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杨志远回来后,梵音与他说起今天陈夫人突然找上门来要债,并且拿着单据要一百两的事情。
“女儿也不知道您是否在那些票据上面写过名字,便也没有与她硬犟,还得问一问您才行。”梵音说着,她的确没有硬犟,只是让青苗拿了扫帚赶出去而已……
杨志远冷哼一声,“陈家真是……真是越来越不要脸了!”
“压根儿就没有脸,还要什么?”梵音撇了撇嘴,“我已经让赵妈妈的儿子帮忙打探赁房,不管这银子怎么办,咱们得先搬出去再说。”
“搬?搬什么搬?我就不搬!不仅不搬还得让他们求着我。”杨志远真动了气了,“这件事我自会处理,你就安心踏实的住着。”
“我也是嫌这个院子太破……”
梵音一句话让杨志远怔住,随后一想家里又多了青苗和彩云,也的确是不方便。
“那就搬吧,赁屋的银子为父会想办法。”杨志远的眉头多了一分不耐,梵音心里也明白,父亲的主簿之位也已经站住了脚,陈家一而再、再而三的惹了方县令,他如若再对陈家放纵的话,这便是他的错。
无论是家里过日子还是县衙任职,对陈家他都不得不动一动手脚了。
父女二人不提这件事,用过饭便聊着面铺的事。
陈颖芝此时已经没有了寻常那股子自怜自悯的模样,正在凶神恶煞的拿了一个小玩偶在往上面扎针。
这是她花了许多银子请妖婆子做法的小人,里面更有杨怀柳的生辰八字。
她选好时辰、坐好方位拿了细细的针在狠狠的扎进那个小玩偶里,已经是歇斯底里的半疯儿状态。
陈老爷不顾她和陈夫人的反对,毅然将她与王路定了亲,而她已经是待嫁之人。
可这段婚事与她有关吗?那个王路……恶心透顶,即便养着伤却仍旧在调戏着她的丫鬟。
这种人她怎能甘心嫁过去?父亲已经不再拿她当女儿了,而是当成了交易的筹码,这一切怪谁?都怪那该死的杨怀柳,如若不是她的话,杨先生也不会对她如此冷漠,就是那个死丫头破坏了她的大好姻缘!
陈颖芝心里越钻牛角尖,她的手扎的越快,若不是妖婆子告诫不能将小偶炸烂,她早就把这个玩偶捏碎撕碎了!
“杨怀柳,我戳死你,我一定要你不得好死!”
梵音打了一个喷嚏,把被角仔细的掖好,这一宿,她睡的很香甜。
翌日清晨,陈夫人便又堵上门来。
可惜她仍然迟了一步,因为杨志远今日走的特别早,接待陈夫人的仍旧是青苗的扫帚。
“杨怀柳,你出来!”
陈夫人叫嚷着,“昨儿你跟你父亲是怎么说的?那一百两银子到底还不还?如果敢不还,我这就去县衙告状了!”
“去吧,又没有人拦着你。”梵音从屋中出来,昨日父亲已经说过了事情交给他,自己不必插手的话了,这会儿她还真没闲心与她耗费这等口舌。
反正自己手里捧着小暖手炉,陈夫人在外面冻着,她倒不介意陪她磨一磨牙。
“你就不怕你父亲的名声受损?”陈夫人有些气短,其实真让她去县衙告状,她仍旧有点儿心颤。
梵音冷笑着道:“那是我爹,又不是你爹,你管得着这么多?想要去县衙就去,昨儿就是这样一番话,今儿来了还说,您不嫌累,我们还嫌累呢。”
“要走赶紧走,少在这里占了好人地界,我还要扫院子呢!”青苗骂着就拿扫帚在院子里扑腾开了,但凡是灰土石粒一概往陈夫人那里扫。
“哗啦”了几声,陈夫人上蹦下跳,彻底的被惹急了,“我这就去告状!这就去!”
“不送了。”梵音朝她摆了摆手,陈夫人一怒便出了门。
梵音给青苗使了个眼色,青苗到大门口看着陈夫人的去向……
可原本陈夫人想要回家,孰知一回头正看到青苗叉腰在笑着看她,明摆着是嘲讽她不敢去县衙。
“我、我这就去县衙!”陈夫人的脑子被气愤充斥,已经没有了分毫理智。
牛妈在一旁劝着道:“夫人,要不要跟老爷商量下?”
“商量,什么都跟他商量,他都已经把我和女儿卖了银子了!”听牛妈提及陈老爷,陈夫人的火更冲,“如果不让我去县衙告状,我就死在这儿!”
“快走快走,去县衙。”牛妈吩咐着轿夫起轿,她则心中不踏实,连忙派人跑回院子里去告诉陈老爷。
可惜此时的陈老爷正在县衙内,比陈夫人还早到一步。
但他并非是来告状的,而是被直接抓来的,因为陈老爷在卖陈家庆城县内的酒楼地产,准备拿着去沁县再投银子做买卖,可就是卖的时候卖出错了。
因为县衙黄册上的亩数与他卖的数额不符,这便涉及到一个税的问题。
说起来此事倒又要追溯到吴县丞的身上了,因为黄册上的数额不符便是他们二人所为,拿了陈老爷每年的孝敬,按照黄册上的亩数收税,这是潜移默化的贪赃受贿。
可吴县丞现在养病在家,这些事便都归到了杨志远的手里掌管,其实他也没有故意拿捏陈家的意思,只是昨晚听梵音说起陈家闹事,早间又得知陈老爷在卖地,于是便拿出了陈家的黄册看了两眼。
可这般一看就看出了问题,当即便向县令回禀。
方青垣早就看陈家人不顺眼,与那穷县的王家结了亲之后便在庆城县内耀武扬威的,连衙门口卖豆腐的大妈都知道陈家望门寡的闺女要嫁县丞的儿子,卖房卖地要离开庆城县了。
恶心!
恶心透了!
方青垣听了杨志远的回禀,这件事于公于私他都要查、都要管,因为数额很大了!
两千亩地,黄册上只有八百亩,按照齐国的税法,每亩地年税是一斗米,两千亩便是要两千斗,十斗一石,便是两百石的税,可一石米是三百文钱,税银每年便需要交六十两,可是黄册上只有八百亩,便是八百斗米,只需要交二十四两,那另外的三十六两银子哪里去了?
一年三十六两,十年就是几百两,何况单纯陈家这一户人家就昧了这般多的税银……
方县令倒吸一口凉气,如若把黄册上挨家挨户的亩数核对一遍,那可不知要出多少的错了!
“查!一定要狠狠的查!”方青垣下了狠,虽然他刚刚心中有些埋怨杨志远在这时候多事,可看完他核对的数目之后便没有了埋怨之心。
即便他进了京,黄册上的亩数与税也是个隐患,这都是在他任职期内出的事,即便他离开此地进京任职,也照样能够找到他的头上。
庆城县是农耕富乡,这是京中都另眼相看的,既然如此,反倒不如自己下狠,大力严查一遍庆城县内的各处死角漏洞,即便走也要走得潇洒自如,或许更能得一个美名好评。
杨志远得了令,当即便去找了张县尉,二人商量之后,陈家便成了第一个要严厉打击的对象,县衙也把所有的司隶衙役派了出去,横扫庆城县周边的农耕田地。
陈老爷跪在县衙的二堂内战战兢兢的交待着,说话都已经有气无力了,心中只恨自己是哪根弦儿搭错了筋,居然忘记了县衙黄册上只有八百亩的事!他……他这是做什么孽啊!
可陈老爷忘记了什么叫一日倒、万人骑。
他被县衙抓去的消息一传出后,陈老爷酒楼里的大厨子率先扔了菜刀不干了,伙计们纷纷开始要工钱,茶馆唱曲儿的姑娘更是跑到县衙来告状,声称被陈老爷占了便宜还惨遭威胁。
消息一传出,连为他务农的农户都不干了,说陈老爷收了粮到冬日里不给吃的,硬是让他们装成苦农去拿县里给农户的补助粮来换。
一时间县衙的热闹是传开了,而陈夫人赶到时见到县衙居然围了这么多人,还不清楚怎么回事。
有人看到了她,当即指着便喊道:“这个恶毒的婆娘来了,大家快跟她要债!”
一声喊起,齐刷刷的目光投来,若不是陈夫人的脸皮够厚,她险些要被瞪死。
“什么要钱要钱的,我是来告状的!”陈夫人大嚷,却不知被谁推搡了一跟头,“告状?你这婆娘还有脸皮告状?我们也是来告状的,还钱!”
乌泱泱的要钱声起,把陈夫人彻底的吓呆了,这些人可没有杨志远的文人羞涩,上前抓头发的、撕衣裳的,直接掏了胸窝子里拿钱袋子的全都齐了。
陈夫人彻底的理解了什么叫做蹂躏,等她缓过神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比路边儿的乞丐还破烂了,下人们也没得了好,挨打的挨打,挨骂的挨骂,全都跟着遭了秧。
忽然众人都停了手,陈夫人惊愕的抬起头,正看到杨志远那一张公正无比的脸。
“杨志远,你还钱!”陈夫人厉声叫喊,可她因惊吓过度,喊出的话谁都听不懂。
杨志远冷哼一声,吩咐身边的衙役道:“带上堂吧,县令大人还等着呢。”
“是。”
衙役们的火棍一叉,正将陈夫人给直接戳了进去。
而此时的陈颖芝在家中听了丫鬟的回禀,惊愕的道:“你说什么?你说杨怀柳还乐滋滋的跟门口大妈聊天?她不是应该病的吗?她不是应该死的吗?她不是应该痛不欲生的吗?骗子,都是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