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骨遍野的战场上,刀光闪烁,流失飞舞,慕北陵却似充耳未闻,他飞竖两道剑眉,似电的眸子中只有那一人,一戟。
人,是被称之为北玄武的当朝大将栗飞。
戟,是能划破重楼的青钢三叉戟。
西夜的北疆沿线,战死在青钢三叉戟下的英灵亡魂数不胜数,南元的将门世家,王族大卿,无不谈起这一人一戟面色大变,对他们来说,这就是一道索命符,除非饮血,否则戟不束架。
慕北陵身旁的空气突然泛起涟漪,浑身被白芒包裹的人影凌空落地,人影伸手去扶,被慕北陵甩手打开那支伸来大手,扯着野兽般嘶哑的嗓音低吼道:“滚开。”
人影轻微一颤,没有开口,只静静立在他身后半步。
栗飞反手将青钢三叉戟撩起抗在肩上,伸出布满老茧的食指指向人影,大喇喇喊道:“姑苏家的小娃,你可以和他一起上。”
慕北陵偏头吐出口沾血的唾沫,五官极尽狰狞,“栗飞,别他娘的看不起人,老子还没死呢。”
栗飞无所咧咧嘴,手臂伸直,掌心向上,曲指。
这一时半会慕北陵调动起全部生力,虽然说不得肩上的伤痊愈,但也好的七七八八。
所以当慕北陵没事人一样举剑奔去时,栗飞不由倍感惊咦。
还是粗糙的剑术,仅仅军剑三式,刺,砍,撩。
栗飞闭着眼睛都能轻易化解这些招数。
所以再看两人的战斗时,慕北陵就好像个牙牙学语的婴孩面对精壮大汉,精装大汉也不愿一脚蹬开婴孩,反而和他玩起躲猫猫的游戏。
如此三番,栗飞陡然出手,手中三叉戟猛的撩起,打在兽口长剑上,慕北陵应声飞退,连退数步方才止住身形。
姑苏坤尝试上前,被他二度厉声喝退。
举剑再冲,一如既往被一戟震退。
再冲,再退。
慕北陵也不记得这已经是第几次被震退,生力已经来不及恢复虎口上深可见骨的裂伤,前胸,后背,小腹,皆被打伤。
与此同时,周遭战斗几近尾声,慕北陵的执着向前看得三旗军将士热泪盈眶。
做男人就要做主上这样的男人,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也要提刀上去闯一闯。
另一边,北疆的将士们也在为栗飞的无可匹敌呐喊助威,这么多年他们不仅一次看见策马百里,在数万大军中冲锋陷阵的玉面罗刹,栗飞就是一面旗帜,一面竖立在北疆边线上令对手闻风丧胆的旗帜。
栗飞眼含笑意道:“还来不?”
慕北陵吐了口血水,“谁不来谁是娘们。”
话音落,举剑再冲,这一次的速度近乎蛮横,有种视死如归的味道。
当青钢三叉戟撩起时,慕北陵出乎意料没有像之前一样横剑格挡,而是咬碎满口银牙,直接丢掉长剑,双手抱在胸前,右脚急速再踏地一次,整个人就像道箭矢撞上栗飞胸口。
戟刃如期而至,狠狠砍在慕北陵双臂上,血光迸现。
不过。
意料之中的击飞场景没有出现。
只见慕北陵双臂上如波流转的碧绿生力翁然乍现,手腕下压,圈住已经砍进血肉的戟刃,双脚再度蹬地,脑袋再度撞向栗飞胸口。
几近玩命的打法。
栗飞狭眉陡竖,胸口处传来的巨力令他猝不及防后退几步,三叉戟被身下男子死命拽住,抽之不得。栗飞冷哼一声,右腿飞踹,直接将浑身浴血的男子踹出几丈外。
彭的一声巨响。
男子砸落在地。
挣扎几下。
颤巍巍站起身来。
男子双臂下垂,碧绿的生力化作道道匹练缠绕在及骨深的伤口上。
脚下已经被血水染红大片。
男子眼神逐现空洞,但空洞下面隐隐可见浓浓战意。
另一边,栗飞怔怔望着之前站立的地方。
自己竟然退了。
而且是被一个只会军剑三式,称得上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击退。
二十多年的戎马生涯,就算在大英山脚下面对号称南元擎天柱的男人,他也未曾退过一步。
四野,寂静无声。
将铠上沾满敌人鲜血的武蛮阴沉着脸走向男子,停在半步外,用平静的不能再平静的声音问道:“还打么?”
男子眼中稍稍回神。
点点头。
武蛮走近身边,查看一番伤势后,留下方天画戟,后退一步。
男子喉咙里发出怒兽般的低吼,“再来?”
声起时,眼眶中陡然浮起血芒。依然血流如注的右臂抓起插在地上的方天画戟,暴然前冲。
一戟横扫,没什么花哨可言,依然蛮不讲理。
栗飞同样挥起三叉戟,只是此刻他的视线,不再看方天画戟斩来轨迹,而是死盯那双泛着血红波动的眼眸,若有所思。
“叮”的金属碰撞声响起。
这一次,男子没有后退,就像濒临死亡的人,发出最强力的一击。
栗飞虎口微麻,三叉戟有脱手征兆。
他迅速收敛心神,重新握紧。
然而。
片刻的松懈引来的是方天画戟笔直落下。
瞬间,戟刃离头顶仅半尺之遥时,栗飞周身爆出烈过曜阳的白芒。
又是“叮”的一声。
方天画戟斩上栗飞头顶,意料中的**迸裂没有出现,反而是方天画戟好似斩在金金铜铁上,被弹飞开去。
武蛮诸将眉宇猛皱,周围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仅凭肉体力量抗衡方天画戟全力一击,北玄武栗飞,强悍如斯。
然而惊呼声还未落下时,栗飞下一个动作却让本就风声鹤唳的原野上鸦雀无声,只见他举起青钢三叉戟,重重插在地上,周身如水流绕身的玄武力飞速收敛,转身往宣同门方向走去,丢下句冷的不能再冷的声音,“我的人,退出宣同门。”
寥寥几字,牵动的却是西夜朝的百年气运,就算说西夜朝会因为这句话毁于一旦也不遑多让。
成武门失去南元十七万大军的阻拦,败北是迟早的事,如今唯有宣同门的十万北疆将士能与之对抗,而作为这支驰骋北疆数年骁勇部队的主将,竟然选择主动让开道路,可想而知朝城中的五万禁军如何能挡住怒马洪流。
其实栗飞知道这场战斗从一开始他就已经输了,武天秀宁可将陇源拱手送给南元,向南元郑王摇尾乞怜,殊不知他守卫了陇源二十多载,手下十万将士中超过半数的将士妻儿老小都在陇源城。
他这个主将只能看着一切落入昔日敌人之手,却无能为力。
再者,在他看来手无缚鸡之力的慕北陵竟然能逼退他几步,而且最后还逼得他不得不动用玄武力,此行径莫过于大庭广众之下啪啪打脸。
单这一点上,他也输给了慕北陵。
栗飞从来都认为自己是名儒将,骨子里流淌着不奚下士血液,输就输,没必要做些掩耳盗铃之事。何况十万将士死伤已超三成,他不愿继续看见手下浴血而亡。
脸颊上沾满血污的孔凤背起长枪更在栗飞身后,几次想开口却欲言又止。
他没胆量质疑大将军做的决定。
北疆将士自动让开一条路。
这边,慕北陵眼眶中的血红波动已经散去,双臂传来的撕心裂肺的痛楚让他接连倒吸几口凉气。
慕北陵偏过头,望着已经走到城门边的落寞背影,发出劫后余生的笑声。
你他娘的栗飞,有本事就再撑一会啊,别的不敢保证,老子一定比你先倒。
这位终于开始后怕的年轻将领噗通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息。
武蛮一步跨到他身旁,小心翼翼扶着。
慕北陵与之对视一眼,两人都看出对方眼中的侥幸之意。
“走,进城。”
剩下的铁蹄洪流缓缓往宣同门走去,赵胜从地上扛起倒在路边的帅字旗,跟在慕北陵身后,竖起大旗。
此时慕北陵和武蛮同乘一匹马,匹练般的生力依然不遗余力修复伤口。
踏进宣同门的一刻,头顶上突然传来栗飞的声音,“你的虎跑,我在这里等着你。”
慕北陵嘴角边勾起一抹弧度,目不斜视踏上朝城的青石路面。
深宫内,西鸾殿。
龙袍男人正襟危坐在黄金打造的龙椅上,真正的正襟危坐,脸上挂着挥之不散的焦急神色。
殿下,以都仲景为首的一班朝臣战战兢兢,外面的喊杀声很早之前就已经传到这里。还有攻城器械投掷火石爆油的爆炸声。
“报,禀大王,南元的大军让开道路,现在楚商羽正在率人破门。”轻甲斥候单膝跪下铺红毯的大殿上,颤抖着嗓音。
武天秀瞪大眼珠拍案而起,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扶着脑门摇摇晃晃,“你说什么?南元,南元的人让开道路?”
武天秀尖叫惊恐道:“什么叫让开道路,啊?你告诉孤,什么叫让开道路。”满脸不可置信。
班列大臣中,已经不堪消息之人瘫软在地。
轻甲斥候哭着喊道:“南元,南元的人,都撤了。”
武天秀仰面倒在龙椅上,惶惶自语:“都撤了?南元的人撤了?”眼中泛泪,茫然呼道:“孤已经把陇源城送给他们了,他们为何不帮孤扫清逆贼,啊?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啊?”
玉阶下,同样震惊的都仲景吓得噤若寒蝉,拢在袖里的细嫩双手止不住颤抖。
武天秀痴痴扫过一众大成,视线最后落在都仲景身上,此时就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趴在龙案上疾呼道:“老师,老师,孤该怎么办?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都仲景眼神不停变幻,思量良久后沉声喊道:“大王暂时不必担心,栗飞大将军还在,老臣以为凭栗飞将军的骁勇,定能保的朝城周全。”
武天秀疯癫笑道:“对,对,老师说的极是,孤还有栗飞,他一定能保孤周全。”
殿外,另一轻甲斥候飞身来报,“禀,禀大王,栗飞大将军刚刚让开宣同门,放贼将慕北陵进城了。”
殿中,落针可闻!
再过片刻,第三个轻甲斥候匆匆来报,“启禀大王,成武,成武门,被破!”
武天秀两眼一黑,只觉整个西鸾殿都塌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