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老太太干脆的拒绝,好像三九寒天的雪霜入腹,让梵音从头凉到了脚,一颗心冰冷无比。
吾难师太恐怕已经遇难了……
不等梵音开口,杨志远疑惑心重,眉间的深纹无疑在表示他的不满和不解。
气氛很尴尬,杨老太太刚才的语气过重,杨志远鲜少开口要求什么,被这样的拒绝,脸面也着实下不来。
杨志飞心中一动,即刻道:
“三弟,不是哥说你,你刚刚在席间用了酒,实在不合适去佛堂,明儿祭祖之后再去也不迟,又不差这一日的功夫,你说呢?母亲是全家人中最敬佛祖的,你这样实在不对……”
杨志飞找了借口,杨老太太马上接过来,叹了口气:“也是我太较真了,老三若真愿意去,我也不拦着了。”
“母亲与大哥说的对,是我心存不敬了,那就明日再去。”杨志远说罢,看着梵音道:“为父明日陪你前去可好?若无事的话,随父亲出去走一走?”
梵音也知道事情再无转机,只得点头答应,很乖的给杨老太太和杨志飞行了礼告罪,跟着杨志飞离开了屋子。
二人一走,杨老太太的脸色便落了下来,狠攥着手念叨着:“这个死丫头,居然耍这等小手段,鬼心眼子实在多。”
“佛堂那里老二还没处理好?”杨志飞面现不悦,“他到底还能干点儿什么?家里这一摊子事就是他惹出来的,现在自己擦屁股的事都干不利索,如今事情越牵扯越大,老三若再不走,就怕要露馅了!今儿叔祖父问起他的家眷险些说漏了嘴,幸好我在一旁补上了话,这才把事圆了过去。”
“还不如当初就说了他的媳妇儿孩子都死了,宁肯被他恨上,跟他耍一点儿狠的,也比现在东拉西扯的补裤裆要强!”
“当初说找个人先顶替上,你不也同意了?何必现在埋怨我们。”杨老太太的气也不顺,可一想明天杨志远还要带着梵音去佛堂,她的心如刀绞,“若那小尼姑知道老尼姑不在了,真的豁出去了怎么办?要不要吓唬吓唬她?”
“我看那小尼姑胆子很大,就怕吓唬也没用,不如软的硬的一起来,好歹是个十岁的小丫头,如今连师太都不在了,就她孤苦一人,不就是求碗饭吃?起码得先把她稳住了,祭祖之后,送走了老三,什么都好说!”
杨志飞说罢,拖着疲惫、伤病的身体,蹒跚的迈步出了屋,口中感慨着,“真是要命啊!”
“去把刘婆娘给我叫来!”
杨老太太闷了一肚子气,她暂时动不得小尼姑,自要寻一个发泄的出口。
刘婆娘很倒霉,她成了这一人选。
挨了杨老太太一顿臭骂,骂累了之后还不忘赏了她几巴掌,刘婆娘还没消肿的脸又高了一层,原本快消下去的红印如今已泛了血丝,整张脸快没法看了!
谁能想到说两句“不知道”也成了错?
刘婆娘很委屈,她不过是想躲着那小尼姑而已,谁成想让她给利用了!
那小妖精怎么心眼儿这么多?
哭着离开杨老太太的屋子,刘婆娘不敢再出门,她要在家好生的养一养。
但回家之后,刘福就听到她又给惹出了祸,加上把下了药的面给大老爷吃完泻肚,他闷声伺候了两宿,直至现在鼻子里还都是臭味儿,嗅觉都快出毛病了,怎能饶过这个倒霉的媳妇儿?
刘婆娘又挨了一通毒打,打的有些起不来身……
与此同时,杨志远带着梵音在院子里随意的走一走,见她情绪略有好转,才开了口:
“心情可好一些了?若是好些,那就回去看看书,写写字,教给你的《论语》都背下了吗?”
梵音的目光很复杂,她没想到跟着杨志远出来后,他的第一句话会是让自己回去看书。
似是看出她的不解,杨志远淡言叙道:
“静静的看一看书,可以让人忘却痛苦,平复愤怒,因为很多事,一人之力不可为,那就不要去做无用功,不妨以书当个伙伴,也不必只看四书五经古人言,也可以看一看闲言杂记,哪怕是逗笑的话本都可以,只要能让你放松一笑。”
看着梵音,杨志远慈爱的摸一摸她的小秃头,“续发吧,也不用再为你娘守孝了,她不会怪你,倒会怪我不懂得体贴照料,过两年都快到说亲的年龄了,如今还是个小秃子……”
梵音心里翻了白眼,她虽然是个小秃子,可脑袋就这么招人摩挲么?
不过杨志远的话,梵音的确往心里去了。
也许这是杨志远多年总结下来的经验,他而立之年、他书生出身,可是他摸着自己脑袋的手掌居然比自己的发根还粗糙,梵音仔细的关注过,他的手掌内全是厚厚的茧子。
谁能想到那是读书人的手?比干活的农工强不到哪儿去……
“女儿记得了,这就回去看书。”梵音轻声应答,杨志远余兴未消,“也不必急,再陪我走一走,要练一练腿脚了,回到县衙上任,这两条腿就闲不住喽!”
梵音略有好奇,但没直言问,只跟着他慢慢的散步,脑中在想着杨老太太的反应,以及明天去佛堂会出现什么事……
杨老太太一直在梵音的屋中等她散步归来。
梵音进门就看到那一张阴沉的老脸,原本已经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迈步走进屋内,梵音与她对视而望,没有胆怯和畏缩,让杨老太太微有惊诧。
这与最初见到的那个畏畏缩缩、闷声不语的小尼姑简直太不一样了,好似判若两人。
若当初知道小尼姑是这等性子,她也不会去找吾难师太要把她当成冒充自己孙女的人……
现在想这些已经没用了,杨老太太撂下心思,将身边的人都打发下去,轻咳两声道:“可是逛的够久的。”
“原本早想回了,是父亲要多留一会儿。”梵音表现的很平淡,让杨老太太心中厌恶起来,“叫的够顺嘴的,一口一个父亲,你叫的倒是习惯了,野心太大,也要考量一下是否有这个福分。”
“福分不敢想,只想保住一条小命。”梵音直直的看向她,“免得像师父一样,饭菜和水都被下了莫名其妙的药,一句话就被支离到村外!”
杨老太太凶色更重,“你小心点儿这一张嘴,不要满口的胡言乱语!”
“佛家人不打诳语,难道您敢说没做过?”梵音声重了几分,也因愤恼声音颤抖不宁,想起吾难师太,她这颗心便无法平静下来。
杨老太太沉了片刻,声音也柔了下来,“我这也是没辙啊,若非是为了儿子,哪会做这样的事?你也是十岁的姑娘了,也该为你自己打算打算,如今你的师父不在,不妨就真当了我的孙女,还俗成我杨家的小姐,吃香喝辣,待过两年为你寻一个好人家定了亲,日子岂不是过的很舒坦?”
“你父亲在外任职,也是县衙里有品级的官,别说杨家村了,就是县里的好人家都巴不得娶了你这样的当媳妇儿,眉清目秀的漂亮姑娘,谁不乐意要?”
见梵音一直不开口,杨老太太叹口气,“我这是真心实意的与你谈,也不急着要你回话,你好好想一想,明日一早给我答复也不迟。”
梵音仍旧没有说话。
发自内心而言,她很想一口回绝,可她也知道,若是这样做的话,杨老太太定会翻脸不认人,即便自己可以告诉杨志远,她是个冒名顶替的尼姑,并非是他的亲生闺女,杨志远也不见得做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举动来。
因为他姓的是这个“杨”字,他还无法彻底的脱离。
就如同过世的柳氏一样,他只能默默的守在墓碑前感慨倾诉一晚,却没办法因为柳氏的死与杨老太太和杨志飞纠结没完。
因为他自知不够分量,尽管身为杨家村第一个取得进士功名的读书人,可他还没有对杨家颐指气使的本事。
他只能隐忍,不能发泄,梵音也是如此。
单纯凭借一个冒名顶替的把柄就想与杨老太太对抗,那是自不量力了。
心中想的明白,梵音依旧没有开口,杨老太太盯着她,见她面色犹豫,便以为她是动了心了,“行了,也早点儿歇了吧,瞧你这瘦小单薄的身子,食什么素斋啊,好俊的一张脸蛋,都被养糟蹋了。”
杨老太太最后一句无非也是在下钩子,哪个闺女不在意自己的这张脸?
尽管她才十岁,可也是个小美人胚子,该有这份私心了……
梵音送走了杨老太太之后便独自坐在桌前思忖。
她能这样细声软语的与自己攀谈,想必是怕自己因为吾难师太的事破罐子破摔,画了一张令人口欲垂溅的大饼来给自己充饥。
可事实真的会如老太太所说那般美好吗?
描绘出绚烂的美永远都是危险的陷阱,杨老太太那一番话在梵音看来,就好像是耗夹子上捆的肉,只等她动心过去咬一口,下场就是一个死。
杨老太太恐怕已经动了狠心了,否则也不会用这样的手段对待她个小尼姑。
必须要借着杨志远离开杨家村,前提是不能与老太太撕破脸,还得让她打掉牙往肚子里咽……
怎么办呢?梵音陷入了沉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