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音虽有十一岁幼女的外表,却不是十一岁幼女的心。
张文擎也好、方静之也罢,关键是自己的父亲,梵音总觉得他有什么事情隐瞒了自己。
“天还早呢,我先做饭去,忙了一上午我实在是饿了,两位公子先坐,失陪了。”
梵音说罢便转身离去,张文擎对于她口中的“公子”不免微有失望,之前她一直称自己为哥哥……
青苗与彩云去帮着梵音上灶,杨志远淡笑的看着张文擎与方静之,“坐吧,等一等便能品到怀柳的手艺,寻常在县衙忙起来顾不上回家,这一天可得让我好好享受享受,你们整日里可随意的来我家中用饭,我可是不成喽!”
杨志远这话无非是说给方静之听,方静之反倒先坐下来,与张文擎谈起了武举之事:
“……说起来我也要问问文擎兄上一次到底怎么回事?那主考官也欺人太甚了,一纸上告到兵部侍郎大人那里夺了他的官!”
张文擎淡淡一笑,没有回答,杨志远笑斥道:
“武将与文人不同,你以为那是礼部的官员吗?莫说上告,即便递上那一张诉状都会被人耻笑文擎无用,”杨志远攥了攥拳,“兵将以拳头为礼,而不是以那一张嘴。”
“原来是这样。”方静之尴尬一笑,张文擎起身朝着杨志远拱了拱手,“杨叔父对武将之众潜移默化的规则都能如此通透,实在让晚辈佩服!”
“什么佩服不佩服的,各行有各行的道理,哪怕是街头卖炊饼的小贩都有他们自己的规矩,众人都卖两枚铜板儿三个炊饼,其他人就不能一个铜板儿三个,那便是坏了这行当里的规矩,是要被打跑的,不说远了,单说我的女儿怀柳,谁敢去动她的那一把大菜刀,她就会翻脸不认人的。”
杨志远端起暖茶抿了一口,随后看着二人笑了笑,“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晚辈受教了!”
方静之起身道谢,杨志远连忙道:“坐下坐下,我们不过随意闲谈罢了,我这就是为了等女儿的饭,哈哈……”杨志远畅笑过后便谈起县中的琐事,既不让习武的张文擎听不懂,更不让走文考之路的方静之迷茫。
而就在他们闲谈之余,梵音看着青苗抑郁的神色更浓,不由问道:“怎么?还这一副模样?”
“老爷说了,要为夫人守一年……”青苗说着眼泪儿都快下来了,“奴婢还厚着脸皮往上硬贴,臊的没脸见人了!”
“行了,稍后再与你说这件事,方静之来了之后与父亲说什么了?”梵音更在意方夫人为何会要把她接走明日去上香,关键是父亲的笑容意味很深……
青苗琢磨后道:“奴婢也不知道,是方公子带了一封方夫人的信,老爷看了以后很高兴,也根本没有提及这件事。”
梵音沉默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自己的后脖颈子发凉,看来真要寻个机会与父亲谈一谈了!
饭菜已经做好,青苗和彩云布置桌席,梵音笑着出了厨房进了屋,“父亲,今儿可是做了一桌的好菜,您可要品一点儿小酒?”
“还是女儿最知我心!”杨志远四处扫量,“上一次张县尉送给我的一坛好酒还没有开封,今日两位贤侄前来,咱们就把它给开了。”
“酒放在何处?我有些找不到,还劳烦父亲起身找一下。”梵音笑眯眯的看向杨志远,杨志远一愣,“那酒不就放在……”
“女儿找不到!”梵音的语气重了一分,盯着父亲的目光也带了点儿怨怼。
杨志远忽然明白过来,站起身往外走,“走走,我去找,忙的物件都寻不到,我也有些记不起放在哪里了……”
梵音与杨志远出了门,屋内只剩下张文擎和方静之,二人对视一眼,还是方静之先开了口,“文擎兄是帮着怀柳妹妹做何事?我可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没有。”张文擎回绝的很干脆,“我也插不上手,只是替她寻人。”
“原来是这样,”方静之微微点头,“明日何时到我家中?我也有心与文擎兄好生聊一聊。”
“方夫人很看重怀柳妹妹?亲自邀她陪同上香,更让你来接她过去住一宿?”张文擎没忍住,直接问出口。
方静之敷衍一笑,“母亲很喜欢怀柳妹妹,也因她曾跟过一位师太剃度礼佛,左右我闲来无事便过来接她,只是没想到会在此地遇到文擎兄。”
“相请不如偶遇,”张文擎看着他,“我也没想到会遇上你。”
“缘分,都是缘分!”方静之笑嘻嘻的道:“杨主簿的酒藏在哪儿了?居然还没找出来?”
梵音坐在屋中看着父亲,杨志远也被盯的有些不自在,“女儿,你如今已经十一岁了,过了年就是十二,父亲如今实在忙碌,顾不得你的事,如今有方夫人出面愿意搭一把手为你早日选婿结亲,父亲也甚是高兴,何况这不过是先订了亲,待你过了及笄之礼再嫁,也是不早了。”
杨志远把方夫人的信拿出来给了梵音,梵音根本没有看,“您就这样的把女儿送了别人手中随意的揉捏?”
“方夫人是个好人,何况你母亲过世早,父亲终归是个大男人,很多事不便插手……”杨志远感慨一声,“这件事一直是我心里的结,怀柳,听为父一次,好吗?”
“不好!”梵音初次斩钉截铁的拒绝,“不提其他的,如今家中的债还没有还完,您拿什么给女儿当嫁妆?何况我才十一岁的年纪,您就考虑着要将我定亲?嫌弃我碍事了吗?”
“不过是结亲,又不是让你马上出嫁……”
“那也不行!”梵音急了,“女儿若是心思呆一点儿,或许明儿您就把我当了一盆水泼出家门了,女儿是没有娘疼,可整日为您操持着家里的事,哪里做的不好?让您这样的操心费神的要撵女儿走?如若真嫌弃女儿的话,女儿就当姑子去!”
梵音知道自己有些胡搅蛮缠,可她就要胡搅蛮缠到底了。
父亲的慈爱她也懂,但前提是她不想嫁,更不想早早的就订下人家,何况她才十一岁?不!冒充杨怀柳的身份是十一岁,她自己其实已经年过十二岁了,但那也是幼龄少女啊?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个道理她懂,可她就是不想随意的被订个压根儿没见过面的人家当媳妇儿,那一辈子过的岂不是窝心要死?
梵音插着腰憋的满脸通红,杨志远也没想到她会反应这样大,好像受了好大的刺激一样,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那里面没有期待父亲的慈爱,而是一股漠然的伤心。
难道是自己想错了?
杨志远有些迷茫了,自己女儿向来是乖巧懂事的姑娘,幼年便能撑起家,而且还张罗着开铺子为自己还债……自己反而把她的婚事交给别人去操持,难怪这丫头会突发怒气,跟自己横眉冷对。
唉,他又不是个女人,哪里懂得小女人的心思?或许这件事真是他的错了。
杨志远不是颐指气使的父尊脾性,见梵音的反应如此大,他便开始在自身上找问题……
“那为父这就去信把明日的事都替你挡了?”杨志远试探的开口,他不想让女儿伤心,因为他更喜欢女儿对他笑,让他能够感念到柳氏的信任。
“去寺庙上香和暖炉会早早都答应了,怎能不去?”梵音没想到杨志远居然会想到要拒绝,那可是方夫人……
杨志远笃定的道:“你若不愿,父亲绝对不勉强,你说吧,你想怎么办?”
“方夫人乃是来信与您说要替我选婿定亲,那不妨您回一封信,只称是谢谢方夫人的关爱,只是我年纪太小,定亲选婿之事不急着早早就订,您也有意为我择选佳婿,起码要过了您这关才能定下来,不妨慢慢的挑……”
梵音琢磨半晌,“反正就是这个意思,您写吧!”她马上就去为杨志远磨墨润笔。
杨志远苦笑着,“才发现你这丫头的主意真多,为父是管不得你喽!”
“父亲……”梵音撒了个娇,“您疼女儿,女儿知道!”
“我挑女婿也好,起码为父的这一双眼睛还是能识得人心的!”杨志远看了一眼梵音,“是为父太急躁了,定为你择一佳婿,女儿等着便是。”
“那也得我瞧着顺眼的……”梵音吐了舌头加一句,杨志远轻敲她的头,“大胆!这等事哪有自行做主的?不过……为父看文擎那孩子不错……”
梵音的嘴角抽搐着,杨志远说着说着又提起了方静之,“静之那孩子也很好!”
“父亲!”梵音咬牙切齿,“快写!”
杨志远连连点头,“好好好,不过为父还是最疼女儿的,女儿最好!”
写好那一封信,父女二人才拿了酒出了屋,可一出门就看到张文擎与方静之在院子里下棋。
死冷寒天,二人冻的满脸通红,方静之还抽着流淌的鼻涕,却仍旧在那里你马我炮的厮杀当中。
杨志远玩味的看着梵音,梵音揉着额头,这俩人……有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