡意,便轻脚走到池边,负手而立,抬头仰望天空,是夜天清气朗,银盘高挂,群星闪耀,忽见东方紫薇下有薄雾缭绕,东南太白星光熠熠,贪狼破军缓移南北。他双目缓闭,再睁眼时,眼眶中竟是闪动灰芒,眼珠呈黑白二色,泾渭分明,异常玄妙。
他喃喃出声,听那声音仿佛九天清泉般空灵,又似深渊污泥般浑浊,他道:“帝星掩,将星出,这天下,终要大乱了啊。”
翌日朝时,西鸾殿上。
武天秀面色依然有些难看,似乎昨日之事还有鲠在喉。孙云浪都仲景分居次位,尉迟镜令朝臣在下。
蓝袍阉奴扯着公鸭嗓子喊道:“大王有令,有事上奏,无事退朝。”
尉迟镜持笺出列,躬身道:“老臣有谏。”
武天秀抬手阻其说下去,沉声道:“老将军若是还提慕北陵的事,便不要再说了。”
尉迟镜被呛,斟酌片刻,施然退回队列。
武天秀环视殿上,见无人说话,便道:“既然众位爱卿都无事可奏,那便……”
“退朝”二字还未说出口,孙云浪和都仲景却罕见同时出声,道:“老臣有谏。”
武天秀目视让人,脸上表情不悦,说道:“二位爱卿有何事,请讲,不过若也是慕北陵的事,就无需多言了。”
都仲景朝孙云浪努努嘴,示意他先说。
孙云浪道:“大王,老臣昨夜偶得先王托梦,说起王陵之事,深感蹊跷,故想请大王为老臣解惑一二。”
武天秀秀眉微挑,转面问道:“哦?先王给爱卿托梦?那孤得好好听听。”
孙云浪垂首道:“先王与老臣就在这西鸾殿外,先王对老臣说,西夜势强,须得趁此时机扩充国需,他老人家有感朝中为将者凋零,欲大王遣来天将,以助我西夜征战四方。”
武天秀听的糊涂,问道:“扩充国需?合为国需?遣来天将,天将又从何而来?”
孙云浪笑道:“老臣醒来后也百思不得其解,直到上朝前车辇路过永安街,听街边孩童唱起一首童谣时,方才恍然大悟。”
武天秀倍感新奇,又问:“是何童谣?”
孙云浪道:“童谣中有两句是这样的,西夜强,漠北弱,夏凉来了打饽饽,胡风天,白花地,月夜明儿洒大地。”
武天秀自顾自的念起这两句童谣,转视殿下,问道:“众爱卿可曾听过这首童谣啊。”
户部尚书单融站出队列,回道:“禀大王,这是城中新起的一首童谣,叫静夜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