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杨志远是彻底的醉了。
梵音没有见过自己父亲醉,即便在杨家村的流水席,他也不过是似醉非醉的推脱过去,但仍旧保持着一份清醒。
但这一顿彻夜的酒是彻底醉了。
若不是还有酒后的呼噜声,梵音都觉得自己这位爹是不是喝死过去,已经人事不省了。
张县尉是被衙役们抬回张家,张文擎也喝的颇多,临走时还意味深长的看了梵音几眼,强烈保证回来后一定马上带梵音去找做剂量瓶的铁匠。
梵音实在有些疲惫,对张文擎的话也没有细琢磨,送走来客,带着青苗和彩云回了大屋洗洗便睡了。
吴县丞翌日便上了请休的条子,身体不适,家中不安,所以请方县令给予长假。
方县令很痛快的便答应了,随后让杨志远辛劳一下,将吴县丞的职务也全权负责起来。
县衙中好似没有了吴县丞这个人的存在……
虽然杨志远有了劳务补助的银子,可回家的时间也更少了。
梵音只每日清晨做上一碗面由青苗亲自端过去随后送出门,这一整日恐怕都再见不着杨志远的面。
一日两日可行,过了十来天,梵音便觉得青苗的情绪有些急,可她又能说什么呢?
这些时日没有紧急的事,梵音便时而去面铺看一看,等张文擎回来后造出一批剂量的小瓶,便可以按照分量调味,如此一来即便不用赵阳亲自下厨,找一个略懂一二的小伙计都可以调出味道精美的汤面。
赵阳等的很急,可张文擎才走了没几日,恐怕还需五天十天的才能回来。
梵音也急,因为这些时日面铺经营的极好,已经攒上一些还债的银子,只需再来上一个月两个月就能够彻底的摆脱陈家的骚扰了。
说及陈家的骚扰,梵音便有些头疼。
自从陈家被县令夫人给撵出门外之后,便日落千丈,张县尉时而便去查封酒楼店铺,陈老爷已经连送礼都找不到乐意接受的人家了。
陈夫人被几通斥骂后,陈老爷真写了休书,但这封休书没能拿出,就传来陈夫人上吊的消息。
这般一闹,休妻的事也就不了了之,陈夫人挖空脑袋便想到了杨志远的身上。
送礼给别人不收,那是人家门槛儿都高,如今杨志远乃是县衙正当红的官老爷,送礼给他,请他在县令大人面前说上两句好话不就得了?
何况,若不是因为杨志远,他们陈家怎会惹怒县令大人?
所以这些时日,陈夫人隔三差五便到杨家的院子来,时而还会带上陈颖芝。
梵音早已对母女俩没有好感,但这一次不用她再出面,因为有人更是不爽,这个人便是青苗。
青苗并非是县令府上随意的丫鬟,在县令夫人院中也是个二等丫鬟中出类拔萃的,自当听过主子们说起陈家的事,那陈家人硬想嫁女儿给杨志远的事也不是秘闻,青苗心里很清楚。
县令夫人把她赏给了杨家,不就是让她争取能给杨志远当个姨娘妾室?最不济也是个通房丫头,故而青苗每当见到陈家人时都立即出面的挡回去,连送来的礼她都能挑三拣四一顿挤兑,随后连人带物一起撵走。
之前还有分收敛,是怕梵音不悦,可见到自家小姐根本没有反应,反而纵容着她,青苗便不再客气了,撸胳膊挽袖子训人的劲儿也是个厉害的,让梵音看到都连连吐舌。
这时代的女人但凡沾了醋味儿那都是母夜叉啊!
窗外飘落着丝丝雪花,如今已是农历十月的天,屋内架了一个暖炉,乃是张县尉吩咐人送来的。
彩云也没有回去,好似被默认的留在杨家,梵音很喜欢她,每日里也有伴儿说说话,自从杨志远上一次出事后,她害怕寂寞,反而喜欢热闹的日子。
青苗从外匆匆进门,跑到炉边儿暖着手,嘴上笑着道:“大小姐,刚刚看到陈家的人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好像要直接拦着老爷,奴婢要不要去将他们撵走?”
“算了,没踏进这个门里,也没法子撵人家,好歹咱们赁的是陈家的屋子,往后搬远了,想见也没那么容易了。”梵音不愿再提陈家,手上握着笔,在为二胖备字帖。
天凉了,二胖也并不是每天都来,隔上几日来一次,回去的课业自当要多留一些,否则隔天便忘。
青苗有些失望,可梵音这样吩咐她也不能反驳,暖好了手便要来帮着彩云裁衣裳缝被,可还未等坐下,就听门外又有人在敲门。
“一定又是陈家人,奴婢去将她们撵走!”
青苗很快便冲了出去,梵音无奈的摇了摇头,彩云在一旁嘿嘿窃笑,她年岁还小,但也懂了青苗的心思。
“呀,是大少爷!大小姐,是方大少爷来了!”青苗的声音传进来,梵音倒是愣了,起身到屋门口看去,正见到方静之跨入院中朝自己行来。
一件厚厚的狐皮大袄,脑袋上还顶了一个狐皮帽,两只手中各拎一只鸡,再加上龇牙咧嘴的笑容,看上去就像是远处归来的猎户,哪里有县令公子的那番模样?
梵音笑着迎出门,“要恭喜方公子高中了?”
“一个秀才之名,不值一提,昨日回来的太晚,今儿一早去见母亲才知道我走以后你们发生的事,”方静之把两只鸡都递给了青苗和身边的朱九去收拾,他也不急着进屋,与梵音走至一旁道:
“吓坏你了吧?这些天可缓过来了?”
“没什么可怕的,只要父亲无事便好。”梵音看到他眼中满是感慨,“难道是出去不顺?刚刚还笑的很欢,这会儿便愁眉苦脸的了?”
“出去一趟才觉得庆城真是小。”
方静之说完这一句不由望一望天,“果真如杨主簿所说,一步一片天,两步另一分眼界,怀柳,你是不知道邻县中的那么多学子是如何读书的,起码在庆城县内我没有见过,如饥似渴,哪怕整日只有一个馒头果腹也心气十足,我体验不到他们的感觉,却能够看到他们对学识的痴迷和渴望,实在令我向往,可我却没有那样的机遇。”
“因为你乃县令的公子,”梵音没有遮掩,“方公子也莫把对功名的渴望与学识混淆,有些事可不止是你看到的那样。”
方静之一愣,梵音看他道:“什么事都会变,人也一样,你离去之前吴灵娅还是风风观光的八品县丞府大小姐,可你回来呢?她已经是个疯子,吴县丞当初也是寒门学子,我父亲也是,你能分得清他们二人当初科考是对学识渴望、还是对改变境遇和身份的渴望?”
“可我却向往那刻苦的滋味儿……”方静之索性坐了台阶上,“起码比我现在强。”
“能啊,有什么体会不到的?方公子把自己关了家中饿上三天三夜再出来,哪怕吃个硬窝头、喝的是马槽子的水恐怕都是香的甜的,整日里好吃好喝好日子过着不知珍惜,反而还羡慕起寒门学子来?您这是吃的太多了,该清减清减了。”
梵音说完站起身,“要不然……稍后的那一顿我们吃炖鸡,您只喝一碗凉水瞧着?”
“那我岂不是自找苦吃?”方静之撇了嘴,梵音道:“你现在这想法不是自找苦吃?”
方静之愣后不免苦笑,可仔细琢磨琢磨这股子想法的确是有毛病,嘿嘿一笑,倒是又伸手摸梵音的小脑袋,“嘴真刁!”她慢条斯理的斥骂让方静之不知如何评价,虽然说的他哑口无言,但每次都能入心。
梵音急忙躲开,朝着厨房喊:“别杀鸡了,留着在家里下蛋也好,方公子今天吃素,一颗大白菜就够了!”
“呃……”方静之无奈一摊手,只得苦笑摇头的进屋去,“我服了你了,我服!”
进了屋中,方静之把从邻县买回的物件一样又一样拿了出来,送给梵音的自当是笔墨纸砚和书籍,虽说她是个女孩儿,可头发如今才不过半指长,实在用不上发簪发钗这类物件。
梵音自当乐意收礼,这些天陈家人送来的物件她收不得,心里瞧着那珠翠金灿的物件着实发痒,如今县令大人的儿子来送,她便不客气了,不但接连全收,反而还把方静之挂的一串菩提子珠子给要了来。
“……虽说剃了发,可您又不是佛祖的信徒,挂上这等物什作甚?”
梵音伸出小手,“拿来吧。”
方静之无奈的解下来,“莫要小瞧这一串佛珠,是一位京中的高僧前去为庄隐寺行开光大典,邻县的县令大人与我父亲又是同科,所以我才有幸跟去,还得赠一串佛珠,连母亲想要我都没舍得给。”
“这么贵重?是那一位高僧?”梵音没想到这串佛珠有这番来历,也对刚刚的贪心鲁莽略有后悔。
“好像是法乐寺静一大师?乃是来探望他的一位旧识,是一位师太,但我并没有见到师太本人。”方静之刚说出这个名字,梵音便立即惊了,师太?会不会是吾难师太?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