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她们走后,陈刘氏便在堂屋骂骂咧咧不停嘴,铁山两口子惯来是不跟她搭茬的,她自个叨叨了一会子,旁边儿也没人应个声儿,才又进屋去躺着。
陈二牛叹着气,“你三兄弟就不该求你说这门亲,原本也是亲上加亲的喜事儿,叫你那利嘴子一搅合,秀儿能愿意才怪了”
陈刘氏重重呸出一声儿,激动地从炕上坐起身儿来,“啥叫我给搅合的?老大屋里一向是跟我对着干的”攥着拳头砸了几下炕头,气不打一处来,“老三也是个没出息的,瞅着铁贵屋赚了俩钱儿就眼红上了,哼,指望的倒挺好,也不瞧瞧铁贵媳妇是多么扣缩的一个人?咱们老两口都指望不上,他还想的美了有钱儿还能让他屋沾上光?”
陈二牛板着脸儿,“要不是你前头给老三媳妇多嘴多舌的,他屋还能起那心思?十五一过你赶紧就去老三屋里回了,就说宝珠娘不乐意”
陈刘氏一听这话儿,半晌没吭气,将身子朝里一转,面朝墙不看丈夫,“要去你自个儿去,前头给人应的好好的,我这老脸儿丢不起”
陈二牛气的起身出了屋,“大过年的,偏要生出些事来一家子高高兴兴的吃个饭,偏就你爱说些难听话儿娃儿几个好容易来一回,还没坐上半天儿的就给你骂回去了,这传出去的好听?”
王氏在屋里也好不到哪儿去,想起陈刘氏说的那些刻薄话儿就一阵咬牙切齿,偏还也不能把气撒在娃儿几个头上,她在屋里絮絮叨叨跟陈铁贵一桩一桩地数落着陈刘氏,说的口有些干了,才稍稍消了些气,瞧着时候不早了,便招呼着宝珠跟润生两个准备准备,去灶房搬了东西姥姥家去。
到王氏娘家的时候天儿刚擦黑,李氏没想到王氏赶初一便回来了,又带来了好些吃食,今年带来的米,油,光肉就十来斤,鸡,鱼,一样都不少,就光这一回,比往年任何时候来都要阔气,她一年到头操心着闺女,这回知道闺女屋里有了盈余,喜的合不拢嘴儿。
他们去时老两口正和宝珠两个舅舅两家子在屋里叙着话儿,见王氏来了,急忙张罗着俩儿媳妇去灶房置菜。
李氏招呼王氏跟几个娃儿上炕,亲亲热热地拉着宝珠的手,抬头问王氏:“刚从你母亲那来?”
王氏绕过这话儿不说,笑着拢了拢头发,吩咐润生,“去把你妹子给你姥姥姥爷买的鞋取出来”又笑着对李氏说:“宝珠今年买的东西多,还给她两个妗子一人买了一根簪子。”
李氏呵呵笑着拍拍宝珠的手,“早就知道宝珠娃儿手巧,是个有福的,那时做的饼子她舅给带回来,你爹一顿能吃五个”又咧一眼王氏,“不带这样过日子的啊?这才头一年有了赚,钱儿还没捂热呢就这样花销?”
王氏笑笑,柔声劝慰李氏,“看娘说的,屋里有了钱儿,怎么也得惦记着爹娘。”想起宝珠姥爷年纪那样大了还整日下地干着活儿,她娘平时又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稍稍攒上些钱儿就赶忙托宝珠舅送了来,不觉扭过头去,悄悄红了眼圈。
李氏这才觉察润泽没跟着来,收了笑,问他们:“润泽娃儿人呢?”
润生拿着两双鞋从外头进来,“娘不让管,说是由了大哥去”
李氏恨了王氏一眼,“就你心狠,一年不回来,也不知道劝劝娃儿这大过年的,还让娃儿独个在外头?”
王氏伸出袖子蹭了蹭眼角,回头便撇着嘴儿,“前头到县里去,咋说他也不肯听,这年纪越发大了,脾气比他爹还倔。”
宝珠适时张了嘴儿,“姥姥别挂心大哥,他在三姑屋里,总能过上个好年,快试试买的新鞋合不合脚”
李氏接过鞋细细端详,“还是缎面儿的哩,让宝珠娃儿破费了。”说罢将那新鞋往脚上套去,大小刚刚合适,她便笑着摸了摸宝珠的脑袋,“姥姥享上咱宝珠的福喽”又瞧一眼王氏,“难怪你成日将宝珠娃儿当回事,这样的娃儿到哪都得人稀罕”
王氏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咧了陈铁贵一眼,“成日也就咱屋里人夸着。”
陈铁贵正吃着点心,被她瞅的一噎,讷讷地嘿了一声儿便不吭声了。
李氏也知道王氏的心思,笑着说:“好赖也是自个儿的长辈,心要放宽些,也别成日让铁贵在中间为难着。”
转而又说:“铁贵三妹子这回实在出了大力,元宵节你跟铁贵无论如何得上县里去一回”
王氏点着头,“知道着呢,宝珠在县里,亏得翠喜成日照应着,要不那生意还真做不起来。”
一会儿,宝珠两个妗子陆续端着菜盘子进了屋,一家子聚在一桌吃着菜,喝着酒,又是一个热热闹闹的夜。
王氏两个兄弟说来都是老实厚道的庄稼人,兄弟媳妇虽各有各的性情,却都跟婆婆李氏相处的融洽,两兄弟过起日子来也齐心协力,一大家子人和和睦睦地处着,两房这些年从来也没想过分家的事,跟陈家比起来,宝珠自打进了姥姥家,发觉屋里的氛围跟奶奶屋截然不同,一家十来口子人在一个屋檐下,时时让人感受到温馨舒适。而她奶奶陈刘氏屋里,原来没分家那会儿,隔三差五的便能听上几句也冷言冷语,婆媳间面和心不合,就是分了家,一年去不上几回,每回还都闹的不欢而散。
相比较起来,还是姥姥屋里让人呆着惬意舒坦。
这回他们在王氏娘家呆到年初三下午才回屋,宝珠大舅屋里两个儿子,小舅屋里一个儿子一个闺女,四个娃儿,王氏一人给散了五十钱儿,宝珠自作了主张,将他们回的年钱儿又偷偷塞给表姐招娣,叮嘱她待她们走后才拿给李氏。王氏知道后笑着夸她心善,说走前给她姥姥塞了五百个钱儿哩。
她两个妗子今年头一回收了宝珠礼,像是商量好的一般,大妗子初七上王氏屋里,给宝珠送了一双棉鞋,二妗子初八来的,给宝珠送了件合身的碎花棉布袄子。
宝珠那几日格外欢腾,在她看来,礼轻情意重,袄子和棉鞋虽然看着朴实,却都是妗子们一针一线缝出来的,比起得了外头买的衣裳还高兴。
王氏忙着跟宝珠两个招待客人,又带着娃儿们各家各户的走亲戚拜年,到了初十才闲了下来,惦记着魏元父子两个过年冷清,往年两家过年总也要弄些菜在一块吃一顿,今年王氏又招呼着他们来屋里一块吃饭。
魏思沛来时果真穿着宝珠给买的那件新衣裳,他人本就长得五官出众,面皮白净,形容又优雅,穿着那身湛青的衣裳更显得整个人说不出的姿态脱然。王氏不懂什么气质不气质的,见了他,只一个劲儿的盯着瞧,直夸他俊,说是村里就思沛这一拨儿十来岁的男娃儿里,再找不出第二个这样俊的。
魏元跟陈铁贵照旧在堂屋叙着话儿,他读了些书,说起话来头头是道,斯文有礼,来村里这些年却也跟着入乡随了俗,身上一点也没有读书人的清高孤傲,陈铁贵也是个闷性子,却偏偏跟他说的上话儿,这些年就得了他这么一个知交好友。
宝珠便跟思沛两个在南头屋里炕上坐着下棋,宝珠的那点棋艺,还是跟着思沛学来的,魏元的棋艺也是个半吊子,他不知从哪弄来一副棋丢在了屋里,他们两个闲了便自己琢磨着玩,小时候,自己总能仗着他岁数小,使劲去赢他。他回回输了,却也不恼不怒,闲了便自个研究起来,等到再大些时,果然就越发下不过他,十次倒有九次是让着她的。
有时输的急了,宝珠也会耍耍赖,逼着他拾了子儿重来,他每回都笑眯眯地依着她,宝珠不知不觉间也习惯了他的爱护跟迁就,等到她去年离开爹娘到县城里开铺子后,才忽然体会到这样一份体贴包容是多么珍贵的。
她手下顿了顿,回过神却瞧见魏思沛也正盯着她笑眯眯瞧,她咳了一声儿,“方才走神了。”
他嗯了一声儿,半晌,忽然说:“过了年,我打算独自去外头出诊。”
宝珠眨眨眼,奇道:“魏伯说的么?”
“学以致用,总也不能一直在屋读着医书。”他抿了抿嘴儿,“去年跟着爹一块出诊,积累了些许经验,所以便打算今年起独自出门去历练。”
宝珠点点头,“这样也好,到时可别忘了常常给我写信。”想到什么,忽然又问他:“思沛哥想不想去县里开一家医馆?”
他俏皮地眨眨眼儿,“宝珠想我了么?”
宝珠嘴儿一撅,气呼呼地瞪他:“才没跟你开玩笑哩”又上上下下去瞧他:“思沛哥不想么?”
他这才一本正经答她,“治病救人的事,哪有那样容易?我虽读过几年医书,现如今仍要跟着爹学看诊,将来学成了才能救更多的人。连宝珠都离开村里去做事,我也不能被宝珠远远甩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