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杨志远每日都早出晚归。
除却早上在家用一顿梵音亲手做的汤面之外,其余两顿饭都在县衙里跟着蹭。
梵音一个人的吃食自然好办,人小,吃的少,没有紧衣缩食,银钱也足足够用,过的倒是舒畅惬意。
虽然父女二人欠着外债过的穷点儿,杨志远新上任压力也大一点儿,但起码日子已经步上了正常的轨道。
只要陈家的女人不来捣乱,梵音还是喜爱这一平淡的生活,更是打算有空闲的时候去庆城县各处的寺庙走一走,看看是否能够打探到吾难师太的下落。
可事与愿违,越是厌恶谁,越会有谁登门,陈家的牛妈来了。
梵音还是在第一天搬到此处时见过这个人,想到她得知自己是杨志远女儿时的惊愕神情、以及陈家小姐能那么快便登门而来,梵音对牛妈没什么好感。
嘴巴快的女人向来心思杂,何况她还是陈家的人?
“……杨家小姐在家呢?是我们家小姐惦记着你,特意让我送来一块料子给您做衣裳,您如今是杨主簿的闺女,也不能整日披着一件僧袍穿,那出门去多让人笑话?”
牛妈的嘴巴不小,张口笑时,隐约能够看到嗓子眼儿的小舌头。
梵音不想让她进门,站在门口道谢:“多谢陈小姐了,居然还想着我。”
“那是,我们家小姐向来敬重杨主簿。”牛妈说话间径自的往里走,一点儿都不拿自己当外人,待见到原本荒凉破落的院子,如今这样的干净整洁,她的脸上不免露出讶异,更是厚着脸皮四处都打探个遍:
“杨家小姐真勤快,居然把屋子收拾的这样干净。”
“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做点儿事。”梵音站在院中没有进大屋,牛妈有心想往那里走,可见梵音不动弹,她也实在迈不动步子,只得与她在院中说话:
“其实我们家小姐心地最善良了,您没来的时候,杨主簿的事都是我们过来帮着操持,由我们老爷招待着在府内用饭,这院子才不用起火。”
做先生的教课不都管饭么?
梵音心里这样想,可想起昨日杨志远叮嘱不要与陈家母女发生冲突,她也不愿再撕破脸,何况牛妈不过是陈家府内的下人,又不是陈夫人和陈颖芝,她也没必要做那等无用功。
梵音倒了一杯清水给牛妈,牛妈笑着接过,继续开口道:
“其实我们小姐早就想来探望您,可如今杨主簿的身份不同,她也不能随意的过来,原本小姐是想送些吃喝用度,可前几日听说杨主簿上任,宴请了整个县衙的人,连您也跟着去了,她这才吩咐我们选了料子给您送来。”
“……这都是在城内最好的绣庄特意为您选的。”
牛妈说着话,一双大眼睛死盯盯的看着梵音,似是在等她回话。
这是想来打听那日宴请的事?
梵音心中一动,漫不经心的回着:“那一顿饭也不是我父亲的请的啊,是县衙的孙典史掏的银子。”
“孙典史?”牛妈有些惊讶,她今天之所以来,就是得了夫人和小姐的吩咐,让过来问一问那日宴请的事。
都说是杨主簿请客,陈夫人很奇怪他还欠了银子,居然能去德月楼宴请全县衙的人,那里的一餐饭可不便宜,陈小姐是听说梵音也被接了过去,若杨主簿连对外用餐都带着她,那这个丫头在杨主簿的心里分量可够重的。
上一次陈夫人和陈颖芝前来与梵音不欢而散,自然也寻不到理由过来问话,若要她们来送料子,那岂不是太巴结了?所以才派了牛妈。
牛妈张大着嘴,梵音则继续道:
“是啊,就是孙典史,过些时日张县尉和孙典史的儿子都要来请我父亲教课,所以孙典史才请了那一餐饭,算是拜师宴,对了,方县令的儿子也要时常过来讨教。”
牛妈咽了口唾沫,“县、县令大人的儿子也要来?”
“对啊,这种事我怎么会胡说。”梵音一本正经很是认真,一双大眼睛格外真诚,看不出半点儿虚假。
牛妈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硬挤出笑来道:
“杨主簿可是进士功名,能拜他为师,也是好的……”
“那是当然,否则县令儿子的先生乃是一位儒学的大师,已经不需要再额外的找先生了,但县令仍然让他儿子过来向我父亲请教。”梵音的脸上也满是傲娇的神色。
县衙内私下的勾心斗角她自当不会说,但面子上的事她没虚假糊弄人吧?
张县尉和孙典史的儿子的确是要来的,但未定下是什么时候,方县令的儿子来不来不知道,但县令的话是那么说的啊……
“对了,这衣裳料子杨小姐还没打开看一眼,您不妨比量下是否合身。”牛妈没有再问下去的打算,单听梵音这几句话,还有她说起时的神情就已经得知这是真事了。
虽然牛妈还在这里逢迎,可她的心早就想飞回陈家去,想着快点儿把这消息告诉给夫人和小姐。
梵音抿着嘴,“不用比量了。”
“这是为何?”牛妈怔住,难道是要拒绝?
“我既然在为母亲守孝,那就要守满三年,这并不是为了什么所谓的规矩,而是发自内心的孝敬,二来,我自己也不会裁剪衣裳,手笨。”梵音不是没用其他布料往身上比量过,而是她觉得如今的秃脑袋除了僧袍之外,不管套上什么样的衣裳都不对劲儿。
看着不知是多么的别扭,索性续发之后再裁剪新衣也不迟……
牛妈恍然的点了点头,“杨小姐是孝女,那……那料子先放了这里,待您孝期满了再裁衣也不迟,若您自己不会,可以去找我,这点儿忙我还是乐意帮的。”
“多谢牛妈了。”梵音笑着起了身,牛妈也有心想走,又是客套寒暄了两句便匆匆出门。
梵音悄悄的露出小脑袋,只看牛妈离去的步伐快赶上跑了,就那么着急去回禀消息?
不过想到陈夫人和陈小姐忽然派人来打听消息,梵音不由得又坐下仔细想了想,虽说今日那一番话,或许能让陈夫人不再轻视父亲,也斟酌下是否跟自家撕破脸的念头,但恐怕她们还是会盯着。
若再过上些时日,张县尉和孙典史的儿子仍然没来找父亲习课,她今日的话定会被当成谎话看待,陈夫人恐怕就没那么好答对了。
晚间杨志远回来已经是酉时末刻,尽管劳累了一天,但他却喜气洋洋,精神很足。
回到家也没有回自己的屋子,坐在院中的小凳子上,喝着梵音倒上来的水,杨志远优哉游哉的笑着道:“入职的所有材料截止到今日,为父已经都看过一遍,今日也第一次协助县令大人断案,好在忙碌了一阵子没有出错,县令大人更是留我一同用了饭。”
梵音跟着笑,“父亲终于是忙过这一阵子了,您看上去都瘦了。”
“是吗?瘦了?”杨志远自己没觉出来,“瘦些也好,免得而立发福。”
梵音哭笑不得,本就不是富态的身子,折腾了这些天,腮骨都看得清清楚楚,板起脸来还真挺严肃骇人的。
“张县尉和孙典史没与您提过孩子过来习课的事吗?”梵音不得不催问一句,今天牛妈的特意来访,让她心里始终是个病。
杨志远怔愣片刻,随后一拍脑门道:“你不说我都忘了,这的确是我的疏忽,该去认错才对,我说张县尉这两天怎么见面就瞪我……”
梵音翻了个白眼,这是什么记性啊?
杨志远也有些坐不住,站起身来回踱步,终究是直接出门,“我这就去找张县尉赔礼去!”
“这么晚他早就歇了吧?”
“不会,他今晚在县衙执勤。”杨志远说走就走,话音没落,人已经出了院子。
梵音哭笑不得,这个爹啊,也是个活宝啊!
好在他肯主动去找张县尉,只要有一个送了孩子来习课,陈家那边的事也就能搪塞一阵子了……
陈夫人今天听过牛妈的回禀,气闷了一下午。
这个该死的杨志远,居然还能得教典史和县尉的儿子?连县令都对他那般赞扬,这岂不是要气死她?
听牛妈说起梵音叙话时趾高气扬,陈夫人就觉得胸口疼,一张脸铁青。
陈颖芝就会哭:
“……如今县令大人都赏识杨先生,那……那之前您说的事岂不是不好办了?”
“哭什么?这不是县令的儿子还没去么?我就不信了,他杨志远那么大的本事,能让整个县衙所有人的孩子都跟着他习课,他就是再厉害,也是欠着咱们家银子的!他能牛气到哪儿去?”
陈夫人自我安慰的絮叨着,陈颖芝已经一点儿脑子都没了,听陈夫人这样说,马上就问,“您说的是真的?”
“我们就看着,看那个小丫头说的到底是真是假,若是县令的儿子根本不去,典史和县尉的儿子也不见踪影,我看他杨志远怎么解释!”陈夫人深吸口气,“还有那个死丫头,我就跟她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