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冯野不禁惊疑反问,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而这时,脚步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映儿进来了。她讨好地笑着为冯野奉茶,却似乎太过紧张,脚又在旁边的桌腿上绊了一下,顿时半盏热茶尽数泼到冯野的衣裳下摆。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她吓得面无人色,抡起袖子就要给冯野擦拭。
“算了。”冯野格开了她,顺势站起来,正好找到了借口,避开席容的追问:“陛下,臣现在一身狼狈,先回府去收拾。”
席容在心底轻叹了口气,脸上却还是保持微笑,点头允他告退……
接下来的日子,她和冯野再未私下见过面,而她和冯绍的关系却日渐紧张。
席容在朝堂上不再咄咄逼人,相反她更像是个耐心的聆听者。她总是安静地听完各方陈述,然后在足够的思考之后才开口,言语温和中肯,却往往能却中要害。甚至就算涉及到冯野和冯绍两派之间的利益纷争,她也要么四两拨千斤,将问题淡化,要么就就干脆公平公正,不偏不倚。
若是她存心打压自己,那么冯绍可以找到借口加以驳斥,使群臣见识她的偏袒和浅薄,可她如
此处理,却不给人落下攻击她的口实。而且她还给予那些始终游离在两派之外忠于王朝正统的臣子们真正参政谏言的机会,认真听取他们的建议,适时适度地回以采纳。如此一来,朝中的力量又开始暗暗分化出新的一派——中立派,而且日益团结。
冯绍的心情越来越郁结,他担心席容真的会成为挡住他道路的绊脚石。若到了那时,他不敢确定,自己会否痛下杀手……
冯绍终于忍不住,在某天下午,进宫去找席容。他仍是不希望自己和她走到剑拔弩张的那一步。对她,他心中永存怜惜。但当他到达寝宫时,如月却告诉他席容并不在殿内。“那她去了哪儿?”冯绍问。
如月凑到跟前来,轻轻摇了摇头:“她出去时只带了映儿,不许其他人跟随。”
冯绍眉头一皱,如月忙又补充:“但据跟着的人回报,她应该是去往先皇的寝宫方向。”
? ?先皇?冯绍眯起眼睛,二胡不说,站起来就走,走了两步又回过头:“给我把她盯紧点。”
“是。”如月忙讪笑着答应。事实上如今这殿里的人已经被席容换掉了大半,若干仆役都是席容从其他宫里随意抽调过来的。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被调换。
冯绍出了寝宫,在某个转角一拐,踏上一条偏僻的小路,走了没多久,便到了先皇寝宫之外。
整个皇宫大约分为两半,一半便是如今女皇日常起居的地方,另一半则是包括先皇以及他以前的妃嫔所居住的寝宫。先皇死后,之前受过宠幸的妃嫔悉数陪葬,未受过宠幸的则遣散出宫。而即位的女帝又不可能有三宫六院,所以后方许多宫殿便几乎废弃,久无人居。
她现在到这里来是想做什么?冯绍背贴在宫墙上,警惕地看着周围的动静,随后腾跃而入。沿着回廊小心地前行。他最终在先皇的书房外看见了映儿的身影。
他即刻进入旁边的屋子,再翻出后窗,悄悄到了书房的窗外,见席容果然在里面,正在书架上翻找。眼神凝了凝,他身形轻巧地破窗而入。
席容大吃一惊,盯着眼前的他,却没有出声。
“你在找什么?”冯绍压低声音问。
“只是随便看看。”席容微笑,扬了扬手中的卷册:“多学些帝王之术,勤能补拙。”
冯绍冷笑着反问:“你的御书房中,书还不够看么?”
席容微低着头,慢慢翻着书页,吐出一句:“我只是在想,或许先皇的书能告诉我一些我不知道的事。”
冯绍一怔,随即问:“你究竟想知道什么?”
席容抬起头来,和他对视:“你说呢?”
冯绍欲言又止。
“不要对我说知道太多对我没好处,你明白的,我能走上这条路,就势必要知道一切,不然我不会停止。”席容的眼神决绝。
冯绍愣了半响,只吐出一句话:“你不要玩火。”
“我知道,你已经被我惹恼了,是不是?”席容嘴角微翘:“那么你现在便告诉我所有的秘密,我就可以离开,不再挡你的路。”
冯绍的唇抿出坚硬的线条,喉结滚动了几次,但最终他还是回家:“不行,现在还不是告诉你的时候。”
席容的眸中一闪,淡笑着点头:“好,那我便慢慢等到那个时候。”说完,便如同视他于无物,继续在房内四处翻看。
他默站了半响,走到她身后,抓住了她的手腕,深深地看着她:“就算是对你,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不要一再挑战。”
“我没有挑战你的耐性。”席容语气轻松:“我不过是在其位,谋其政,尽皇帝的本分。”
“那并不是你的皇位。”冯绍反唇相讥。
席容也不恼,望着他笑笑:“谁能坐上去,皇位就是谁的,其实你自己心里了是这么想的,不是吗?”
她在影射他想篡位?冯绍挑眉,干脆不避讳:“既然你知道,就更不要挡我的路,否则……”
“否则就要动用你的幽冥卫?”席容漆黑的眸中,似有寒光,一掠而过。
冯绍蓦然松开了她的手腕,再没说话,转身自原路隐没。
席容独自站在那间书房中,怔神片刻,又继续翻书,但找遍整个书房,她并未找到和当初她在水晶棺底拿到的旧书类似之物,也未找到其他的线索,只好离去。推开门,见映儿正坐在廊间,竟然已经睡着。
她走过去轻咳一声,映儿惊醒,差点从栏杆上跌下来,站在她面前干笑:“陛下,对不起,晒着太阳我就……”
她点点头:“走吧。”若是映儿真睡着也好,至少不会察觉方才房中的动静。
主仆二人在人烟寂寥的后宫群之间穿梭前行,席容看着不同的殿阁名字,都甚为雅致不俗,感叹先帝倒也是至情至性之人。突然,她的脚步停了下来。她看见在某天僻静的角落有栋小楼,叫做“惜兰阁”。心中忽然想起了她娘在天明国的名字——兰惜蕊,她立刻快步向那边走过去。
映儿在她身后愣了愣,也赶紧跟上。
然而当她进了惜兰阁,却只见一片蒙尘的大厅,空空荡荡,甚至连桌椅都没有半张。她不甘心,又沿着木梯,上了二楼,依然是空无一物。这里仿佛就是从来无人居住的废弃之处。可为何会有那般美好的名字?席容疑惑。
“哎哟。”这时,楼下响起映儿的惨呼。
席容走到楼梯拐角去观望,见她正坐在地上,抱着右脚眼睛直流。
“又怎么了?”席容叹气。
“奴婢刚才……想跟着主子上楼……结果一时心急……又摔了……”她可怜兮兮地低头头。
席容无奈了,走下楼去,看到她脚上的粉色绣鞋顶端已经有破损,隐约可见血渗出。
“算了,回去吧。”她摆了摆手,先行离开,映儿从地上艰难地爬起,一瘸一拐地跟在她身后。
出门之后,席容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惜兰阁”三个字……
她一路思绪万千,又要等待脚伤了的映儿,许久才终于回到寝宫,如月迎上来,说冯绍前来找过她。
她淡淡一点头,是了内室,默默品完半盏茶,忽然开口:“来人,将宫中管理历代妃嫔纪事的人叫来。”
门外的如月顿时一愣,随即立刻向暗处的某人使了个眼色……
当管理后宫存档的宫人来到寝宫,席容放下手中的茶杯,开门见山:“先帝的妃嫔存档可还在?”
那宫人一怔:“应该在。”
“应该?”席容似笑非笑地扫了她一眼,那宫人顿时一颤,慌忙解释:“已经过了十多年,期间又几经易手,所以……”
“将册子都拿过来。”席容摆了摆手,那宫人只得领命前去。
拿来的卷册已经泛黄,席容随手翻了翻:“都在这里了么?”
“是。”那宫人回答。
席容挥手让她先下去,自己拿着那卷册进了内室细看。卷册将各妃嫔的姓名来历以及进宫之中受宠幸的次数,以及随着身份升降所辗转的住处都记录得很清楚。
然而,席容并未从中找到任何关于惜兰阁的线索,似乎从无人在哪里居住过。而这些妃嫔之中,也没有一个人叫兰惜蕊。席容觉得不太对劲,又将卷册竖起,仔细验看许久,最后发现书轴上有两处纸张被人裁掉所留下的痕迹。心中顿时了然,这其中必定差了两个人的记录。可是,为什么是两个人,这两个人又分别是谁?
她走出内室,传令将那个宫人再叫来查问。
然而那人来了之后却是一问三不知,说自己自接管之日起,从未碰过典册,根本不知道是何时
缺了页。
这结果倒也在席容的意料之中。既然有人裁掉手页,便是不想让她知道,而她若是执意逼问,无疑是生生将这老宫人逼上死路。没有再问,她摒退了那人。今日倒也不能说全无收获,由此可见,她娘兰惜蕊极有可能就是先帝妃嫔。再联想到当日凤歌的激烈反应,她突生一念,却又觉得不敢深想。在房中反复踱步许久,她终于还是逼迫自己先上床入睡。有些事,不能太操之过急。
而那一夜,冯绍也同样几乎彻夜未眠。就算今日他销毁了那两张纸,却无法阴断席容继续追查的脚步。而他并不想那些秘密这么早暴露于人前。现在还不是合适的时机……
终于,天还未亮时,他去了天牢。
当凤歌被他叫醒,迷蒙中带着讶然:“你这时候来做什么?”
他径自走到她身边,压低了嗓音说:“什么都不要告诉她。”
“你说谁?”凤歌疑惑地盯着他。
“席容。”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叫她的名字,而不是叫容忍。或许是在为她已经越来越不像他心 . ?的那个容忍了。
凤歌愣了愣:“告诉她什么?”
“无论什么,凡事她问你的,都不要回答。”冯绍叮嘱。
凤歌在这一刻又想了那天席容来时问的问题,心中猛地一惊。“冯绍,你究竟……想要隐瞒什么秘密?”她低声问,藏在被子中的指尖微微发颤。
冯绍眼神阴鸷:“不要问。”语毕他便立刻离开,再未回头。
凤歌怔怔地坐着,脑中仿佛一直交错出现着两个场景——冯绍冷笑着说:“你不过是个野种。”还有席容当时问她:“你知道兰惜蕊是谁?”她蓦地打了个寒噤,又缓缓摇头……
如冯绍所料,席容在次日晚上,便来了天牢。可凤歌这一次始终背对着她,朝墙躺着,不理不睬。席容站了半响,终于叫来狱卒开了门,自己走了进去。
而刚刚接近凤歌床边,她突然一跃而起,掐住了席容的脖子,厉声说:“你居然敢进来,不怕我杀了你么?”
“如果你愿意同归于尽的话,好。”席容镇定地看着她。
凤歌胸口剧烈起伏,但最终还是慢慢放下了手。的确,她现在才是女皇,自己轻举妄动,不过是死路一条。何况自己武功被废,不过是色厉内荏。“你来找我做什么?”凤歌坐回床上,冷冷地望着席容。
席容也在旁边的石椅上坐下,和她面对面:“想不想知道我去了天楚之后的奇遇?”
原来她这大半年竟是去了天楚,她倒是处处有人疼。心中更加分忿然,她恨恨地瞪了席容一眼:“不想。”
席容看着凤歌直白的情绪反应,不禁莞尔。这一刻,她觉得凤歌也有些孩子气。
“笑什么笑?”凤歌恶狠狠地吼。
席容敛起笑容,正色望着她:“我在天楚,遇到了一件奇怪的事。”
凤歌别过头去,表示自己不感兴趣,心中却又不禁有丝好奇。
席容看穿了她此刻的心思,继续讲述:“天楚皇宫里,有个地方叫束心阁,里面有口装着水晶棺……”说到这里,她故意停住,果然,等了半响,凤歌又是狠狠一瞪:“既然说了,怎么不说完?”
席容一脸无辜地看着她:“你不是不想听吗?”
凤歌顿时恨得磨牙,这女人还真是过分!她立刻躺下,如最初那样背对着席容。
席容撇了撇嘴,接着说:“棺内是一具白骨,可是据说,她年轻的时候也有一张和我们相像的脸。”
凤歌的背影顿时一颤,回过头来,愕然地望着她。
“你不知道她是谁吗?”席容紧紧盯着凤歌。
她说不出话来。
“有人告诉我,那是我的娘亲兰惜蕊。”席容缓缓说出这句话,看着凤歌的脸色变得煞白。
“不可能。”这三个字凤歌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寒凉而带着颤音。
“为什么不可能?”席容追问。
“因为……”凤歌猛然想冯绍说过的话,死死将差点冲口而出的后半句卡住,然后垂下睫毛,再不看席容。
席容看了她半响,从袖中拿出那两个卷册,声音低沉:“因为……她就是这册子里缺省的两人之一,是么?”
凤歌瞥了一眼,脸上更是血色全无,最后只颤抖着嘴唇,吐出三个字:“你出去。”
席容坐着没动,凤歌却激动起来,回过身厉声呵斥:“我让你出去,快走。”
席容慢慢站起身来,俯视着她良久,终于说出了那个埋藏在心底的猜想:“她是不是……也是你的母亲?”
监牢里一片沉默,凤歌微垂着眼睑,似在极力压抑自己的情绪。但最终她还是没忍住,猛地起身和席容以峙,因为激烈,面色已开始泛红:“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告诉你,绝无这个可能。”语气那般坚决,不知究竟是对席容还是对自己在强调。
她的脸上浮起一层倨傲的光华:“我的母亲在我出生的前夜梦中有凤凰鸣唱,而那时恰逢我父皇御战大捷,班师回朝,还未进城门,便有高僧途中拦截,告诉他天降凤女,必将永佑我天明国平安,因此父皇为我赐名凤歌,并依照天命立我为皇太女,继承国祚。”
凤歌的眼神转向席容,不屑之极:“我是这世间几百年所出的独一无二的真命天女,怎可能与你有所瓜葛?”
席容静默,凤女的传说在天明国的确是近乎神话的传说,她也曾和所有人一样羡慕过,崇拜过。若不是她亲耳听彦祖说起自己的身世,她万万不敢将自己和凤歌联想到一起,然而现在,丝丝缕缕的线索都将她的猜测推往那个方向,由不得她自己怀疑。
可看着此刻的凤歌,席容却忽然有丝不忍心。
曾经高贵的人生,跌落入这样的低谷,这已经是她最后赖以寄托的骄傲了吧?固执地坚持,自已天命所归的身世,遇着自己不丢掉最后的希望和尊严。
席容目光中的怜悯激怒了凤歌,她立刻一掌搡过去:“滚。”
席容往后踉跄了半步,但没有还手,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而去。
却在出监牢之前的一刻停下来,声音轻缓:“等我找到了我想找的真相,如果可以,我会把属于你的东西还给你。”
凤歌怔住,视线随着她的身影移动,忽然又醒过神来,抓起桌上的粗陶茶杯,狠狠地朝那背影掷去:“我不要你的同情。”
并未砸中席容,可碰在墙上的碎裂声仍在她心中绽开,如一朵颓然而落得水花。这一刻她忽然觉得难过,为自己,也为凤歌。她们都不过是这乱世中漂泊的浮萍,谁也不比谁可怜,谁也不比谁幸运。一个执着于寻找真相,一个执着于逃避现实。谁都做不到放下,所以自困于无边苦海,永不得解脱。
当她走出天牢,看向星空,眼中有沁凉的湿意。她忽然在想,若是那一夜她没有听见那些秘密,该多好。一辈子任由彦祖骗住自己,留在他身边,依赖他的怀抱,只单单纯纯地守着谎言中的幸福。
那样也就不必打扰凤歌的生活,她可以永葆与生俱来的荣光,至少幻梦的表面能保持完整,不被彻底打碎。
她沉沉地叹出一口气,背后响起了映儿的声音:“陛下,您出来了啊?”
忙收敛了情绪,她点了点头:“走吧。”
两个人在夜色中沉默地前行,许久,映儿挪到她身边,小心地说:“陛下您好像……不高兴?”
席容笑笑:“没有。”
“我刚才……听见您叹气了。”映儿睁着一双晶亮的眼睛,声音胆怯,却又锲而不舍。
席容的眼中有丝怅然:“人总会有叹气的时候。”
映儿歪着头:“叹气一般是因为忧虑,后悔或是思念,陛下是为了什么呢?”
席容一怔,她说的原因似乎都有几分。但一切情绪她都不能对外所道,只将眼神投注于前方的路,轻声说:“走快些吧,已经很晚了,早点回骈歇息。”
“是。”映儿没有再追问,眼中却滑过一丝不知名的光芒……
席容去天牢再探凤歌的事自然很快传到了冯绍的耳中,他在次日夜里,便又去了一次。到的时候已近二更,却见凤歌仍抱膝坐在床上,并未睡觉。甚至直到牢门打开的一刻,她才意识到有人来
了,茫然抬头望他。那一刻她迷惘无助的眼神让他心中一刺,走到跟前,放柔了声音:“你在做什么,怎么还没睡?”
“冯绍,我到底是谁?”她呐呐地问。
冯绍愣住,随后握紧她的肩膀,和她对视:“她对你说了什么?”
“她说她的母亲也叫兰惜蕊。”凤歌惨然一笑。昨日席容走后,她强撑的骄傲就彻底崩溃。
兰惜蕊,兰惜蕊,兰惜蕊……这名字如同魔咒,困扰得她寐不成眠,食不下咽。她告诉席容绝无可能。却又在心中极度恐慌,那种可能性。如果,如果那个猜测是真的……
“不要胡思乱想。”冯绍看着她眼中的惊惶,出言制止。
“冯绍你告诉我,不是真的,对不对?她弄错了,有人在骗她,是不是?”她抓着冯绍的衣襟摇晃。
冯绍在那一刻,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随后将她捆进怀里:“对,不是真的,她弄错了。”
凤歌身体的颤抖终于慢慢止住,蜷缩在他怀里,闭上眼睛。半响,她喃喃地说:“你杀了她好不好?我讨厌她……”她不敢说自己心中比讨厌更深一层的是害怕……害怕席容将要揭露的秘密,自己承受不了。
冯绍抿紧了唇不语,心中却因她这句话引发了波澜。他近来已经越来越后悔那一日他在朝堂上的选择。只是硬忍着,还未动杀机。可现在的席容的确让他快要忍无可忍。他或许真的该给她最后一次警告……
接下来的几天,格外平静,无论是宫内还是在朝堂之上。
冯绍再未提出任何尖锐的谏议,或者针对冯野,对其他人的进言也极为温和,睁只眼闭只眼地放过。他似乎真的接受席容是女皇,而自己不是摄政王的事实了。
其余群臣本来对于这个突然回返的女皇心中仍有疑虑,但近日她在朝堂上的表现,的确可圈可点,如今连冯绍都已如此服从听话,他们自然也再无抗拒之心。于是乎,朝堂上看起来一团和气。
但席容却觉得这气氛并不寻常。那日在先皇书房冯绍对自己的不满如此鲜明,怎可能在短短的时间内便消融?越平静的海面往往隐藏着越汹涌的暗流。他装,她便也装,同样平静,以不变而应万变。
果然,在某个月黑风高之夜,帝都再发血案——两朝老臣李成裕死于书房之中,头顶正中央竖直插着一柄利剑,如同预示着天赐的惩罚。而这李成裕,正是席容登位之后兴起的中立保皇派的重要领头人物。这分明是示威。
当消息在早朝上炸开,中立派的其他人在义愤填膺的同时,也在观望席容的态度。若是她此次息事宁人,那么这个女皇依然是扶不起的阿斗,不保也罢。
冯野也为席容担忧,怕这一次的事件会毁掉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威信。
而席容在冷眼旁观所有人的表情,最后定在冯绍脸上。他的戏倒是演得精致,眼神一如其他人般痛惜,毫无破绽。他甚至还带头恳请席容查明真相,还死者一个公道。
席容并未急着开口,而是静静地与他对视。
最初时冯绍的眼中还保持悲伤,可时间久了,席容仍是从他的眼底,看到了一丝嘲讽。
她也在此刻开口,声音不高,却足够清晰:“此次李大人的凶案,倒是与以往幽冥卫的手法不同。”
众人皆愕,这还是玉阶之上的人第一次主动提及幽冥卫。以往即使下面的人颇多猜测,上方的主子都是含糊其辞一笔带过。
冯绍也在此刻快速的垂下眼睑。他也同样未想到席容竟会如此直白不加掩饰。
幽冥卫本应是殿堂之上最禁忌的话题。
“据闻幽冥卫犯案,大多是全家灭门,此次却是只诛杀了李大人,甚为蹊跷。”席容悠悠道来,却有暗刃割心,她又忆起了那惨痛的一夜,划在冯绍脸上的眸光,更为锐利。
中立派胆大的人担心她如此说是为幽冥卫脱罪,站出来直谏:“请陛下详查此案,不仅是为李大人雪恨,也是安抚忠臣惶惶之心。”
“这是自然。”席容点头,随即微微抬起下巴:“冯绍冯野二位王爷,朕知道你们日常事务繁重,但能者多劳,此案朕还是要拜托二位,务必给李大人之遗属一个公正清明的交代。”
某些臣子的眼底又见忿然,觉得席容让冯家兄弟查案,无非是有心包庇。
席容并未解释,照例退朝先行离去。
群臣陆续散尽,冯野也默然离开,冯绍随后跟上。两人并肩前行,附近的人,自动退避了老远
。
“大哥觉得此案该从何查起?”冯绍微微一笑,问道。
冯野并未做声,只抬起叟,瞟了瞟人,便又转开了目光。
“养虎为患。”冯绍说这个词时,声音轻,但语气重:“我早说过,她迟早有一天会将冯家踩在脚下。”这一次他不说“你我”,只说“冯家”,表明他们之间共同的利益。
冯野沉默了半响,吐出一句话:“或许这是我们欠她的。”
“欠她的情要用江山来还吗?”冯绍挑眉反问:“父王一生劳碌,就为了你拿江山来换美人一笑?”
冯野的眼神顿时一跳,他对父亲总还是存了愧疚,毕竟辜负了其遗愿。但他对席容太无奈,有些事他怎么都不能说,可看着她深陷险境,却又担心。
冯绍现在已经出手,这次是李成裕,或许下一次就轮到她本人……
“别伤了她。”冯野声音低沉。
冯绍的眼神微微一滞:“我也不想。”若是别人,他根本不会给这次警告的机会。只因是她,他才没直接动手。她不能怪他,登上那个宝座便是他此生的使命,他必须做到。若她还是那个不问世事的容忍,他会一辈子将她放在心底最深处珍藏。可她却偏要屡屡挑战他的底线,让他不得不将她从心里硬逼出来,逼到自己的对立面。他回头望着巍然屹立的凤御宫,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此时的席容正坐在内室的床边怔神。她不是不明白冯绍给自己的警告。再接下来就应该是她了吧,她苦笑。
“? Y,T陛下,用点心吧,你早膳都没吃。”映儿的声音脆生生地在门口响起。
的确,因为李成裕被杀一事,她连早膳都没来得及吃,便直接上朝。想起那个老臣,她不禁唏嘘。本已是古稀之年,却不得善终。她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心中难免愧疚。“备马出宫。”她下令。
映儿怔了怔,将糕点放到桌上,前去准备。
席容却毫无胃口,只略整仪容,便去了外厅。
如月方才已从映儿处得知席容要出宫,此刻忙迎上来,却又不好明摆着打探,只能讪讪地说今日风大,不宜出门。
席容未多加理会,只摆了摆手。
“陛下,去哪儿?”上了马车,映儿问道。
“李成裕李大人家。”席容回答,伴随着一声沉叹。
映儿掀开帘子转告了车夫,又缩回来,坐在一角,小心地观察席容的神色,没有多加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