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听风找到初衔白的所在并不费力,但考虑到她有意躲避自己,也不好上去劫人,毕竟那就违背天印的嘱托了。虽然因为段飞卿的事对天印有些怀疑,男人之间的承诺却是重于泰山,何况他也是真心想帮初衔白,自然不会食言。本来他想派人暗中保护初衔白,后来一想锦华夫人的朝廷背景,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再说寻找段飞卿也需要人手。
就在这当口,珑宿从西夜回来了。他领着唐门弟子在那里多留了几个月,始终未曾寻到天印的踪迹。西夜王最近在都城加派了兵力巡查,他们便不得不回来了。
唐知秋的伤势尚未痊愈,披着件袍子坐在堂中听他禀报完情形,桀桀冷笑:“魔教是那么好除掉的?段飞卿比他老子可天真多了。哼,天印也是个蠢货!居然为个女人送了命!”
珑宿本想告诉他前因后果,不过结果都一样,想想也就无力反驳了。他行礼告退,刚到门外,有个弟子来通知他,听风阁主希望见他一面。
珑宿颇为意外,他与尹听风几乎没有接触过,而且严格算起来还是对立双方,他居然会来找自己,真是意外。
尹听风没有进唐门来,珑宿出了大门,便见路上停着一辆夺人眼球的华贵马车,八名白衣翩跹的美男子垂手而立,果然符合听风阁主的招摇做派。
楚泓走了过来,引着他登上马车。尹听风端坐车内,姿态优雅,神情却很焦急。
“你来了就好,快点告诉我,这几个月西夜形势如何?”
珑宿有些好笑:“以听风阁的耳目,完全用不着问我吧?”
尹听风皱眉:“难不成你想要我出钱买你的消息吗?”
珑宿翻个白眼,决定还是直接说好了,省的跟他在钱的问题上纠结。“衡无已经死了,西夜王特地出来宣布了他的死讯。”
尹听风有些诧异,好一会儿才开口问:“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珑宿摇摇头:“我只知道他是死在王宫里的,西夜王的说法是,他在王宫里宴饮时突发重病而亡。”
“也就是说,西夜王压根没提到中原武林?”
“是的。”珑宿刚才见识过唐知秋的态度,也不会再指望跟他探讨出什么解决之道,便干脆将知道的都告诉了尹听风:“我们回程途中,听说西夜还曾借此事派专使去玉门关找西域都护使理论过,甚至扬言要中原皇帝给个公道。谁知西域都护使闻言只不轻不重回了一句:‘绿林之事罢了,何须置于庙堂?若都如贵国插手武林是非,岂非徒增纷乱?’专使大概是听出他反要怪罪西夜挑起事端的意思,不敢多言,便灰溜溜回了都城,此事不了了之。”
“也就是说……”尹听风斟酌着道:“西夜王其实是想拿中原武林大做文章的,既然如此,如果衡无真是死于天印之手,那他肯定不会遮掩,反而会大肆宣扬才对。”
珑宿皱着眉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这般看来,衡无应该是死于西夜王之手。也是,此次中原武林集中扑过去,西夜王对衡无那点刚建立的信任必然土崩瓦解。假若天印和衡无在暗道中一路斗到王宫,那么最后必定会被西夜王一锅端。毕竟王宫有千万禁军,他们武功再高,也有力竭之时。”
珑宿叹息,显然已是默认了他的推测。衡无死了至少还有个冠冕堂皇的宣告,天印死了,谁会在意?
他们都很清楚,天印此次,绝对是凶多吉少了。
话已说完,不曾有进展,心情倒是更加沉重了。尹听风趁机又问了段飞卿的消息,珑宿道:“未曾收到他的死讯,我想他必然还活着。”
尹听风自然相信他还活着,只是不知道他到底身处何方而已。
再无他话,珑宿便要告辞,下车前忽然问他:“初庄主现在如何?”
尹听风长叹口气:“这个也许只有她自己知道。”
任何惊心动魄或是跌宕起伏都经不起时间的涤荡。中原武林元气大伤,江湖归于太平,似乎已经无人记得曾经发生过的事。
所幸有所回报,过了一年,皇帝下旨在玉门关增兵驻守,也许目的是为了约束中原武林进入他国“作乱”,但至少也威慑了西夜,使其彻底收敛。
尹听风仍旧不断一直打听着段飞卿的下落,却始终没有结果。这期间倒是传来了魔教复苏的消息。
衡无生前跟教内的四位长老多有隔阂,所以当初中原武林与之对决时,几位长老并未出现帮助,反而带着分坛主们退隐不出。此时想来,倒像故意借中原武林的手除了这个衡无一般。如今衡无一死,群魔无首,几位长老便又回来主持大局了。
魔教毕竟在西域百姓心中地位极高,指望将之连根除尽也不可能,所以尹听风对这个消息并不意外。
初衔白对此自然一无所知,她走遍了名山大川,人像是也成了其中的一草一木,看透了生死无常,觉得一切不过就是世事运转。
锦华的身子越来越颓弱,但她的精神永远是旺盛的。那一日二人乘舟渡江,她忽然问初衔白:“你想不想去西域?”
初衔白扭头盯着水面的倒影:“去西域干什么?”
“你知道干什么,也许他并没有死。”
“他若没死,应该会回来,若没回来,那便是不想回来了。”
锦华深深叹息:“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如果我的身子不是一直拖着,你应该可以去找他。”她说着朝初衔白怀里看了一眼。
初衔白的怀里抱着襁褓。
“孩子总要见自己的父亲。”
初衔白垂头看着怀中孩子熟睡的小脸,不发一言。
没多久二人靠了岸,在一间茶摊里休息时,只听旁边有人在说着江湖各派的八卦。
初衔白怀中的孩子醒了,忙着照顾,本来并没有在意,直到锦华推了她一下,低声说:“没想到靳凛居然真做了天殊派掌门了。”
初衔白这才凝神去听,果然有人在说此事。不止天殊派,其他门派最近也都有变动。
今年刚入春的时候,德修掌门以年事已高为由,退隐不问世事,靳凛便继任了天殊掌门。之后是青城山的尘虚道长,他从西域回来后受了伤,一直不见好,便也传位给了得意的弟子。没几个月又轮到了璇玑门,玄秀忽然隐退,出乎意料的选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徒弟继任掌门,此举甚至惹得几个年长的徒弟闹了许久的情绪。这之后便是唐门,天印既然还没回来,自然是尘埃落定,唐知秋笑话一般在悬空了这么久之后又坐上了掌门之位。
不过他不怎么高兴,因为对应着的,老对头段衍之又回来重掌青云派了。虽然他们现在似乎更应该为同样的不幸而握手互相宽慰一番才是。
“看来我们真的太久不问世事了。”锦华看看初衔白的神色:“你想不想回天殊派看看?”
初衔白想了想:“还是算了,那里于我,本也没什么意义。”
锦华只好不再多言,她明白,初衔白不去,是因为那里有太多的回忆,不是有关天印,就是有关她师父玄月,都会叫人伤感。
时已入秋,用不了多久便会渐渐寒冷,二人此时还处在北国,锦华便提议接下来去南方过冬。初衔白欣然应允。
可惜并未能按原计划踏上南下之程,上路的前一天,锦华猝不及防地病倒了。初衔白只好守在客栈里,既要照顾孩子,又要照顾她,忙得脚不沾地。
锦华一直昏睡,叫了好几个大夫来都直摇头,初衔白的心沉了下去,反而异常平静,她知道这天迟早会来。
天上落下第一场大雪的时候,锦华总算醒了。初衔白的孩子趴在她身边揪着被子玩耍,小娃娃还不会走路,但已会咿咿呀呀地学语。锦华宠溺地捏捏她的小脸,对站在旁边忙着把药倒进碗里的初衔白说:“我昨夜梦到了我家那个死鬼了。”
初衔白没想到她会突然醒来,连忙放下碗过来,要抱走孩子,锦华却拦着她:“没事,让小元待在这儿,我好久没跟她玩儿了。”
初衔白的孩子是个女儿,小名叫小元。锦华一向喜欢孩子,比初衔白还宠她,刚出生那会儿,简直天天抱在怀里不撒手,“心肝儿宝贝”的叫个不停。
初衔白见她精神不错,便随她去了,在床沿坐下,问道:“什么样的梦?”
“只怕说了你要骂我。”锦华笑言。
“你倒是说说看。”
“我梦见他来接我了。”
初衔白沉默了。
锦华握紧她的手:“不过是场梦,别太忌讳了。”
初衔白点了点头。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她这番话的影响,这一晚,她自己也做了个梦。
泛红的月色撒了一路,她靠在路边,想动一动身子,却觉得锁骨疼得厉害。四周悄无人声,她猜想自己终究是要死了。那也好,死了就能解脱了。
远处传来哒哒的马蹄声,她在恍恍惚惚间勉强睁眼去看,有人驰马而至,黑衣黑发,凛冽似风。本以为他就要径自经过,谁料到了跟前,他居然一勒缰绳停了下来。
初衔白终于有机会看清他的脸,清亮的眸子,略显瘦削的脸庞,微微带笑的嘴角。似乎有些变化,又似乎毫无变化,他依旧是仗剑江湖的第一高手。
“青青,我来接你了。”他微微俯身,伸出手来。
初衔白低低地笑了,将手放进他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