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仲景不是个闲来无事的主,更不会下作到半夜进囚牢聊天,他口中那句“好徒弟”着实让祝烽火心里七上八下。自从被抓进兵部大牢,他和孙云浪就没少聊起慕北陵,有时开玩笑的时候还会说,这小子会不会听见我们被抓,就举兵来救。
当时只是一句玩笑话,哪知道一语中的。
“我是说,你教出来的那个慕北陵,眼下正纠集漠北人攻扶苏关。”都仲景头也不抬,继续把玩玉扳指,兴许是长时间摩挲的远古,整个扳指透着股圆润光华感,本是铜臭之物,竟被他玩出古物的感觉。
“不可能,北陵怎么会……”祝烽火瞪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他自然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久违动作的孙云浪忽然返身坐起,面沉似水,几个守在他身旁的禁军见他不怒自威的模样,吓得连退几步。
“你说的是真的?”孙云浪的声音低的吓人。
都仲景斜眼扫过二人,哼笑道:“你们觉得我会在大晚上过来跟你们开玩笑?”
孙云浪祝烽火对视一眼,皆看出对方眼神深处的震惊。慕北陵此行,算是彻底和西夜决裂了。
“哦,还有件事。”都仲景双手撑在膝盖上站起身,说道:“大王让我给两位老将军带个话,老老实实待在这里,不要想着出去,否则会牵连什么后果,大王也不敢保证。”
“走了!二位早点休息吧。”
牢门重重关上,甬道里脚步声渐行渐远,重归死寂。
孙云浪盘膝坐在草塌上,盯着波光粼粼的石门发神,眼皮微虚,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祝烽火仰头长叹,道声:“痴儿啊,你不该行此下策啊。”
便再无话,就这般静坐在榻上。
朝城发生了什么慕北陵自然不知道,他现在全部注意力都放在箭塔外的巡逻士兵身上。
箭塔前是一片开阔地,没什么遮挡,再远处就是关楼,左手半里地是马厩,那排马棚还在,时不时能听见棚中传出的嘶叫声。
扶苏关被攻,守卫力量自然会被加强,以往在这里巡逻的士兵最多两队,按照来回时间算,中间怎么都有空荡。而现在巡逻部队增加到四支,又是交叉巡逻,眼前这片开阔地无论如何都在巡逻士兵的监视下。
此刻距离未时只差半个时辰,再想不出办法,皇甫方士他们就要在外面攻关了。
“要不然,我带人摸过去,把巡逻的人清除掉,你再出来?”武蛮能想到的就这一个办法。
慕北陵摇头道:“不行,你的速度没有他们快,要是暴露的话,就功亏一篑了。”
权衡思量,慕北陵额头隐见冷汗,距离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再不想办法出去,战斗就要打响了。
便在此时,忽见东南面一列士兵朝箭塔走来,士兵身负弯弓,腰插箭壶,看来应该是来换防。
慕北陵眼前一亮,道:“我有办法,等他们过来的时候,悄悄把他们干掉,再伪装成换防出去的弓箭手,就能掩人耳目。”
武蛮点头应下,吩咐手下准备动手。
很快,一列二十名弓箭手走到箭塔下,沿着石梯盘旋上楼,武蛮等人早已做好准备,待弓箭手刚刚踏进来,数人瞬间暴起,转眼间便将几人拿下。
慕北陵拔下一个体型稍微大些的人的衣服,套在铠甲外面,又背起弯弓,插好箭壶,压低头,步下石梯,走出箭塔。武蛮领着十个手下紧跟上去。
“哟,五子,换防啦,还是你的差事好啊,不想老子,这腿都快走断了。”
出去没走几步,迎面碰见一对巡逻兵过来,排头那人朝这边喊道。
慕北陵压着头,不动声色,步幅不变,朝先前弓箭手来的方向走去。
那排头士兵见几人都不言不语,嘀咕一句:“这家伙,哑巴啦?真是奇怪。”也没追上去再问,便继续巡逻。
避过巡逻兵的视线,慕北陵钻到关楼后面的阴暗角落里,暗抹把冷汗,心道:“好险,还好没被发现。”
抬头看天,月上三竿,正好未时。
突然之间,关墙上鼓声大噪,无数士兵闻声匆忙赶来,有的登上城墙,有的候在关门后面,几息过后关楼前的空地已经站满士兵。
借着火把的光亮,慕北陵在人群中瞥见火营将士的身影,相比其他其他三营的士兵,火营要更加训练有素,反应也是最快。
“唉,看来凌燕这些天还是没有荒废操练啊。”他心中婉叹,只可惜现在已经兵戎相见,难在回到以前相濡以沫的时光。
再过分许,轰隆隆的攻城声传荡夜空,巨石携着无比劲道砸在城墙上,整个扶苏关的大地都在震动。
听见外面杀声震天,慕北陵目色猛沉,横手撤掉套在将铠外面的兵服,迈着大步朝关门口走去。
武蛮含指鸣哨,藏在箭塔中的手下鱼贯而出,紧跟在慕北陵身后。
战斗已近白热化,关墙上的弓箭手接连换了四五波,关门也在撞门柱的冲击下摇摇欲坠。
走近最后一排士兵三丈外,慕北陵纵身跃上最后面的一辆战车,那驾车士兵刚刚转头,看清他面庞的瞬间,没来得及叫喊出声,就被手刀斩在脖子上,昏死过去。
他扬鞭催马,战马抬起前蹄“唏律律”嘶叫一声,四蹄翻飞,冲进前面人群,可怜马头前面的一列士兵,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撞得七荤八素。
武蛮领人紧随其后,玄武力破体而出,三百道白芒仿佛三百颗太阳般,登时点亮整个夜空。
“慕北陵在此,谁敢造次。”慕北陵左手拉紧缰绳,右手握拳高高扬起,聚起胸口气劲狂吼出声。
吼声顷刻间传遍上空,闻者转头看来,只见他身着六兽呑炎铠,腰配宝刀,黑发散乱狂舞,猩红披风拉在身后咧咧作响,宛如战神降临。
关军皆是大骇,不清楚明明应该在关外的他,怎么突然会出现在这里,那些还挡在战车前面的士兵彻底傻眼,也不知是谁突然喊了声:“鬼啊。”一石激起千层浪,战车周围的士兵四散逃开,周围三丈瞬间变成真空地带。
武蛮眼见有落脚之地,双腿猛用力,超过战马,落身马头前,然后伸手拉住马嚼子,强行停下车架,剩下三百人也飞身过来,将战车围在中间。
于是此刻,慕北陵独自立于车上,周围是三百闪动白芒的修武者,再外面,则是数万目瞪口呆的扶苏关军。
“是,是慕北陵,他,他怎么进来的?”
“老天显灵了,老天真的显灵了。”
惊恐声就像波浪样迅速传开,早晨那满地白羽上写的什么,整个军营早已传遍,虽然有将军出来辟谣,勒令众兵不得以讹传讹,但眼下慕北陵却真真实实鬼魅般出现在关中,而且就站在他们眼前,不信也得信啊。
“天降大任,幕氏称王,啊……”人群中有人忽然念叨一句,随后尖叫出声,扔掉兵器抱头蹲下,喉咙里发出惊恐的低吼声。
有人带头,跟风的人自然越来越多,虽然有那不信的人,但几息过后,将近七成的士兵已经丢盔弃甲,不敢挣扎,甚至不敢抬头看慕北陵。
东州上盛行古怪奇谈,老一辈传下来的传说也不少,各朝大王也都以天子自居,传天令震慑万民,而且每年元日关中都会铸台祭天,祈求苍天庇佑。
此时有白羽在前,又有慕北陵鬼魅现身在后,懵懵懂懂的士兵早被乱了心神,哪敢再做抵抗,换而言之,何人敢于天抗。
“怎么回事?”关内发生的一切很快引起岳威元阳几人的注意,他们站在关墙上,眼看慕北陵遥立战车之上,万军弃兵蹲地,吓得瑟瑟发抖,差点一口气没提起来,气的晕过去。
“给老子站起来,抓住慕北陵。”岳威眼中闪动着白芒,聚起玄武力幡然吼道。
然而早已被惊破胆的士兵们如何肯听他的。
元阳怎么也没料到他会上演这一出,瞪大牛眼,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慕北陵扫过众人,目光在凌燕蔡勇身上停留片刻,又在王坚王良身上停留分许,最后落在关墙上:“岳威将军,你若打开关门,我可既往不咎,否则,如同此箭。”他抽出挂在车门边的一根箭矢,目露凶光,翻手折断。
“叛将大胆,人人得而诛之。”岳威身旁一人纵身跃下关墙,身上白芒喷涌而出,脚掌连踏虚空,闪电般袭向慕北陵。
武蛮眼见那人过来,重踏地面,飞身迎上,双掌挥动风雷之力。仅仅一个照面,那人如遭雷击倒飞开去,重重砸在地上。
“吾王幕氏在此,谁敢造次!”武蛮擒起虎眉,怒瞪身下。那些还心存侥幸,不相信白羽之说的将士,顿时吓得丢兵跪地。
岳威急的浑身发抖,却也知大势已去,关军士气全无,纵然他不打开关门,这场战争的胜负已经明了。
“慕北陵,你好,你当真好啊。”
老目翻动泪芒。
“大将军,老夫愧对于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