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县令的接风宴其实就是凑一起吃上一顿,至于他和父亲是否有话单聊梵音不知道,只知道京中的菜品很丰富,味道也很美,她开小馆子的心又蠢蠢欲动了。
钱攒典很抑郁,因为他受邀前来一同品宴,却没有机会巴结方县令和新任杨主簿,反而被杨主簿的女儿揪着问东问西、问长问短,快把京中的事问个全,连有多少寺庙和尼姑庵都请他帮忙探寻下还要具体的地址。
钱攒典回答的脑袋发晕,等杨怀柳终于放过了他时,这一顿接风宴已经完了,他又错失了一次良机,只能高兴而来,抑郁而走,心里快把梵音给恨死了。
梵音并不知道得罪了人,她只知道这位攒典在笑眯眯的问她还有什么需求亦或想去之地,人心如海底,她是真没往心里去。
于是接连几日,在众人打探新任杨主簿家的情况时,梵音的坏名声便传扬出去,这自当是钱攒典的原创,主要是在腹诽杨主簿对唯一的独女格外娇宠,连买个死了人的鬼宅都任由着她,家中的大小事都由这位小姐把持,其他人都不敢反驳云云。
八卦总是传扬的比春季的微风还快,很多人未见其人便闻其事,不但对“杨怀柳”这个名字敬而远之,对杨志远这位新来的主簿也都抱有三分观望之态。
不过坏名声这件事对梵音来说倒是一柄双刃剑。
因为得知她到京中的温熙云,自当知道她住了个死过人的宅院后,还真是没敢登门找茬,只是在参与小姐们的小聚时把杨怀柳的名声渲染的更加奇特和让人不耻,让有心见一见新任主簿女儿的人都暂且撩下了这个心思。
梵音本就不喜欢逢迎应酬这些闲散的人,故而她听着传言反倒是喜庆的乐了,没人来找岂不是正好?她还怕一到京中就被众人围上走不了,如今是有时间去各处探寻吾难师太的下落了。
钱攒典跟随杨志远忙完这一日正要回家,可孰料杨志远却叫住了他,“晚间随我一同回去吃饭吧。”
“还是不去了,家中妻儿都在等着。”钱攒典连连退后,一是他仍忌讳杨主簿的“鬼宅”,二来他这些日子到处传话也心虚。
“无妨,让你妻儿也一同去做客,今儿是我女儿特意让我请你去的,走走走,也让你品尝一下从燕国带来的烈酒,不如京中的酒香醇却也有独特的味道。”杨志远分毫不容钱攒典推脱,就这样推着硬是将他请去自己家。
钱攒典都快哭了!
一股从脚趾头涌起的恐惧感油然而生,原本他就是对杨怀柳心虚才不敢去的,孰料请自己一家子吃饭的人就是她!
她不会知道那些谣言都是出自自己之口吧?钱攒典在忐忑的寻找心灵慰藉,可惜越是这样想恐惧感就越重,若是稍后被杨主簿和杨怀柳提起这件事,他要如何的应答?
当初自己这一张臭嘴是抽了什么疯了,还在杨主簿的麾下做事居然传他们家的谣言,简直是吃饱了撑了!
钱攒典很想抽上自己两嘴巴,因为他也知道如今的谣言被添了多少作料,就快把杨主簿的女儿描绘成投胎为人的妖精了!
终归是推辞了半天,钱攒典仍旧没有让人去将妻儿一起接到杨府用饭,他自己一个人去挨骂就算了,大不了赔礼认错,与杨主簿交往这些时日,也知道他是个宽容大度的人,想必不会小心眼儿的揪住不放……
“阿弥陀佛,太上老君,狐妖鼠妖,孔子老子保佑我吧……”这是钱攒典迈过杨府门槛儿时的心声。
梵音自当不是因为钱攒典传了点儿闲话,邀他吃饭警告一下,她完全是为了上一次请他帮忙查京中大小寺庙和尼姑庵的具体位置。
看着钱攒典进门就点头哈腰的一脸虚色,反倒是把梵音给弄糊涂了,这人怎么回事?公事上出差错被老爹给训了?
梵音如今已经不再自己下厨,而是由刘妈一手包办,原本她对此还有些不太情愿,在庆城县时她都已经做习惯了,如今来了京中非要摆出大小姐的架势来,怎么这样别扭呢?
刘妈好说歹说才算把厨房的事给揽了过去,所以钱攒典来的这一次并没有吃上梵音做的饭,不过这却让钱攒典的心稳了稳,若真是杨大小姐亲手做的,恐怕他早就吓的跪地上了。
“这些时日刚刚入职,大事小情都有钱攒典在一旁帮忙,实在是辛苦了。”杨志远喝茶不喝酒,以茶代酒的朝他示意一下。
钱攒典连忙一口热茶全倒了嘴里,即便给腮帮子烫出个泡来,他都硬忍着没敢吭声,“不累不累,在下的职责就是为主簿大人跑腿儿的。”
杨志远已经不是当初在庆城县刚任主簿的新嫩,几年官老爷当的也有了几分深度城府,“我们都是为了百姓做事,你也并非是为本官跑腿儿,而是为了百姓谋福,眼界放远一点儿,心境才能平和,若只寻思什么跑腿儿打杂的,将来还有什么希望升一升?难不成还在攒典之位上做一辈子?”
钱攒典一听这话已经快哭了,“不敢妄想,能辅佐好主簿大人也算是我没白做一回攒典。”
“人总不能自暴自弃,想当初本官的境遇还不如你,十个铜子儿走南闯北考中进士功名才有今天的成绩,心得便是两个字:不怕。”杨志远的话让梵音的笑容浓一些。
的确是十个铜子儿,因为还欠了外债呢……不过这是自己父亲在为属下洗脑,她也不会把事情揭穿,只能一脸崇拜的望着父亲。
钱攒典有些惊了,“十个、十个铜子儿?”
“是啊,不过含辛茹苦终究没有白费,”杨志远抖抖身上的衣袍,“苦日子过惯喽,这件衣裳还是当年刚到庆城县任主簿时,女儿为我做的。”
梵音抽抽鼻子,她才没有那么好的手艺,都是绣娘……
钱攒典更惊了,“属下一直误会杨主簿了,您真是个……好官!”
“不敢提个好字,只求能让更多的寒门子弟出个头,有一份谋生的活计,话题远了,远喽。”杨志远看向了梵音,“女儿啊,你今儿找钱攒典来是为了何事啊?天色不早,别耽搁钱攒典太久。”
“是。”梵音在一旁捡了半天的乐子,这会儿才看着钱攒典开了口,“上一次见您时问起京中的寺庙和尼姑庵的具体位置,不知道您是否有空帮忙查一查?有结果了吗?”
已经过去了八天,若还没结果那就是没查。
可钱攒典还真就是没查。
他当时就忙着腹诽杨怀柳是个奇葩了,哪还有心思管什么尼姑庵和尚庙的事?这件事他是彻底的给忘到后脑勺了!
支支吾吾半晌,钱攒典也没能开得了口,脸上的尴尬不言而喻,梵音自当看的明白。
“这件事说急也不急,其实是我八岁那一年母亲过世,我便剃度为母守孝跟随一位师太修行,而后父亲将我带走,她也因病伤到了京城,可断了联络,我这几年一直都想找到她,吃水不忘挖井人,师父在我心中如同母亲一样看待,所以还是劳烦钱攒典了。”
梵音起身为他行了一礼,钱攒典立即从椅子上蹦起来,差点儿跪了地上磕个头了。
“我明日就会将这件事办妥,您只等着我的消息就是。”钱攒典支支吾吾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因为杨怀柳的话说是在自叙往事,其实也不过在提点着他,吃水不忘挖井人,他钱攒典吃的是杨主簿给的水,就别在自污了。
梵音只笑了笑没有再说话,钱攒典也没呆多久就起身告辞了,杨家的凳子他实在是坐不住了,再坐下去就觉得自己是天大的罪人了。
杨志远的苦口婆心、杨怀柳的诚心求助,这无疑都在钱攒典虚颤的内心上又给了一锤。
不起眼没背景的小人物当惯了,寻常上级嗷嗷怒骂的指示做事,他心底回骂几句八辈祖宗也就那么回事了,如今杨志远一家子对他和蔼相待,他的小心肝还真有些受不住了。
不过杨志远再以诚相待也无法拨动钱攒典内心中对银子和权势的渴望。
感动也不过只是一瞬而已,他便又想起方青垣当初让他为杨志远当攒典时的训话,即便那是威胁警告,钱攒典也只能虚心听从,因为方青垣比杨志远官大,自己是否能升一升位子,是否能多捞银子都是方青垣说的算。
挨骂就挨吧,只当是银子在骂自己了……
钱攒典从杨家离去,梵音则与杨志远说起想要找寻吾难师太的事来,“当初听说她来到京中,女儿也一直没有得到她的消息,这一次想悉心的找一找。”
“找吧,那是将我女儿教成出类拔萃的姑娘的恩人,为父也要当面感谢她。”杨志远的认定让梵音心里“咯噔”一下,犹犹豫豫的试探道:“爹,如果有一天您知道女儿骗了您,您会怎么样?”
杨志远惊讶一刻,随后笑着道:“再怎么骗为父,你也是为父的女儿,还能把你怎么着?”
“怕您不会原谅女儿。”梵音心底很愧疚。
杨志远仰头一叹,“什么原谅不原谅的?为父只有你相依为命了,只要女儿过得好,为父就心满意足了!”
梵音看向他,到嘴边儿的话始终没说出来。
还是先找到吾难师太再说吧,其实,她心里惧怕这一天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