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差人抓施姑娘?”慕北陵冷冷问道,朝城的事还没解决,后院又起火,刚刚平复下的心境再度掀起波澜。
老头抬起右手小指插进耳朵转了转,似乎压根就没听见说话,“我听说院子里那个小丫头前几天想要你的命?”
慕北陵下意识点点头,随即明白他的意思,哭笑不得:“就算她刺杀过我,我已经不计较了,你也不用这样吧。”
老头嗤之以鼻,轻蔑道:“小兔崽子,你以为老子愿意管你这些破事啊,明白告诉你,你小子就算被那丫头生剥活吃,老子最多也就是重新滚到福禄街去,过我的小日子,谁来做这个城主和我有一个铜板的关系?”
慕北陵哑然道:“那你为何?”
老头从怀里掏出个拇指大小的笺筒,随手丢过去,道:“昨天晚上本来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东西,哪晓得刚他妈出门,一坨鸟粪就拉在老子头上,老子是谁,能受这气?就把那小东西打下来,顺便熬汤喝,嘿嘿,你小子喝过鸽子汤没有,啧啧,小火慢炖,加点稚猪油,再加点……”
慕北陵越听越不对劲,明明说事呢,怎么说着说着就跑到炖鸽子上去了,赶忙抬手打住话头,“说正事。”
老头挠头笑两声,掩嘴清清嗓子,指着签筒说道:“这东西就是从鸽子腿上取下来的,唉,你是不知道,老子差点没注意连这个一起炖咯,真要这样,可就他娘的浪费鸽子了,鸽子汤里面就不能有杂质,不然的话……”
老头喋喋不休,大谈炖鸽子的心得,慕北陵却无心再听,用脚趾头也想得到笺筒就是施淼特意发出去的。
拔开桶盖,取出里面裹成一圈的信纸,只见纸上写道:今夜子时,后门,刺杀慕。
寥寥几字,慕北陵脸色顿时沉到谷底。
老头还在描述十岁时第一次炖鸽子那个香啊,慕北陵恨不得堵上那张喋喋不休的破嘴,插口道:“知道这封信是给谁的?”
老头耸耸肩,反问道:“这座城里谁最希望你死,谁又有实力让你死?”
慕北陵咂摸分毫,眼露凶光,“老子不找你们麻烦,你们倒先找上我。”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王土之上莫非王臣,西夜众臣之中只手遮天唯有一人,想对自己斩草除根的也唯那人是耳。青衣曾说前任令尹和都仲景私交甚好,如此与仲景堂的关系也定然密切。凭施淼的手段,不可能通天到朝城,而且这个时候去朝城搬救兵也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她能仰仗的最多也就是壁赤仲景堂,就像老头说的,有实力暗杀自己的,都仲景论第二,估计没人敢称第一。
慕北陵拽着信纸的手紧了紧,他从来不会妇人之仁,也不屑做那被人捅几刀还回过头晓以大义,人敬我一尺我便敬人一丈,人犯我一次,我便让人后悔生在这个世上。
“你准备怎么处置施淼?”
老头无所谓道:“你要怜香惜玉,老子自然懒得动手,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手上血沾得太多,下辈子是要换的。”
慕北陵看怪物似得盯着满嘴喷粪的猥琐老头,这话从他口里说出来,和一个**当面告诉你她是黄花大闺女一样可笑。
慕北陵笑骂道:“滚蛋,你不是佛,老子也不是嘴里成天念叨无量寿佛的老道。”
蔑了老头一眼,慕北陵转身朝房间走去,走出几步丢下句话“留个全尸”。
老头呵呵笑起,露出满口黄牙,一摇三晃踏进院门,口中哼着不知名的小曲。
慕北陵连早膳也懒得吃,命人牵来匹马,出府,直接往校场方向奔去。
晨光初上时,刺眼的阳光终于刺破横亘天际的最后一层黑云,洒向大地,大街小巷的屋檐边还挂着未流干的雨水,积水东一潭西一潭随处可见,来来往往的辎重车发出沉重的嘎吱声驶向城中心的福禄街,忙碌的一天即将开始。
一匹黑马沿着正道疾驰而过,接连逼停几辆牛车,赶车人下马骂骂咧咧几句,见已不见黑马踪影,只好作罢,安抚下受惊的大牛继续前进。
马背上,黑眸男子脸色极度难看,马鞭扬的飞起。黑马嘶叫着奔向前方校场。
校场门前有士兵束甲站岗,远见一快马飞来,正想去拦,晃眼看清马上之人,赶忙放下兵刃单膝跪地。
黑马径直冲入场内,此时破军旗和贪狼旗的数万将士正在场中操练,黑眸男子猛拉缰绳,黑马扬起前蹄唏律律嘶叫一声,停在最后排士兵面前。
黑眸男子翻身下马,随手将缰绳扔给一人,沉着脸穿过列队士兵,走到赵胜面前。
**这上身的赵胜被吓了一跳,只道自己是不是什么地方做得不对惹恼男子,正傻眼呆立时,只听男子冷声命道:“立刻带人去仲景堂,一个时辰内我要在这里见到仲景堂所有人。”
赵胜一凛,赶忙抱拳领命,转面朝最左边几列士兵吼道:“虎豹骑,听我命令,立刻整装,随我出去。”
众将齐喝,不到半柱香功夫,千余铁骑浩浩荡荡驶出校场,飞马朝城北使去。
这一番动静惊动不少人,昨夜很晚才睡的皇甫方士也走出来,见慕北陵怒气冲冲往营楼去,问清原由后只笑仲景堂自己往枪口上撞。有道是自作孽不可活,有的人自己找死,老天也救不了。
于是不到半个时辰,壁赤仲景堂被人查封,堂中的郎中医士尽皆被捕的消息,风一样传遍整座城池,不明就已的百姓只道是仲景堂里的人惹到新来城主,才遭此大劫。
赵胜押人回校场时并不避讳,专挑人多的地方走,千余黑甲黑兵将士跨骑在锁子马上,马蹄声整齐震天,见者无不心惊胆战。
城北九门九开间的大通商会二楼上,鹅黄霓裳袍女子倚靠在窗门旁,右手端着碧螺秋菊,茶水腾起的热气铺在那张倾国容颜上,浮出点点晶莹,似水柔绕,媚意十足。
女子身后不远处放着张檀香木桌,八尺方圆,桌面刻寿桃迎春图,桌弦以金丝牵绕,绕出黄金藤蔓连接在寿桃脐上,蔚为精致。
桌旁坐斗篷人,黑袍黑裤,大大的斗篷待在头顶上,斗篷弦挂有黑纱,纱帷轻垂,看不清样貌。、
桌上摆着石商运来的玫瑰酥,颗颗红若玫心,做工精细。
斗篷人伸出手指捻起一块,从黑纱下面喂到口中,细嚼慢咽。
手指很细,白玉凝脂,又如葱般细长,一看便是女儿家的玉指。
街道上赵胜率千骑押着仲景堂的人刚刚走过,鹅黄霓裳女子美目中闪过一抹异色,似是与人交谈,又似自言自语,喃喃道:“这位慕北陵慕大人好强的手段,仲景堂不管怎么说也是当朝帝师大医官,纵有千般仇恨,哪怕是暗中出手灭他满堂也好,如此作为,倒是闪了大医官大人一个响亮的耳光。”
玉唇浅含笑意,又道:“听说施家那位小姐前两天行刺不成,向仲景堂的宣明二老求助,这下不仅害了自己,还连累仲景堂,可惜了。”
坐在桌旁的斗篷人,伸向玫瑰酥的手指微微凝滞,接着便抓起一块酥饼塞进黑纱中,包着满口酥饼囫,发出幽幽女声:“没想到殿下口中的东南第一商女也也有杞人忧天的一面,区区仲景堂而已,就算里面有几个厉害人物,也不至于出动整个虎豹骑,慕北陵如此做不过是想敲山震虎,做给这条街上的四姓七族那些人看,有的人啊,自以为有几斤几两就无法无天,殊不知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权利金钱只是浮云。”
鹅黄霓裳女子莞尔一笑,若桃花灿烂,侧身面对斗篷人,手中的碧螺秋菊已经冷却:“那你呢?有没有被这番敲山震虎惊到?”
见斗篷人不说话,鹅黄霓裳女子也不恼,反而更来了兴趣,道:“你说,如果慕北陵知道你的身份,你还会不会和我坐在这里谈天说地,吃着特供的玫瑰酥,嗯?我的夏玲,夏大人!”
斗篷人咯咯笑起,玉手交替拍去沾在手掌上的酥饼渣,短吁口气,缓缓起身,右手抬起顶在斗篷边缘,轻轻用力,斗篷滑下,露出那张精致而不失英气的精致脸庞。
赫然便是曾经扶苏火营巾帼纵队凌燕的队员之一,夏玲。
夏玲信步走到鹅黄霓裳女子面前,甚至前倾,凑近面庞,离女子鼻尖仅半尺之遥。
鹅黄霓裳女子显然游戏不适应这般距离,甚至下意识朝后靠了靠,躲开那双狭长似刀的柳眉眼。
夏玲笑道:“慕北陵会不会发现我的身份,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在他来转我之前,你绝对已经是一具冰凉的尸体。哦对了,后院那几个家伙可是觊觎某人很久了哦,我想就算某人变成一具尸体,他们也乐得趁体温消失前,享受番人伦之乐。”
修长的指甲慢慢滑过女子脸庞,鹅黄霓裳女子黛眉轻蹙,露出厌恶神色。
夏玲舌尖轻轻舔过下唇,补充一句,“我要是男人,也不会放过你,哪怕是尸体。”
女子眼神杀机尽显,夏玲却熟视无睹,丝毫不气,淡然道:“我劝你收起那点小心思,襄砚有几斤几两你比我熟悉,咱们两个不是仇敌,更不是死敌,我要是出事,殿下不会放过你,同样你要是出事,殿下也不会放过我,都是女人,何苦相互为难,你说呢?”
鹅黄霓裳女子深吸口气,收敛杀机,换上副平静的不能再平静的面容,道:“我只想尽快完成这边的事,然后回襄砚,至于你想怎么闹一台,与我无关。”
夏玲再抓起块酥饼,已经放在唇边,闻言缓缓放下,笑道:“这样最好,只要殿下高兴, 你我就都万事大吉。”
忽然响起什么,夏玲侧面问道:“那个女孩是怎么回事?听倪元说是你主动从慕北陵手中要来的?”
鹅黄霓裳女子不可置否笑道:“为了那个男人安心,也为了我自己安心。”
夏玲沉吟片刻,耸了耸肩:“你喜欢就好,别惹麻烦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