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音没有回答,只讶异纳闷的看着他,吃惊的长大嘴巴,脸上没有半点儿惊慌和胆怯。
这时候无论她说什么都是错,她只是个十岁的孩子罢了,又奉命为柳氏在佛堂守孝,怎能懂得家中大人的事?
不懂!
梵音眼中的茫然之色让老头子抽搐嘴角,盯着她的目光有些吓人。
看她半晌,老头子似对这个答案很不满,脚步走的更快,让梵音都有些追不上了。
杨志远见梵音抹着脑门的汗去追着搀扶,心中无奈得很,杨志飞走上来与他道:“这老家伙就是脾气怪,一直瞧不上咱们家。”
“不管怎么说也是叔祖父,辈分摆在那里。”杨志远没有多说,刚刚似乎也被这老头折腾得不轻,杨志飞无奈的叹气,“也难怪他脾气差,老伴儿死了,儿子也都比他死的早,如今孤苦伶仃一个人,还不允别人去管他,越来越孤僻,我去探望他几次,还被骂了出来,心眼儿也越来越歪。”
“大哥也是劳心了。”杨志远附和这一句,让杨志飞逮到了机会,“大哥也老了,如今就看你大侄子能不能帮得上忙了。”
杨志远听出了其中的话外音,笑着道:“有大哥带着他,一定不会错的。”
“大哥没本事,就他这一个儿子,若再有一个的话,定让他跟着你进县城去闯荡闯荡!”杨志飞嘿嘿一笑,他虽然没有儿子,但可还有女儿……可惜如今才六岁,实在年龄太小。
“好饭不怕晚嘛,大哥自会有大哥的福气!”杨志远的话让杨志飞心中格外舒坦,连笑容都多了几分灿烂,连续泻肚了几日,都让这一句话给治愈了!
儿子将来占了里正之位,女儿若能再嫁去城内当个富家的少奶奶,他就是最舒坦的富家翁了,整日里喝点子小酒,也去听一听戏,日子岂不是过的美死了……
一边走一边想,众人很快便回到了杨家的大院。
今日是流水席的最后一日,因是祭祖之日,故而饭食用的都乃素菜,即便这样,众人也都三三俩俩的坐了十几桌。
首桌坐席自然是以这位辈分最高的老人杨暮林为首,老太太率一众女眷坐了侧桌。
梵音虽是晚辈,但她如今是杨志远的唯一后人,自当要被重视起来,跟随老太太一桌。
十三桌人,按照辈分、按照男女分席而坐,杨暮林看不惯了,指着老太太道:
“你带着那个丫头过来坐吧,明明就是庄稼汉吃饭,何必讲究城里那些大户人家的规矩,一桌饭没有几个人吃,简直是浪费粮食,种地的人做这份孽,还能生出来儿子?”
杨老太太被噎的要吐血,可杨暮林拿这种话来挤她,她只有听的份儿。
带着梵音去坐了另外一桌,其他桌席的人也被杨暮林指着合并挤着坐,十三桌的人,硬是挤成了七桌……
“这才对,像是村里人的模样。”杨暮林嘿嘿一笑,举了筷子,敲了敲饭碗。
他不伸筷,别人再饿肚子也不能动,可这老头不知道犯了什么邪,就是不肯吃第一口。
“我今年多少岁了?”杨暮林率先看向了杨志飞,这突然问及他自己的岁数,让杨志飞愣了下,“叔祖父,您今年已经八十三岁了!”
“耄耋之年,叔祖父仍身强力壮,走路迅步如飞,连我等孙辈都难以赶上,这都是您年轻时积累下的资本啊。”杨志远奉承起来多点儿文人的秀词,听的杨暮林还是很舒坦的。
“八十三了,那我也有资格问点儿你们不乐意提的事吧?嗯?”杨暮林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一直不吭声的杨老太太身上。
杨老太太闷了半天,被杨暮林这老头突然盯着,也只得附和的道:“您想问什么尽管开口。”
杨暮林冷哼一声,“乐不乐意我都要问,这志远的孩子去剃发当了姑子算怎么回事?虽说我是村里的,八十多年来从没离开过杨家村,可我也听说过城里的大户人家没有女儿给娘守孝要剃发当姑子的,不都是家中的嫡长子、嫡孙才有这个说道吗?”
忽然提及梵音,杨志远愣了一下,他的目光看着梵音,示意她不要慌。
梵音闷头不语,心里对这个老头依旧不肯放过此事犯了嘀咕,这对她来说到底是利是弊?现在有些说不清。
杨老太太咬了牙,杨志飞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支支吾吾要开口,倒是杨志奇先说话了,“这不是三弟没儿子……”
“闭嘴!”杨暮林指着他的鼻子尖,“我问话,轮得到你来回答吗?我问的是你娘,还有你哥哥!”
杨老太太捶了捶胸口,一副无奈的模样道:“叔父,您想训一顿就训一顿,之前也的确是我怠慢了志远的媳妇儿,院子里一共三个媳妇儿,多少双眼睛,我这身子骨也是个不争气的,哪能顾忌得过来?待知道三媳妇儿挺不过去,也晚了……”
杨老太太说话间就哭起来。
女人最利的武器就是眼泪……
她这一哭,让杨志飞硬气了点儿,“叔祖父,我娘这么多年一个人也不容易,您就放过这一次吧!”
“叔祖父……”杨志远被这么一搅和也有些感伤,特别是提及柳氏的死,他的脸上多了份哀色,“事已至此,还是不追究了。”
“没良心!”杨暮林冷哼的别过头,更是“硁硁”几下捶的桌子乱响。
梵音在一旁纳了闷,这老头子到底想干嘛?他是真的为柳氏抱不平?
不等她想完,就听杨暮林又开了口,“什么叫不追究?那是你的媳妇儿,她死了,你是怨不得你娘,若你当了官离开了杨家村,杨家村的老少出了事,你是不是也睁眼看着,一个都不管啊?”
这才是老头想要说的重点!
他是在向杨志远要承诺……
梵音看向了杨志远,就见他格外认真的站起身,朝向杨暮林和其他桌席的人言道:“我杨志远是杨家村的人,自不会忘了本,将来若有我能帮忙的事自当尽心竭力,绝不推脱,但有一点声明在先,若所需之事要我玷污了那顶官帽,就莫怪我不近人情了。”
“好!”杨暮林又是重重的拍了一巴掌桌子,“有你这句话,我这个老不死的就信了你!”
杨志远举起手边的杯敬向众人,“以水代酒,立此为证!”说罢,他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众人连声叫好,掌声呼喊声震耳欲聋。
杨暮林的脸上也露出几分喜色,再看向杨老太太时,也没有之前的那般针锋相对了。
“你把孩子都拉扯大也不容易了,年岁也不小,该放一放手了,老大的媳妇儿闲着干嘛?不让她出来帮你管管家里头,等你一闭眼,岂不是都抓瞎?”杨暮林即便是好话,听在老太太的耳朵里都像一把刀,狠狠的戳着她的心。
“都在手心儿里护着,放不下,大媳妇儿已经出来帮忙了,若不是老三回来,我也懒得管家里的事。”
“原来是你不管了……怪不得你家里乱成这幅模样,连志远的闺女当了尼姑的荒唐事都能出,也就是村里人实在,不揭你这个短,若让外人看岂不是笑话?”杨暮林一拍大腿,“这小妮子也别闲着,续发养一养身子,就跟着管管家里的事,学上一两年,该嫁人了!”
“是,都听叔父的!”这一句话可是合了杨老太太心意,她本就不打算让梵音离开,如今虽然公开了她的身份,让她这个冒充的成了真,但只要不出杨家,她就还握在自己的手心里不敢闹事!
梵音听了这话不干了。
她一直在老头身边儿服侍着,为的就是让他跟老太太对着来,可他让杨志远承诺帮助杨家村的人就算了,怎么还替她做上主了?
“我想跟父亲去城里寻师父,她生病了,在寻好的大夫瞧病,一日为师终身为师,吾难师太身边没有照料的人,我想去……”梵音寻了个借口,更是看向杨志远。
杨志远没等点头开口,就见杨暮林脸色挂了下来,“那老尼姑身边又不是没有照料的人,你去作甚?怎么着?你爹当了官,你就想去跟着吃好的喝好的,白念那么多经了?”
“怀柳,留在祖母身边儿,你父亲进城后便要开始忙,谁能照顾得了你?”杨老太太满脸慈爱不舍,好似梵音摇头不肯的话,她就活不下去了似的。
梵音很生气,心中很憋屈,“父亲一个人也需要照料。”梵音又寻了借口,“祖母身边还有大伯和二伯,师父和父亲身边都没有人。”
“师太的病你不用管,你父亲要人照料还不容易?待都安顿好了,再娶一房媳妇儿,生了大胖儿子,那才对得起杨家的祖宗!”杨暮林自我感觉很好,喜笑颜开,“就这么定了!”
“我暂不会娶亲。”杨志远忽然开了口,“我要为柳氏守一年。”
“你荒唐!”杨老头怒目相瞪,杨志远反倒格外坚定,“我意已决,不会改变!”
“我也要走!”梵音站到杨志远的身后,怯生生的看着他们,小手揪着杨志远的衣襟,看向杨暮林和老太太的目光好似他俩是恶人凶兽,“他们还在怕您当官了就不管杨家村,您都已经向众人表态了,他们还是不信您,太过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