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北陵端坐在椅子上,手指轻叩桌面,不动声色。
四个德高望重的老者拘谨站在桌前,同样一言不发,只有时而瞄向男子的眼神,表明他们内心的忐忑。
充当和事佬的赵公良稍微往前迈了步,凑近前小声问道:“那个,将军,你看老孙他们也都为了孩子,年轻人不懂事,是不是高抬贵手,放他们一马。”
慕北陵将视线从三样物件上抽回来,转视赵公良,道:“这些东西,都是他们的?”
赵公良惊道:“将军明鉴,这些物件不偷不抢,都是祖上几辈积攒下来的。”
慕北陵反问道:“这么说,你府上也有?”
和事佬赵公良一凛,干咳两声,不说有也不说没有。
慕北陵点点头,脑中天人交战一番。
要说对这三件东西不动心,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无论方印还是虎符,亦或是《搬山》谱,都不是寻常之物,寻常大户人家能拿出一件来,已非易事,更何况三件凑到一块。想之前那根木簪就被皇甫方士视若珍宝,贴身收藏。
孙家四公子,钱家两位少爷,还有简家的两个丫头,言语上虽有冲撞,不过都是率性而发,且又没有真造成什么后果。说实话男子压根就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如今三家家主用这般珍贵物件求个太平,倒有点像是他仗势欺人了。
慕北陵想了想,自己从来就不是那什么狗屁圣人,无功不受禄只是迂腐寒士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穷道理,有道是有便宜不拿天打雷劈,大武村那个整天挂着鼻涕的二愣子,就因为帮隔壁家三婶子提了桶水,还嬉皮白脸讨了两个饼。
慕北陵拿起那件汉白玉的方印把玩,入手温热,没看几个老头,故作老气横秋说道:“既然如此,四大家族在壁赤的威望人所共知,想必你们的儿子女儿也不是什么万恶之辈,此事就此作罢吧,倒是劳烦几位深夜跑一趟了。”
孙,钱,简三个老头一听大喜,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连声道谢。
慕北陵突然想起什么,说道:“听说你们在壁赤都有各自的商会?”
赵公良点点头,“略微糊口罢了。”
慕北陵瞄他一眼,心里想笑,略微糊口?你们他娘的一大家子人都喝西北风啊,嘴上却说:“大通商会现在在壁赤一家独大,即是竞争,便要良性发展下去,有的东西不能说仗着有后台,就吃干抹净是吧。”
几个老头都不傻,甚至称呼他们为人精也不为过,这些年四姓七族的生意确实比头些年差了不少,就是因为大通商会的强势入驻,再加上有缙候这尊大佛在后撑腰,纵然他们有心联合对抗,也知无力。
特别是这三年,不少通货渠道都被大通商会一家独吞,留给他们的不过些汤汤水水,可是愁怀四家家主,靠老本倒是能强撑个几年,但几年过后呢?
赵公良先是眼前一亮,片刻后又竖起大拇指指了指天上,担忧道:“可是将军,大通商会的那位……”
他话还未完,便被慕北陵强行打断,“这点赵家主不用担心,这点小事在下还是能做主的,殿下不会连这点薄面都不给。”
老头大喜,暗道自己今天押宝还真押对了,不仅一分钱没花,还得了天大的好处。
孙,前,简三人同样窃喜,拿出几件珍品时他们还无不心疼,然而现在不仅保下自家那几颗种子,还寻得家族二次发展的契机,真要说起来,和几件死物比起来,后者自然最好。
慕北陵不过做个顺水人情罢了,谁做得好谁做的不好,和他真没太大关系,毕竟现在整个壁赤都是他的,“行了,夜色已深,就不多留几位了,等这里的事情过去,我再亲自去几位府上拜访。”
四人连忙躬身作揖,边谢边退出房门。
待脚步声走远后,慕北陵脸上挂起笑容,收起三样东西,心想等武蛮回来就把《搬山》交给他,自己一群人里或许也就他适合修炼这东西,至于那方印和青铜虎符,等战事过去再慢慢研究罢。
夜渐凉,屋外雨声越来越大,屋檐水滴落在地上发出阵阵滴答声。屋内,男子吹灯和衣而卧,这个时候皇甫方士还没回来,应该会在城墙上将就一晚。
一觉不知睡了多久,男子迷迷糊糊翻了个身,板凳的空间实在太小,又硬,睡的不自在。
转身瞬间,男子听见开门的吱呀声,声音不大,似是被人慢慢推开。
男子顶着惺忪睡眼,从椅子缝里瞄向门边,下意识唤了声:“先生?”
黑裤,沾泥黑鞋,不止一人。
男子大惊,猛然瞪眼,多年来练就的警觉令他立刻判断出来人必不是皇甫方士。
正待错愕时,只听几道利刃出鞘声陡然传起,刀尖刺破空气的尖声同时荡起。
男子下意识半边身子用力,压倒椅子,顺势滚到桌子下面。离得右手仅半尺之遥的木椅应声破碎,飞溅的木屑打在身上,刺破皮肤。
生疼!
修武者!男子脑中闪过几个字眼,寻常人绝对没有如此大的力道。
桌旁空气翁然炸响,姑苏坤破空而出,大呼声“贼子尔敢!”
便听拳脚相交声传荡开来。
男子伏于桌下,借着空隙看见外面五道白芒交横错织,后脊背一阵发凉,若是方才注意到开门声,估计现在自己已经是具冰凉尸体。
到底是谁?高传!尉迟镜!还是另有其人。
正想着,一道寒光从眼前一闪而过,拿下慌忙侧身,刀刃擦着手臂刺过,一股火辣辣的痛感从左臂传来,整支手臂瞬间麻木。
男子大惊!
有毒!
心念急动,调动生力覆盖在伤口上。
那四个刺客来的快去的也快,一刀中的后有人打了个口哨,四人且战且退飞夺出房门,姑苏坤穷追不舍,然而这条泥瓦巷中有几条暗巷,前面连接福禄街的地方街口更是错综复杂,那几人速度极快,没过几下便消失在夜色中,姑苏坤怕中调虎离山之计,只得放弃追赶,返回小屋。
此时,打斗声惊动城防将士,林钩从城墙上飞奔而来,“彭”的推开房门,见房中狼藉一片,黑眸男子坐在地上,左肩头还有莹莹绿芒闪动。
林钩双眼充血,一拳锤在门板上,可怜本就摇摇欲坠的门板登时轰然倒塌,“今天晚上是哪个龟儿子巡防,给老子滚过来。”
姑苏坤从外面飞奔回来,进门时踩在倒塌的门板上,露出一丝惊愕。
房间重新掌灯。
男子抬起头,脸色煞白,嘴唇绛紫,右手死死按在左肩上,沉声说道:“封锁全城,看能不能把那几个人找出来。”
机会渺茫,但值得一试。
男子视线投向敞开的房门口,恰好看见一统领打扮的黑脸大汉。
大汉战战兢兢立在原地,垂着头,踟蹰不前。
林钩面色涨红,抬脚将那大汉踹翻在地,大骂道:“妈那个巴子,你怎么做的巡防?连有人偷进城都他妈不知道。”
大汉名黎蔟,是林钩从徽城带来的原班人马之一,因为扎实可靠,实力强劲,深的林钩信任,攻破壁赤后一直被委任巡防统领,负责城中安防之事。
黑脸黎蔟抹了把嘴角血水,重声说道:“是属下失职,请将军责罚。”
林钩怒不可嗟:“责罚个屁,信不信老子现在就砍了你。”
慕北陵厉声喝止,道:“这事怨不得他,那几人身手了得,不是普通的刺客,他们没发现也属正常。”
越是这么说,林钩脸上越挂不住,朝黎蔟怒道:“滚,今天晚上就是把壁赤翻个底朝天,你也给老子把那几个人找出来,找不到的话自己去军法处领罚。”
黎蔟一言不发,撑起身子草草抱拳后,领人往巷子深处跑去。
敢作敢当,才是铁骨铮铮的汉子。
其实林钩也知道这事赖不得黎蔟,连姑苏坤这种狠人都留不下此刻,可见对方实力之强。然而黎蔟毕竟是自己手下,不这样做的话脸面上怎么也挂不住。
此时,皇甫方士,任君,尹磊尽皆过来,尹磊见慕北陵肩头伤口还淌着脓水,快步上前查看一番,颇有些担忧的说道:“是黑沙毒,有很强的腐蚀性,现在感觉怎么样?”
慕北陵虚弱回道:“暂时还能压制住。”
任君从腰带上抽出根银针,道“黑沙毒的腐蚀性能抑制生力,对方应该知道你胜负生力,所以才会使这种毒,我先帮你把毒液引出来,有点疼,忍着点。”
其实他还有句话没说,黑沙毒不仅能抑制生力,还能腐蚀生力,就算身负生力的医士被这种毒中伤,至多也就压制几息,慕北陵能把毒性压制这么久,实属罕见。
慕北陵点点头,咬牙不语。
皇甫方士看向立在旁边的姑苏坤,眼皮微眯。
姑苏坤自然察觉到那不善眼色,抿了几下嘴唇,歉意道:“是我大意了。”
皇甫方士冷道:“希望今后不会再有这件事发生。”他声音极寒,就连林钩也从未听他如此说过话,可见是真的发怒了。
皇甫方士回头朝林钩吩咐道:“立刻去城墙上盯着,主上被袭,尉迟镜很可能今夜攻城,让将士们都打起精神,城内的刺客可能不止这点。”
林钩重重点头,匆匆抱拳后快步离开。
尹磊很快用银针引出黑沙毒的毒液,加上慕北陵强横的生力,伤口逐渐愈合。
片刻后,慕北陵扭了扭肩膀,还有一点酸麻,好在不影响动作。
慕北陵侧脸直视皇甫方士,道:“先生觉得那些人是尉迟镜派来的?”
皇甫方士毫不避讳:“除此之外属下想不到其他人。”
慕北陵道:“会不会是……”
正说到这里,被皇甫方士打断,“不会是武越,就算他再急功近利,也不会傻到现在动手,我估计是尉迟镜收到蓟城被破的消息,才出此下策,而且他对主上有些了解,所以才会动用黑沙毒这种毒药。”
慕北陵想了想。
此话,说得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