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端木飞四将就此投向认输,恐怕连慕北陵自己都不信,身为一方大将,可以有勇无谋,也可以有谋无勇,决不可失了为将者的本性,否则众目睽睽下,如何服众,又如何竖立军威。
所以当端木飞挺刀一飞冲天,直逼自己而来时,慕北陵丝毫没有诧异,甚至还对这个蛮将多了几分赞赏。这就像是当初碧水关外的龚彪,头脑执拗,却不失为一员虎将。
慕北陵站在房丁山动也不动,眼神玩味盯着那道飞来白芒。离得半丈,强烈罡风似狭刀割的脸庞生疼。
实力不错。
正当刀尖距面门仅十尺之遥时,一道不输端木飞的岿然气息猛然从旁侧爆开,赵胜挥起丈八蛇矛飞身而起,好似划过黑夜的闪电。顷刻间矛尖与刀刃撞击,荡起层层空气涟漪。
端木飞一击击退,飞身落到广场上,继续退了十来步才稳住身形。手臂**,虎口有火烧灼感。
端木飞抬头,沉眼望向落在慕北陵身旁的黑凯男子,铠甲上纵横交错无数道战痕。
此人,恐怖如斯。
仲孙眼见端木飞落败,大惊失色,四人中就属后者实力最强,谁曾想仅仅一个照面就败下阵来,数万将士眼睁睁看着这一幕,于士气不利。
此刻任他再有谋略也无计可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能做困兽之斗。
振臂高呼:“将士们,拿下慕北陵,震我西夜朝纲。”
一言之下,还沉浸在刚才一幕的尚城官兵如同打了鸡血般,嗷嗷叫着冲向四方。
慕北陵眉头浅皱,心道绝不能让他们打出士气。本来还想不耗费一兵一卒拿下此战,现在看来天不遂人愿啊。
“天瀑!”慕北陵沉声吼出。
雷天瀑早已准备妥当,大手一挥,身侧十余弓箭手拉弓放箭。此箭不似普通箭矢,箭尖上以麻绳捆着爆油。
箭矢呼啸而过,携着气劲落到冲至身下的尚城官兵。
顿时,“轰隆隆”的爆炸声不绝于耳,爆油炸开,碎屑飞溅,火舌肆掠,好似十几团火焰龙卷风,眨眼间吞掉数千条人命。
与此同时,东城门上,西城墙上,街口巷道前,也有数支捆着爆油的箭矢落地展开。
惨叫声此起彼伏,无数被大火沾身的尚城官兵发出撕心裂肺的痛呼声,翻滚着想要求助旁人,然而哪有人敢去触碰火舌,唯恐避之不及。
爆油炸开的火舌就是跗骨之蛆,任谁沾上都会瞬间被吞噬。若非如此,那些实力强大的修武者也不会对这东西心生畏惧。当初孙玉英被夏玲擒住时,就是吃了爆油的苦。
东门广场四周化作火海,刚刚冲上来的尚城官兵尖叫着退去,一些人为了活命甚至不惜刺死朝自己求救的战友。
仲孙,鍭亢,虞昂,端木飞看得眼眶泛血,这才多大会,损失已超五千。而且看官兵们惊恐神色,哪里生得起半分战意。
仲孙急命将士收拢到中央,看着四周城墙上重新上弓的爆油,头大如斗。
“哇呀呀,慕北陵,老子和你拼了。”端木飞气的满脸通红,顾不得那黑凯挺拔男子还守在慕北陵身旁,双脚狠狠跺地,抓起长刀再度飞身冲来。
赵胜不屑哼道:“不自量力。”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下一秒身影已经挡在端木飞两丈之外,丈八蛇矛挥舞的虎虎生风,玄武力全开,或刺或挑,逼得端木飞接连后退。
便在此时,所有人都没注意到,一道白光从城墙暗巷中鬼魅游出,速度极快,几乎只能看见拉在其后的虚幻残影。
那白光闪出时,慕北陵左侧空间嗡动,姑苏坤突然从涟漪空气中现身出来,目色沉凝,死盯那道虚幻白影,用只有他才听得见的低哑声音念道:“楚商羽。”
白光出现的极为突兀,沿着房根游到赵胜身后。
赵胜似有所感,双手猛送蛇矛,震退端木飞。正当飞身朝旁边躲闪时,只觉劲风拂面而过,白影闪电般游过端木飞身旁。
浓眉大眼的汉子眼珠突然瞪大,随即似是体内气力被抽空,长刀脱手落下,双手紧捏着脖子,喉咙中发出“咔咔”的闭气声。
一击得手的白影并未停留,身形斗转,从数万尚城士兵头顶飞掠而过,直逼仲孙,鍭亢,虞昂三人。
广场上本来就混乱,被爆油吓破胆的尚城官兵还在不停朝中央收拢,等到鍭亢反应过来,看见白影时,那影子里已经伸出五根做钩手抓,对着他脖子轻抹划过。然后如法炮制与仲孙虞昂擦身而过。
“咳咳,楚,楚……”可怜鍭亢一句话没说完,就从马背上翻到下来,气绝身亡,死时双眼瞪如铜铃,死不瞑目。
仲孙虞昂也纷纷坠马,和鍭亢一样,被人一击毙命,死的不能再死。
而那白影得手后并未停留,接着极快的速度重新遁回暗巷。
广场上,还处恐惧中的尚城官兵突然安静下来,这种安静带着浓浓死寂,纷纷朝那三匹空无一人的战马看来。
气氛凝固好片刻,不知是谁率先喊出一声:“将军死啦,将军死啦!”
官兵中顿时炸开锅。
这边房顶上,慕北陵脸色颇为难看,仲孙,鍭亢,虞昂和端木飞是尚城大将,又是魏易的亲信手下,不明不白死在扶苏,魏易要是知道绝对会不顾一切过来讨伐。
倒是为了还武越的人情,又招惹道魏易这个莽将,不知道划算不划算。
“大家不要乱,听我命令!”
楚商羽突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还是一袭白衣,一纸折扇,头戴宝冠,看他脸上浮出的焦急之色,就像是真在为四位将军的死而震惊。
却是尚城官兵刚刚失去四位将军,军中无主,忽然看见楚商羽,无疑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楚商羽此次领军之事,众人皆知,四将身亡,他俨然成了军中最后主帅,官兵们哭喊着朝他围拢去。
楚商羽喊道:“大家听我命令,都放下武器。”
官兵愣了愣,不明白他唱的哪出,不过有那胆小之人愣神过后就依言放下武器,有一个人动,其余人紧跟着也动了起来。
楚商羽故作悲伤,抬手抹了把眼泪,扬天呼道:“将军啊……”恸哭九天,呼声无比凄凉。
呼罢垂头,视线扫过数万官兵,又道:“将士们,四位将军战死沙场,是为我西夜鞠躬尽瘁,他们的英灵必与西夜共存亡。”
“但是现在,我们都被困在此地,扶苏城也是我朝之城,里面或许也有你们的兄弟姐妹,利兵在侧,困兽之斗只会涂炭生灵,我实在不愿见到大家再付出性命啊。”
广场四周火苗还未完全熄灭,空气中弥漫着阵阵人肉烤焦的味道,刺鼻,令人作呕。
慕北陵冷眼下视楚商羽垂泪哀悼的样子,心中冷笑道:“你不去唱大戏真是埋没天赋。”
“兄弟们,我既然把你们带到扶苏,就要把你们安然无恙的带回尚城,你们的父母老婆孩子都在等着你们啊。”
楚商羽说的潸然泪下,不少官兵也都垂着头,暗自抹泪。
白衣楚商羽调转马头,驱马来到慕北陵身前五丈,抱拳遥拜,道:“慕将军,我们虽然兴王令,前来讨伐将军,但那是大王之令,为士卒者何敢不从。来前缙候殿下曾与小生说过,慕将军仁义之士,礼贤下士,现在将军坐拥天时地利人和,四位将军将军已经殒命,小生斗胆,请将军放过这些人,我替缙候殿下,拜谢将军。”
说时下马,单膝跪地,行跪拜大礼。
慕北陵心中冷笑更盛,你楚商羽三句不离缙候,倒是把我推到风口浪尖上,此等心计,此等城府,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啊。不过既然答应了缙候,就好事做到底吧,做个顺水人情。
旋即举手抱拳,道:“缙候殿下仁良之侯,本将与殿下神交已久,即是殿下之意,本将自当遵命。只不过,死罪可免,你们这些人暂时不能扶苏,需得殿下亲自来此令人,本将才会放人,不知殿下可有胆色?”
楚商羽自然听出他也在替武越收敛军心,当即叩首朗声说道:“殿下仁爱,只要将军肯不杀我们,殿下定会为大家过来扶苏,将军且须遵守诺言,小生这就传信殿下。”
尚城官兵听见自己不用死,而且缙候殿下还会为了自己犯险过来扶苏,顿时感激涕零。至于暂时不能出扶苏,都被他们自然忽略。也没人去想这会不会是圈套。
慕北陵挥挥手,示意他可以下去了。
楚商羽站起身,额首微抬,视线与慕北陵交错瞬间,二人眼神中都流露出丝丝你知我知之色。
楚商羽走回广场中传信,慕北陵叫来赵胜,命他决不可掉以轻心,这几万人待在扶苏始终是个不定因素,而且以武越的城府,天知道他会不会突然发难,趁机夺下扶苏。
赵胜领命。
慕北陵又唤来雷天瀑,与他耳语几句,方才在姑苏坎的护卫下离开东门。
一场不大不小的闹剧于此收场,武越得到军心,慕北陵还了人情,再加上仲孙,鍭亢,虞昂,端木飞的死,魏易手下突然少了几名得力干将,实力也会随之削弱,有助武越更好把控。
广场上,武蛮命人收去尚城官兵的兵刃,归于兵器库中,又命手下随时防备,最后留下林钩雷天瀑在此看守,独自沿着巷道往城内走去。
扶苏城中央,闹市街口立有榜文碑,两名士兵持枪立在木碑两侧,碑前围满各色人群。今日战事很快被书成军文,张贴在木碑上,来往百姓看后口口相传。一时间,慕北陵生擒数万尚城官军的消息,风一般传至大街小巷,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有大胆的人为证实榜文不假,偷偷摸去东门广场探查情况,见确实如此,回去更是大肆宣扬。仅仅半天时间,慕北陵俨然被百姓神话成一名无所不能的天命大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