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耀才第二日开始便没有再来习课,依照杨志远的讲述,是孙典史向他告假,说孙耀才染了风寒,要休歇几日。
杨志远也不愿与孙典史多接触,只寒暄两句便作罢,可他接下来的日子是每天走的更早、归的更晚了。
梵音没有戳破,心知这位老爹是在躲着陈家人,主要是躲陈家的那位小姐。
杨志远续弦,梵音很支持,毕竟他单身一人多年,身边没有照料的人很孤单,梵音更明白,杨志远有时想找一个倾诉心事的人,可她是女儿,只有老爹实在忍不住时,才会与她说起两句。
女儿能当小棉袄,却当不了心灵相依的支撑。
可是续弦也要挑一挑人,陈家那样一位还是算了,先不提陈小姐,单是陈夫人那位丈母娘,恐怕自己老爹就吃不消,谁乐意往家里招个凶神恶煞的母夜叉啊?而且还是娶一赠一,两家就隔着一堵墙。
梵音摸着自己的脑袋,微微冒出一丝头发茬,也仅仅是能摸出来而已。
头发怎么长的这么慢啊?
“怀柳姐,我来啦!”
二胖没等进门就扯嗓子嚷,跟梵音相处几日,他也不再像之前那样生疏怯懦了,梵音纵着他、陪他玩,但对读书认字不容他有半点儿疏忽,出错便是打手板。
二胖挨了打,哭过两回吃了闷亏便再也不敢了,这位师姐可不是他亲娘啊,莫说掉两滴眼泪,哭俩时辰她都不心疼。
只要他老老实实的把课业完成,这位师姐还是很纵着他玩耍,更会给他讲些稀奇古怪的故事,还会做他爱吃的面。
梵音转头看向门口,就见一个小胖子摇摇摆摆的朝自己走来,脸上露出笑,问他道:“昨天学的字都识得了?今儿还记得住吗?”
“应该……都识得吧?”二胖没敢拍胸脯的答应,说到最后有点儿发虚,“怀柳姐姐,你昨天讲的萧摩诃到底识破军中内奸没有啊?今天可得继续讲。”
“昨天的字你都认得、并且写上三篇再把今日的课都学完,我就给你讲。”梵音说完,二胖的肥脸蛋肉颤几下,挠着后脑勺,“那……那今天中午吃什么?还有赛螃蟹么?”
梵音笑着弹他小脑门一下,牵着他的小手进了屋,刘安乖乖的把从家带来的吃食用具都摆放好,擦干净双手赶紧跑到屋内搬了小板凳跟着听。
自从上一次杨志远允他一同学识字,刘安便很上心用功,再也不跟梵音顶一句嘴,干活儿也格外的卖力气。
梵音也不苛待他,也用心的教,刘安虽然滑头了些,但也是没有坏心的孩子,每天能帮着家里做不少力气活儿,让梵音省了不少的事。
时间过的很快,中午梵音亲自动手做了饭,三个人便围了一起吃。
二胖吃的满嘴流汁,是因为他已经开始褪牙,有些兜不住汤,“怀柳姐,今儿这肉丸子真好吃。”
“这才不是肉。”梵音指了指材料,“我食素,你又不是不知道。”
“啊?”二胖住了嘴,用筷子仔细的戳了戳碗里的“肉”,“那是什么?”
刘安也跟着仔细看,轻咬了一口,“豆腐?”
“你倒是聪明,居然看出来了?”梵音做的是豆腐丸子,将豆腐沥干,搅成豆腐泥,再添了花椒汁、姜末、盐和香粉、面粉一起搅匀,用勺舀成丸子,再沾上干馒头渣放在油里炸,炸透之后撒了汁,色泽金红,外皮酥脆,甚是香甜。
因调味是梵音的拿手绝活,故而这丸子吃起来好似肉丸子一般,让二胖和刘安都没发现。
“您若不说,我可就当成肉丸子了,还说您今儿怎么突然开了窍,不食素了!”刘安壮了胆子,再看二胖于一旁吃的很香,笑着道:“怪不得我们夫人说,少爷这些天看起来瘦些了,但还没嚷着要吃肉,这可都是您的功劳。”
刘安这个马屁拍的梵音倒是舒坦,“你们少爷的肉太多,该瘦下去点儿了,否则不利于身子生长,如今五岁就胖的像个球,将来打架怎么打得过人家?”
“还有我呢,怎么能让少爷挨打?”刘安立即拍着胸脯献忠。
梵音看他道:“若是连你也打不过呢?”
“那不是还有大少爷和老爷。”
“你们大少爷只不过年岁上比他大,而你们老爷可不年轻了。”梵音撂下筷子,看着二人认真道:“人外有人,也有你们老爷惹不起的人,不敢打的人,还得靠你们少爷自己有本事,否则谁能护着他一辈子?”
刘安不吭声了,余光在偷看着二胖,二胖迷迷瞪瞪的就是吃,在他这个年纪,还没办法彻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都吃完,梵音笑着收拾了碗筷,便让二胖去睡一会儿,她则教刘安写字。
一天很快的过去,刘安带着二胖回了张府,正赶上张县尉从外回来,直接把他叫过去问话。
“这两天你们二少爷过的怎么样?去杨家后都干些什么了?仔细的给我说说。”
张县尉问了话,刘安自当不敢有半点儿隐瞒,可他喜庆的笑倒让张县尉松了心。
“杨家小姐这些天都在教少爷识字,也教少爷写字,还给少爷讲故事,这倒是位有学问的小姐,因为不管问什么,她好似都能讲出点儿道理,二少爷很喜欢她做的饭,每天中午都能吃上两大碗,杨家小姐的手艺真好,能把素菜做的比肉还香呢。”
见张县尉皱了眉,刘安急忙补道:
“不过二少爷也怕杨家小姐,因为少爷若把头一天教的字忘了、或者错了就要挨罚,那手板打的叫一个狠啊,少爷哭过两回。”
刘安说至最后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因为他若学的不精,也照样挨打!
“哎呦,这事儿你怎么没跟我说?她怎么还打孩子!”张夫人本是在一旁听着,待刘安说至最后瞪了眼,与张县尉道:
“老爷,您可得说一说,咱们文顾才五岁,我说文顾这些天怎么瘦了,合着是受苦头了。”
“行了,你个娘们儿懂个屁!这孩子养成今天这样就是你惯的,在家里倒是吃的饱、睡的香,可惜连数都不识。”张县尉斥骂了几句,张夫人不敢再多说,看着刘安也是一股子怨气。
刘安苦着脸道:“夫人,不是奴才不说,是少爷真挺高兴的,虽然被杨家小姐罚了两次,可他往后再也不错了,早上起来都先看一遍昨天学的,就怕惹了杨家小姐不高兴……”
张夫人露了奇色,“竟然还这样?”
“奴才怎敢骗您,若是少爷受欺负,奴才早就回来告状了,哪能让少爷受委屈。”刘安谄媚的笑,张县尉则沉默片刻,继续问道:
“还都说什么了?”
刘安琢磨了半晌,恍然想起今天的话,“今儿吃饭时候,杨家小姐忽然说少爷该瘦下去些,不然将来打架都打不过别人,奴才就回答她,那不是还有奴才呢,杨家小姐却说没人能护得了少爷一辈子,还得靠他自己……”
“奴才就不敢再多嘴了,好像……好像杨家小姐说的也有点儿道理。”刘安不再说话,只等着老爷、夫人再问。
张县尉对他最后回的话不免多几分兴趣,“倒是个懂事的丫头,儿子跟着她也放心了。”
“老爷,不是说杨主簿亲自教课?如今孩子就跟着他闺女?”张夫人仍然有些怨意,“一个女娃子,能懂什么?”
“反正比你懂得多!”张县尉吩咐着,“往后去不妨多给带点儿家用的东西,那一个女娃子也不容易,杨志远个穷光蛋狗屁都没有,家里就一个孩子操持也够辛苦的。”
“行,我知道了一定办。”张夫人虽大字不识一个,但是个性子直爽的女人,更是信任自家男人,只要男人交待的事她一定照办。
张县尉斟酌半晌,吩咐刘安道:“明儿再去时,你告诉杨怀柳,就说县令大人再过十天是寿日,家中宴请,就当随意说的,莫当成特意通传。”
“奴才明白。”刘安领了话,立即退下。
“要过寿了?”
翌日下晌,二胖和刘安正要走时,梵音听刘安说起家中老爷忙着给县令大人准备过寿,不由得惊讶起来。
“是啊,我们夫人也跟着忙呢,县令大人不会发帖子,但每年县衙的老爷们都要去。”刘安收拢着东西,随即背在了身上,“好像连我们少爷也要一起带过去,这一次是整岁,那两天不能来您这儿了。”
“我知道了,你们先走吧,路上小心点儿。”梵音送了他们出门,不由得回了屋子仔细思忖。
县令大人的儿子可一直都没有来找父亲请教,陈家这几日也接连有人找借口来探事。
过寿的事说大可大、说小也小,这件事看来要好好筹划一下,若能跟县令大人交好,陈家的事暂时就不足为惧了,能拖延一阵子是一阵子,总比每天有只狼盯着自己强?
晚间杨志远回来,梵音把今儿听到的事跟他说了。
“要过寿了?我怎么没听说?”杨志远脸上满是惊诧,梵音不由得翻了白眼,“女儿觉得张县尉特意让个书童传话来,就是为了告诉您的。”
杨志远连连点头,“这些日子我被吴县丞揪着做事,也一直没能抽出空来跟他闲聊,寿日是什么时候?”
“说是十日后?”梵音掐了手指头数,杨志远也闷头算。
“您发薪俸了吗?”
“正是发薪的第二日!”
父女俩异口同声,随即对视苦笑,合着一个月的薪俸是半分省不下,左兜进、右兜出,说不定还得再搭上一点儿。
苦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