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志远一晚未归。
张县尉派的人来告诉梵音,杨主簿与张县尉一同饮酒,若醉的厉害就住在张县尉家,明日直接去县衙。
梵音送走来人不由得心里感慨,张县尉果真是个嫉恶如仇的性子,父亲冷落他那么长时间,他总得想个办法整父亲一回才算罢休,只可惜自己老爹的身体,酒量到底行不行啊?
梵音有些担心,可也明知父亲今晚不会归来,否则张县尉不会连晚上用的夜宵都派人给她送来一份。
挑着吃了几口,梵音暂时还没有用荤食的习惯,这并不是她吃不下,而是心理过不去这个坎儿。
总觉得自己秃瓢的脑袋吃上几口大肘子,实在不雅……将荤菜放了凉爽之地,待明日父亲归来再用。
这一宿,梵音睡的很香甜,因为明早不用起床为父亲做早饭;
这一晚,杨志远被张县尉揪着灌了一宿的酒,最终烂醉如泥的瘫倒在地,才算熬过这一劫难。
翌日清晨,张县尉便让自己的小儿子给杨志远磕头,他与杨志远一同去了县衙,也派人去杨志远家中送了束修之礼。
梵音一早刚收拾好杂物,就见衙役带着一个小肉球似的孩子和书童在门外求见。
待得知这是张县尉的次子时,梵音笑的很开心,收下礼后,看着他便道:“怎么称呼你?”
“我叫张文顾。”小胖墩儿看着她,“你呢?”
“怀柳,杨怀柳,你既然拜了我父亲为师,应该称我一声姐姐。”梵音去倒水,小书童四处打量着院子,待见到梵音端来了两杯白水时,白眼翻上了天,嘴唇快撇了门外去……
杨主簿家可真穷。
张文顾抹了下鼻子,胖嘟嘟的小脸看着梵音的脑袋,“你不是哥哥吗?”
梵音:“……”
“你为什么没头发啊?”
张文顾的问话让梵音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跟他一个五岁的小子谈守孝,他会懂吗?
“你母亲平时如何称呼你?没有乳名吗?”梵音对他的名字很怨念,张文顾……跟如今眼前的小胖子实在贴合不起来。
张文顾挠了挠头,犹犹豫豫的嘀咕着,“那个不说行吗?”
“不行!”梵音很强硬。
“二胖儿……”张文顾声音比蚊吟还轻,脸上还泛起了红,显然是害羞了。
梵音倒觉得这个小胖子挺有意思,虽说张县尉是那么豪横的粗汉子,但这个小家伙儿还是个软性子,或许是父亲性格太刚烈,把他给吓的吧?
一旁的书童在二人之间来回的看着,忍不住插话道:
“小姐,我们少爷的乳名只有夫人和老爷那么称呼,嘿嘿……”
“依着你的意思,我还要供着他,称他一声少爷了?”梵音侧目看向书童,进门便贼眉鼠眼的四处打量,满脸不屑的目光,如今还敢直接与自己犟嘴?
书童一怔,笑着道:“这是我们少爷,您自当不用。”
“你都会些什么?”梵音不理小胖子,抱着手看向书童。
书童忙答:“能帮着少爷背书箱,磨墨洗笔也都会。”
“算数会吗?”
“会。”
梵音一指厨房门口晒着的豆子,“那就去数豆子,二百个豆子装一个袋子,都数完之后再来找我。”
“啊?”书童满脸苦,“我是来照顾少爷的。”
“那你来教?”梵音冷哼一声,“要么就回你们府上去,要么就在这里数豆子,数不清楚我就让张县尉换个书童,连字都识一个,能帮你们少爷什么忙?”
“小的这就去,这就去!”书童不敢再多嘴,连忙缩了一旁闷头干活。
说是干活儿,余光不停的偷看张文顾和梵音。
张文顾有些不知所措,对梵音陌生,不敢靠近,书童又被这位姐姐给呼喝了一顿,他便更是畏缩的一句话都不说。
梵音直接将他带进大屋,坐了书桌前问道:
“识字了吗?”
张文顾点了点头,“开始认字了。”
“银子分得清吗?”梵音继续问,张文顾顿了下,摇了摇头。
梵音张大嘴,真不识数?难道张县尉没故意夸张的说瞎话?
“那我们就来学数银子。”梵音说完这一句有些手足无措,因为她除了铜钱儿之外,没有其他的钱了,怎么识银子和数银子啊?
“还是先教你写字吧。”
梵音无奈的翻了白眼,道具不全,想教学生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啊!
只是一上午的功夫,张文顾便与梵音混熟了。
梵音也明白这小子根本不是那么乖乖听话全都是装的,这从她教完了字,开始给他讲故事就能看得出,只要撂下了笔、听故事,二胖登时眉飞色舞、小手乱挥,跟早上刚进门时简直判若两人。
待到中午,梵音准备做饭时,二胖也闷头跟到了厨房,一直不停的追问开国将军胡大满怎么样从水牢里逃出来。
梵音也有耐心,索性一边儿做饭一边儿讲,讲的差不离了,饭也熟了。
原本兴高采烈的二胖看了半天饭菜,一张小脸又耷拉下来了。
“怀柳姐姐,”二胖舔了舔嘴唇,“没有肉吗?只有这一碗?”梵音做的是素菜烩饭。
梵音看着他的小胖脸,很想伸手去掐一把,“没有肉,我暂时食素。”
“你食素,可我不食素啊……”二胖闷声的嘀咕着,小眼睛不由得飞向了书童刘安。
刘安缩了缩脖子不敢吭声,他数豆子数的现在胳膊还疼,他可知道这位看似瘦小好欺负的杨家小姐不是好惹的了!
若是再多嘴,直接被撵回去怎么办?
少爷自当没事,可他定要被家里人罚的……
“吃、吃吧!”二胖吧嗒了两下嘴,取了一个勺子舀了一口很不情愿的往嘴里塞去。
“嗯?”
二胖鼓着嘴出声,刘安吓了一跳,连忙过去扶他,急道:
“少爷?你没事吧?你怎么了?快吐、快吐……”拽着二胖的身体就开始晃悠、狂拍。
“噗噗噗……”二胖被晃的口中饭菜狂喷,一拳头就揍到刘安的脸上,“吐什么吐,好吃!”
“啊?”刘安捂着脸吓一跳,看向饭桌和梵音的表情,他连忙往后躲。
刚刚二胖被晃的喷了一嘴的饭,撒了一桌子……
梵音捂着脑袋,二胖连忙跑过去,把刚刚喷在她头上的饭粒扫掉,“怀柳姐,你可别生气……”
“吃饭吧。”梵音瞪了刘安,“吃!”
“这……这还怎么吃?”刘安指着一桌子饭粒,脸上满是为难。
梵音径自端起碗,大口大口的吃起来,分毫不顾刚才是否有二胖甩出的饭粒子洒在自己的碗里。
二胖看了半晌,也有些不知所措,刘安悄悄的吐了舌头,闷声不语,只等着看少爷怎么办、他就怎么办。
事儿是他惹的、饭是他喷的,二胖挠着头,纠结半天终于还是坐下,举起勺子也吃了起来。
刘安眼睛都快瞪出来!
自家少爷什么时候干过这种事?回去一定要跟老爷夫人好生说说,少爷这哪里是来上课的?这是来遭罪的啊!
吃过饭,梵音自当不会放过刘安,收拾碗筷的事便由他一手包办。
刘安很憋屈,告状的心更盛了……
二胖要睡半晌午觉,梵音讲过故事,就让他在自己的床上歇了。
她本想出去找刘安聊一聊,可还未等张口,门外便又有人进了门。
这回不是外人,而是陈颖芝和牛妈。
“……先生没回来么?”陈颖芝站在门口朝里面打量一番,听牛妈说起院子的整洁,如今看在眼中,她不知为何心里涌了股子气。
这是一种莫名火,与梵音说话的声音都带了些许厌烦不满。
刘安停了手,小眼睛一直盯着看热闹。
梵音迎过去,“父亲不在。”
“那怎么还有学生来?”陈颖芝指着刘安。
“我不能代交么?”梵音挡在她们面前,分毫没有迎进去坐的意思。
陈颖芝露出一丝不屑,转头与牛妈道:“既然先生不在,咱们就进去等吧。”
“抱歉,今天不行,父亲的学生年幼,正在屋中休歇,陈小姐不妨还是先回去,晚一些再来。”梵音脸上的笑容让陈颖芝心里更蹿火,“我就要在这里等!”
梵音看向刘安,“进去照顾你们少爷,别吵醒了他。”
刘安点了点头,连忙小跑着进了大屋。
他可不是张文顾那样的五岁幼童,而是个八九岁的小子,再怎么说也是外人。
陈颖芝皱了眉,“你为何非要与我作对?”
“陈小姐,如今这里是我的家,我没上门找你吵架。”梵音摸摸自己的头,“您若还要在这里等,那就恕我不能奉陪了。”
陈颖芝不忿,还要上前,牛妈一把拽住她,“小姐,还是算了吧。”
“她太气人了!”陈颖芝咬着唇,她今天就是想来找杨志远的,若是杨志远真无心跟她结好,她就听陈夫人的,都依她的打算,可若杨志远有心,她哪还用费那个劲?
何况,哪个女人不盼望情投意合?而不是一厢情愿的强迫婚姻。
没等陈颖芝想好是走、是留大门又是“吱呀”一声的被推开,门外进来一大一小,正是杨志远,他身后还有一个男孩儿。
看到院中的人,杨志远愕然呆滞,随即满脸尴尬,嘴角抽搐心中道:“县令大人,您干嘛那么好心的给我放半天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