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氏笑着引她进屋,待她坐定了,又出去拎一壶茶水进了屋,亲自为她斟了茶,这才在她旁边坐下,她长得这样大还是头一回遇上媒婆上门的情况,不惯与她拉家常,心里盼着直奔主题,当下便笑着起了个头,“婶子要说的是宝珠妹妹吧?秀娟如今还小,屋里适婚的也只得她一人。”
李氏点个头,问:“听说在县里住她表哥府上吧?可有婚约在身?”
吴氏轻笑反问道:“今年个也才十三,爹娘也不急着,哪里有过什么婚约?至于她表哥,今年更是考中了秀才,往后是要入省学府的。”想了想,面上稍带了些不悦,“未出阁的姑娘家将清白瞧的比什么都重,宝珠成日住在她姑姑府上,与她表哥倒也不大亲近,至多只有些兄妹情分。”
李氏一听这话儿,心头暗暗吃惊起来,瞧着这丫头年纪不大,原想今个正是个好机会,避开了旁人单独与她套套话儿,按夫人的意思,若那丫头不清白,亲事便也就作罢了。岂料她大嫂面上柔柔弱弱,却也是个不好糊弄的。
想想方才在村里四处打听了一番,邻里对陈宝珠的风评倒是好的很,心头倒也安心着。
当下便笑着摇个头,“贺兰府上家业大,夫人家法也是极严厉的,若非宝珠姑娘身家清白,又怎么会遣我来说?”顿了顿,啜一口茶水,缓缓道:“只听夫人提起前头那小哥儿为着他妹子进了一回县衙,怕是两家长辈有了结亲的意思,这才提前打问个。”
“还是婶子妥帖。”吴氏面上淡淡笑一下,“两家自然是没有结亲的念头的,说起表弟,倒也是个志高之人,他心在仕途,将来也是要寻个门当户对的,两方长辈早知他心中所想,哪里还会有那些个念头?”
话毕,帮她续了茶水,笑道:“婶子这回可放了心?”
李氏笑着夸赞她一句,“姑娘这般会说,我个老婆子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她清了清嗓子,继续正色道:“论钱财,贺兰家早些年始便经营着城中最大的当铺,两家玉器金银铺子。产业虽不多,府上却有着良田千倾,手头还有几十处门面,光是吃租下半辈子也享不尽的钱财。姑娘打从县里嫁来,贺兰府上的情况也该是略有耳闻的,宝珠若能嫁去贺兰家也算是一门顶好的亲事了。”
话说到这儿,李氏略微停顿,瞧一眼吴氏面色,见她面上虽淡然,俩手却捏的死紧,想必也动了心,当下便又笑道:“府上老爷老夫人也是宽厚仁慈的,贺兰少爷自是不必多说,宝珠也是认识的,前头没少帮了宝珠的忙,今年也考中了秀才的功名。”
吴氏知道李氏口中说的是真话,在县里这么些年,谁人不知贺兰家?一边听她说,心中便越发高兴起来,从头一回碰见宝珠起,她便对这个妹妹有些排斥,嫁来后,隔三差五便听着公公婆婆夸赞宝珠,丈夫也常常在她跟前儿说宝珠的好,她只觉着陈家太高看了这么个丫头,以至于将她这个同样从小念过书的比了下去,因此,她对宝珠是谈不上喜爱的,只是这回的事儿又不同,对于这门亲她还是极为看好的,若能得这么个好姻缘,陈家今后总能借些势,总也亏不着自个跟丈夫。再来,自个虽与她不亲厚,可她终究还是丈夫的亲妹子,算是一家子人,若能得上这一门亲,将来她日子过好了,自个丈夫也少操些心。
大门大户虽锦衣玉食,规矩自然也多,至于她嫁去后如何与公婆相处,端看她自己的本事,那样的大门户,日后丈夫多半还是要纳妾的,想想心头便觉得一阵怜悯,忆起她娘当初劝慰她爹的那些话儿,到如今怕是要印证在小姑子身上,心头稍感庆幸,自己当初坚定地选择了润泽,她向来高傲,若是嫁去城里,怕是将来也要受气一番的。
李氏见她兀自思索半晌,只当她是高兴的,笑问:“姑娘怎么发起了呆?”
吴氏忙收敛心思,面上还是作些吃惊状,“不瞒婶子,我前头正想着,贺兰府上这样好的条件,又怎么能瞧上宝珠?”
李氏原想着吴氏也该是心知肚明的,见她还要再问,便叹上一声,“既是作妾,自然放宽了条件儿。”顿了顿,又道:“就是作了贺兰府上的妾室,也算不得亏待了。”
吴氏眉头一皱,腾地起了身,半晌才问:“作妾?”
李氏一脸理所当然,“自然是要作妾的,以贺兰府上如今的家财与地位,若娶正妻,又怎么会随意寻一门,必定也是要寻个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的。”言下之意,以你屋的条件,嫁去做个妾,又有什么好吃惊的?
以贺兰家那样好的条件,那贺兰锦本人她也是瞧见过的,孤傲清高,不似丈夫般怜香惜玉,完全不将她瞧在眼里,可到底也算得上是一表人才,府上又多银钱,就是去州府寻个官小姐也算不得高攀了,如今上赶着跑来陈家说亲,说来也是极为不合常理的。
吴氏到底也是知道内情的,这些年宝珠与贺兰锦私交甚笃,加之前头贺兰对她多有照拂,两人必定生了私情,所以才有了后来的拒亲积德,贺兰那头自然也向他爹娘说明了心思,因此才有了今个媒婆的到访。她认定了贺兰府上既能降这个格,多半还是因着贺兰锦的意思,所以便没去往别处想。
这会儿听见果然是作妾,心头便升起了一阵怒火,且莫说公公婆婆如何想的,她跟润泽是万万不会同意的。一朝做了姨娘,不入尊亲,毫无亲权不说,就是宝珠自个愿意,将来传出去,陈家要丢下多大的脸面?以对方在县里的知名度,今后她跟润泽也难免被人在背后指指戳戳。
当下便硬生生回绝道:“既是作妾,这一门亲事便作罢了婶子请回吧”
李氏略有些吃惊,放了茶杯,人却没有站起来的意思,悠然道:“瞧姑娘这话儿说的,今个来还未瞧见家主,又怎么走得?”她一扬下巴,“再者,作妾有什么不好?姑娘怕是钻了牛角尖,且看贺兰府上的条件儿,就是作个妾,怕城里多的是闺女争抢。”
这番话听的吴氏又羞又怒,顾不得仪态姿容,当下便沉着脸儿斥道:“这般礼教礼法不容,丢了祖宗颜面的事儿,竟还有些个好来?婶子莫不是也作妾的吧?”
李氏倒也不气,气定神闲地叹,“礼法如何不容?有妻再纳妾礼法不禁,只要养活的起,再多纳几个又如何?”
吴氏气急,一时反驳不上来,索性道:“那些个自甘作妾作婢的女子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只是我陈家闺女必定不去做那般丢了祖宗颜面的事你且死了那条心”
李氏摆摆手,“姑娘这话儿且莫说的绝了,且等家主回来瞧瞧家主的意思吧。”
吴氏见她耍起了赖,生怕王氏回屋后听见贺兰屋条件动了心,想快快让她离去,便恼道:“你若不走,我便去寻里正来,告你个擅闯民宅”
李氏一听这话儿,果然皱了皱眉头,叹一口气,站起身道:“有姑娘这句话,我是不敢再留了。”像是瞧出她的心思,李氏一边往外走,一边笑道:“只是这一门亲却得与你爹娘好生说说,改日再拜访吧。”
李媒婆前脚走,吴氏便思忖起来,想了想,决定今个的事儿暂且瞒着公婆,好赖先跟丈夫通个气儿,万一公婆将来生了贪慕之心,一门心思要攀上贺兰家的亲事,总也多个人劝说劝说,万万阻拦着,决计不让宝珠嫁去丢了陈家的脸儿。
她回屋跟秀娟交代一番,只说是自个上县里有些急事,明个就回屋,叫她好生在屋呆着练字儿。当日下午便顶着烈日赶去县里与润泽将这一回事儿说了说。
润泽见她一会儿跺脚一会皱眉的焦急样,只当吴氏担忧宝珠的前程,心头更觉宽慰,笑着拍她的手,“你嫁来不久,不知屋里情形,爹娘决计不是那般贪慕虚荣的人,今个若是在屋,听了媒婆那般说,十拿九稳也是要拒了的。”
吴氏稍安了心,润泽与她叙了一会儿话,瞧着时候不早了,便将前个刚发的月钱儿交给吴氏,让吴氏带去给爹娘,便要送她走。
吴氏面上带了些不舍,“我明个再走吧?”
润泽笑着摇头,“咱们隔几日总也能见上一回,最近赶上麦收,屋里却是要忙个底朝天的,你还是今个赶回去帮衬爹娘的好。”顿了顿,叹一声:“顺道将今个的事儿跟爹娘商量一番,咱们前头到底还欠了贺兰府上许多恩情,若那媒婆下回来,爹娘总有个应对。”
吴氏听他这样说,先前的期待全变成了失望,心头暗怨他不解风情,自个急匆匆来,除了说今个的事儿,到底还是惦念着他,想多与他温存片刻。
叹一口气,又叮嘱他好一会儿话,这才与他一块雇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