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晨光万丈,普照着青梧山的数百个山头。
新的一日来临,低阶灵兽院如往常一样,天色刚开始泛白便骚动了起来,充斥着各种禽声与兽鸣,这些低阶灵兽灵智未开,还遵循着最原始的作息习惯,日出而醒,日落而息,饿了便食,累了便睡,乏了便闹,单调重复却轻松无忧。
夙云汐亦如往常一样,早早地便拿起了干活用的扫帚与簸箕,穿梭于各色灵兽之间。因修为大降,如今的她竟是连最简单的清洁术也是施展不出来的,只能如凡人一般亲力亲为,院里近百个兽舍,只清理一遍下来便耗去了她大半日,更何况偶尔还会遇上一些爱闹腾的灵兽,所以,待终于将所有的活计都完成的时候,她这整个人也变得狼狈不堪了。
但是,哪怕如此,夙云汐也不曾有不耐,如此生活,她已经过了三十年,或许,还会这般度过更多年。
她筑基时年纪并不大,到丹田被碎那会儿也不过三十五岁,筑基者寿元三百,即便丹田碎了打个折扣,也至少有一百五十多,如今虽三十年已去,她也不过六十有五,命还长得很呐。
兽舍每日只需打扫一遍,约摸午后,夙云汐便空闲了下来。若换作旁的师兄弟、师姐妹,怕是早就抓着这难得的时间修炼去了,或钻研功法,或入定调息,或到野外找几只妖兽练练手,最不济的,到集市里转转,增长些许见识也是好的。
然而夙云汐已不修仙多年,相对于旁人的刻苦辛勤,她便显得疲懒多了,像这般时候,她多半是躺在自家院前那颗榕树下的大石上歇息。
天边云卷云舒,阳光透过树叶斑驳地落在地面,空气中灵气流转,清新怡人,如此适意的午后正合好眠。
所有人都以为夙云汐落魄不堪,其实不然,她只是不想修仙而已。
不想修仙,所以不必汲汲营营,不愁灵石丹药,不愁功法灵器,不必深入险地探求机缘,也不必担心会被其它修士杀人夺宝,每日只需与那些单纯的灵兽相处,以修士的身份过着凡人的生活,日子也没那么难过,又或者,过得比更多人更惬意。
夙云汐酣睡一觉,直到将近黄昏时才醒来,她满足地伸了一个懒腰,算是弥补了先前清理兽舍时带来的疲惫。天色不算晚,还不到晚膳的时间,左右无事,她便又抓起了一旁的话本看了起来。
话本是她托院里的凡人寻来的,这等被其他修士唾弃的无用之书,对她来说,却是用来打发时间的好东西。
只是,这话本看多了,也有些腻味,就好比她手头这一本。
平凡无奇的少女对人中龙凤的少年一见钟情,少年不喜少女,待其非常冷淡,然而少女不愿放弃,凭着毅力,凭着真诚,终于感动少年,两人有情人终成眷属……
太虚假了,天底下哪有这么多两情相悦的和美之事呢?
夙云汐不尽意地合上话本,翻了个身,放空了脑子发起呆来。
天空开阔,时而掠过几道御剑飞行的身影,高且远,但凭肉眼只能见着一道流光,偶尔也有飞得矮的,倒是可见衣袂翻飞,道骨仙风,引得底下的师兄弟,师姐妹们尖叫连连。
“啊,你看,是凌剑锋的白师叔!”
隔壁院里的小师姐又发出了一声尖叫,尤其高亮。
夙云汐被引得抬头瞥了一眼,果真看到了一个熟面孔。
凌剑锋的白师叔,不正是白奕泽么?三十年不见,他倒是越发出类拔萃了。
剑飞行极快,也不过一瞬间,那身影已渺然远去,只是,也不知是否错觉,方才,他似乎往低阶灵兽院这边看了一眼。
许是被隔壁那位小师姐的尖叫声惊扰了吧。
夙云汐咋咋舌,并不放在心上,而隔壁的小师姐,却早已拉上了另外的几位小师姐,吱吱喳喳地热论开来。
日子漫长,偶尔听听八卦也是一种消遣,门中弟子万人上下,那些男男、男女之间的恩怨纠缠故事,可比话本里的精彩多了。
夙云汐从身旁摸出了一小碟瓜子,津津有味地听了起来,但她没想到,今日听到的八卦里头,竟然也有她的一份。
“唉,你们可听说了?早上白师叔与凌华峰的莫尘师叔打起来了。”
“当真?莫尘师叔不是才出关么?难道是为了比试?”
“不,我听说的可是私怨。据说莫尘师叔心仪的师妹钟情于白师叔,莫尘嫉妒不过,所以一出关便来找白师叔的麻烦。”
“竟然还有这等事?莫尘师叔心仪的师妹,莫非是凌烟峰的莘乐师叔?”
“虽不确切,但多半是了,毕竟门里能配得上莫尘师叔和白师叔的本就不多。”
“这倒是,只不知两位师叔这一架最后打赢的是谁?”
“自然是白师叔了,听说莫尘师叔被打得脸青鼻肿,如今正在洞府里头躺着呢。”
“噗……不是吧,莫尘师叔好可怜……”
没错,莫尘真的很可怜!夙云汐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若他当真是为了筑基期的师叔去挑战白奕泽倒也不会辱没了他,可谁会料到他此举为的竟是一个不入流的练气弟子?
几位小师姐仍在吱吱喳喳地八卦着,但夙云汐却无心再听下去。
寻思片刻,她放下了手中的瓜子,爬起来在树下捣腾了一阵,扒拉出一坛子灵酒来,准备到凌华锋上走一趟。莫尘与她虽不是那种关系,但至交好友为自己出头而受了伤,若还无动于衷,未免太不近人情。
一切准备就绪,她扯平了衣上的皱褶,抱着酒坛子走出了院门。
凌华锋与低阶灵兽院所在的凌秀峰,一个在内门,一个在外门,其间隔了好几个山头。筑基以下无法御剑飞行,若徒步前往凌华峰,少说也得耗去大半个时辰,再回来之时,只怕会误了晚膳。
因此,夙云汐找到了院里的管事杜远,希望他能借一只代步的仙鹤,尽管她深知杜管事素来吝啬小气,此行多半不会成功。然而破天荒的是,杜管事并未为难她,很爽快地借出了仙鹤,还拿出了一瓶不错的疗伤灵丹,嘱咐她代为转送与莫尘。
也不知他是何时攀上莫尘的。夙云汐狐疑地接过了丹药,驾着仙鹤离去。
三十年后,重回内门,一草一木,一沙一石,依稀中都仍是昔日般模样。
循着记忆,夙云汐很快便到了莫尘的洞府。洞府外禁制重重,可这会儿却似通通不存在般她轻而易举地便穿了过去。
洞府里头的摆设随意得很,要紧的不要紧的物什东一件西一件,莫尘这会儿正躺在床上哼哼唧唧,见夙云汐来了,又是讶异又是羞恼,低着头嗫嗫嚅嚅,大意是:师妹,你怎么来了?还偏挑着他这般羞于见人的时候……
夙云汐默默地打量着他,果然如那些小师姐说的那般脸青鼻肿,莫尘一向爱惜脸面,如此状态落在他身上,倒也难为了他,只是修仙者的肉身非比寻常,这等皮肉之伤不过两三日便可痊愈,却也不必太过在怀。
她一股脑儿将灵酒与伤药塞到了他怀里,无奈道:“怎么,只许师兄为师妹出头,却不许师妹替师兄担忧了?伤药是杜管事送的,成色还不错,你若哪儿疼了便抹着,灵酒是我自己酿的,不过寻常的滋补灵酒,只味道不差,你若不爱喝,便扔了吧。师妹这就回去,不碍师兄的眼!”
见夙云汐要走,莫尘却是坐不住了,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了,只一个箭步冲上去扯住了她道:“哎……别,别,别……”
“师妹来看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觉得碍眼呢?这灵酒也是要存着细品慢尝的,师妹酿的酒世间少有,我就是闭关的时候,也还时常馋着呢。”像是怕夙云汐不信,他紧紧地搂着酒坛子,至于那伤药,却早已不知滚去了哪个旮旯之地。
“只是……”他忽而又撇开脸,耳尖微红,“怪师兄过去疲于修炼,如今师妹受了委屈,想为师妹出头教训一番那渣滓也不成,反倒给自己讨了一身伤,师兄这般无用,还有何脸面与师妹相见……”
夙云汐默默地看着他,良久,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师兄大可不必如此。”她捡起了伤药,细心地为他涂抹着,边抹边道:“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不管以前如何,如今那人于师妹而言,早已形如陌路,师兄又何苦为了那等不相干之人自寻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