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放挑了挑眉毛,“我注意到他的脸部表情和手势,符合欺骗学的特征,而且他的眼神繁多,有狡诈、伪善、逢迎、惊慌等*种,但惟独没有商业世家的底气内蕴。我看这个洪继业有问题。”
巩海亮说:“我曾经在香港见到过一个落魄的豪门子弟,但他那份讲究,那份排场仍然愿意保留着。他不管怎么落魄,都依然保有良好教养和优雅的谈吐,据我所了解,香港大家族秉承的精神就是自尊,就是低调,就是守持游戏规则与心灵原则。”
“特别是香港的老式家族,只要是能传承到第三代第四代的世家,都严格地执行世代相传的规矩礼仪,传达某种文化理念,显示某种家族气相,维护家族的等级尊卑,稳定家族的差序结构,培育子弟的习性,养成子弟为人处世的品格。规矩礼仪是否能够严格的传承执行,总是与家族的兴衰荣辱休戚相关。”
郭小洲惊讶道:“你们的意思,这个洪继业是个骗子?”
巩海亮没有下结论,而是很委婉的说:“如果他只是一个暴发户,也就不显得奇怪。如果他是香港洪氏家族的第二代接班人,那么他的身份就值得考量。”
秦放说:“简单的说,所有的骗子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在某种境况下不得不为之的欺骗,而另一类是他们除了欺骗别的什么也不会。这些人是天生的说谎者,对于他们的谎话,只能看作惯性。”
“你从他身上看到了某种惯性?”郭小洲问。
秦放很郑重的说:“站在法律的角度,目前只能怀疑;但是用欺诈心理学去分析,他应该就是个骗子。”
郭小洲来了兴趣:“给我们讲讲你的分析。”
“一般来说,经常欺骗别人的人,认为周围的人都是不诚实的人,都在说谎。某种程度上,这些还是发生在有意识的水平上,因为职业说谎人明白,人们将会与他算账:‘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另外,就是在潜意识水平上,洪继业就是一种心理防护的形式,一种自我辩解的方式。‘我在说谎,因为所有的人都是如此做的’,因为自己的不诚实,他会如此对自己说。”
说到这里,秦放喝了口水,“一般而言,商业骗子就怕别人以为他没有钱,所以他会放大千百倍的炫富;而真正的有钱人往往怀着财不露富的心态,拼命装穷。这是第一点。第二,交朋友的格调,有句老话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按洪继业自我标榜的身份和身家,他应该是个有眼界和交友底线的人,可是我们看到他身边都是些什么人?”
“他伪装得再巧妙,也掩饰不了他的阶层,他交的朋友……”
“三个小混混……”郭小洲皱起眉头,“看来这件事情得仔细调查调查,否则将来会出大问题的。”
说到这里,他看向巩海亮和秦放,“巩总在香港商业圈子里的朋友多,麻烦你帮着打听打听洪继业这个人。另外,秦局在省厅工作多年,也可以通过警方的平台对他的信息进行核实。双管齐下,他就是一头变色龙,也无法隐藏。”
巩海亮和秦放点头答应。
三人接着又商量了会黄港派驻警务大队的事宜,高峰的电话打了进来。秦放接听之后,说:“知道了,你们派人把这个女孩送回家,注意她有无安全方面的诉求。”
放下电话,秦放表情严肃的说:“洪继业的嫌疑点越来越大,这个女孩叫林洛雪,是蓝妖姬酒吧的一个驻唱歌手,她说自三天前这个洪继业去酒吧听了她唱歌后,便开始持续不断的纠缠她。昨天更是有人在她的酒里下药,被她发现,找了个机会逃离。今天我们派出所的这位霍大所长亲自到她的租住小区接她,要她出来陪洪继业吃饭,而且答应保证她的安全。”
“她所从事的职业,警察和道上的人是她得罪不起的,她只能硬着头皮来似水年华。可是洪继业一桌子人拼命灌她的酒,意图把她灌醉。其中洪继业贪婪地在酒桌下抓摸她的肢体,她趁机把酒泼在洪继业的脸上,然后逃出包厢……后来的事情你们都看到。”
“最重要的是,这位林洛雪小姐说她昨天无意中听到洪继业有‘西乡’口音……”
“西乡口音?这个地方的口音很重,说话带转舌音。”巩海亮说,“我去年去过西乡,对当地的方言印象深刻。难道这个洪继业不是在香港土生土长的吗?”
“林洛雪说她敢肯定,那是句在西乡当地常用的土话,一般人学不来,也听不懂。她今年暑假恰恰去西乡的一个同学家住了半个月。”秦放说着站起身,“这是个重大线索,鉴于洪继业的巨大投资和省市县三级政府方面的关系,如果有问题,就是个影响重大的恶性诈骗案。我得立刻回去展开调查。把这个洪继业的相片传到西乡兄弟单位,让他们摸摸底。”
郭小洲和巩海亮跟着起身。
三人走出了似水年华。
就在他们走出似水年华大门的瞬间,一个脸色阴沉的年轻男人狠狠摔了手中的茶杯。
“盛哥!你何必为了一个垃圾生气,我就等你一句话,我保证三天内让这个垃圾从地球上消失。”
摔杯子的人是关盛,一脸凶蛮的年轻人是扬辉的弟弟杨明。上个月关盛的两个兄弟都被宣判入狱,其中老二普明被判刑八年,挖断水管的老三杨辉被挖出了以前的大小案子二三十个,几乎被判了个“斩立决”,最后好歹算保住了性命,一个死缓。这辈子算是交代给监狱了。
至于似水年华,关盛就是背后的大股东。
关盛默默摇头,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仰天长叹,“杨明!冲动是魔鬼啊!你哥和普明就是例子。现在动谁都不能姓郭的。”
“为什么不能动他,老子大不了赔他一条命。”杨明眼中充满了狠厉的凶光。
“因为陈塔是全省的热点地区,省领导的眼睛都一个个盯着这里,动了他,谁都逃不了。”
杨明愤然道:“难道就这样看着他继续嚣张下去?”
关盛摇头,冷哼道:“我关盛平生从没有被人这样羞辱过。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警告你,这一二年内谁也不许对他轻举妄动,等姓郭的调离了陈塔,或者熬过陈塔的热点时期,我们再找机会报仇。”
“那……我们就这样怂在屋里……”杨明郁闷道。这段时间,关盛要求他和一帮兄弟保持低调。
“跟我去青山。”关盛压低声音道:“我提前告诉你一个消息,你暂时不要外传,我爸马上要去青山担任副市长。”
“啊啊……恭喜盛哥!咱们可以去青山横着走了!”杨明欣喜道。
关盛心想,我在黄港是当仁不让的头牌,去了青山,父亲连常委都没进,凭什么和别人争。看起来像是升了官,但实际权力却远远不如在黄港当县太爷。
当然,这些话他不会告诉杨明。毕竟不在一个阶层,说了他们也不会懂。
这时,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起来,关盛拿起来接听,“何书记,呵呵!以前是以前,你现在马上将成为陈塔管理区的大书记,我可不能再随便喊你小何。姓郭的?刚走,什么,你赶来了,呵呵!如果你到了似水大门,应该能堵上他,千万别冲动啊……”
关盛见对方挂断了电话,朝扬明扬了扬手机,“去窗口看热闹去,何青现在气场越来越足了啊!嘿嘿!”
杨明瘪了瘪嘴,“他当初在盛哥面前还不是点头哈腰,像一条狗似的……”
“话可不能这么说,此一时彼一时也。以后我老头子退了,不定我们还指望着他呢。”关盛慢慢走到窗户前,伸手推开窗户。
郭小洲三人出了似水年华大门,先是送走了急欲回局里查洪继业底细的秦放,他和巩海亮走向巩海亮的黑色大奔。
正在这时,一辆银灰色雷克萨斯疾驰而至,“滞”的刹在郭小洲身边,何青气急败坏的跳下车,朝着郭小洲怒吼道:“郭小洲,你到底想干什么?”
郭小洲很镇定地看着他,淡淡说:“何书记,有话慢慢说,不要激动。”
何青怎么能不激动,他带着关立华的厚望来到陈塔,却一直吃瘪,吃瘪,吃瘪……他为此没少被关立华批评。郭小洲为什么能在陈塔只手遮天,因为工作成绩,因为招商引资做得好。
他好不容易抓住香港辉煌集团这么个巨大的蛋糕,郭小洲却暗中下黑手,企图破坏洪继业的投资。
刚才洪继业在电话里大发雷霆,扬言这事不给他一个交代,他就考虑撤资。何青现在几乎想拿刀杀人。
特别是郭小洲脸上漫不经心的笑意,更刺激得他火冒三丈。
“郭镇长,我代表陈塔党委,郑重通知你,你必须马上向洪老先生道歉,让公安局放了洪老先生的朋友,挽回不利影响,否则,后果你一个人承担。”
“放了洪老先生的朋友?”郭小洲表情很奇怪的说:“你知道洪老先生的朋友都是些什么人吗?我很好奇,你究竟有多了解这位香港大富豪?”
何青愣了楞,接着大怒道:“姓郭的,你就见不得别人比你好,比你强。我不想和你多说,你要么马上去挽回损失,要么……”
郭小洲连忙打断他的话,轻声提醒道:“何书记,饭可以瞎吃,话不能随便说。作为同事,我送你两条箴言,‘一;没有实力的愤怒毫无意义。’二;‘如果你不准备动武,就不要随便拿起武器。’”
何青气得脸颊抽搐,双手紧握的拳头捏得发紫。
郭小洲忽然声音变软,诚声道:“何书记,我是真心为你好,你如果有点耐心,先调查调查洪继业的底细……”
“我……”何青很想骂娘。
“好吧,即使洪继业是个真正的投资商,但他也应该遵守当地法律。作为陈塔的党政领导,我们不能给予投资商‘法外特权’,来满足一些投资商的畸形需求。短期看是有利,但从长期发展的角度却是弊大于利。”
“你吃不着葡萄就说是酸葡萄,如果洪继业的十个亿是你引进的,你还会这样说吗?”何青咬牙切齿指着郭小洲的鼻子尖,“如果辉煌集团撤资,所有的责任你来背。”
“十个亿?呵呵!我想问问何书记,从签署投资协议起,洪继业投了多少真金白银出来?”
何青微微一愣,洪继业的确没有拿出半分钱,反而通过县委关书记贷款了一千万,昨天还要求陈塔政府给予投资补贴和贷款。不过他是百分百的相信洪继业的,人家那么巨大的身家,要点投资优惠政策和贷款要求,不过是想看看黄港和陈塔镇有多大的诚意。
他恶狠狠说,“行!你牛逼,我等着看你吃屎的一天。”
何青知道他无法说服郭小洲了,再和他多说一句话他怀疑自己会不会被气得当场吐血而亡。
看着何青上了雷克萨斯,巩海亮看向郭小洲的眸子更是多了份惊讶和赞叹!
他在郭小洲和何青的对话中也没有特意去插嘴,郭小洲也不需要他去帮腔。而且他看到何青被郭小洲牵引得团团转。郭小洲一句话可以让他怒,又一句话还能让他只能把愤怒憋在心里。完全不是一个等量级的对手。
他笑着说,“小洲,你不该提醒他的,这本是个极好的机会。”
他话中蕴含的含义郭小洲知道,等何青在这件事情上栽跟头,他是绝对的得利者。郭小洲却露出一个灿烂微笑,“相比个人的利益,我更看中政府和国家的利益。如果他能稍微清醒点,对陈塔对他个人都是好事。当然,如果他一条道走到黑,那就是天意了。”
说到“天意”两字,郭小洲的眸子里露出巩海亮看不懂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