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三的最后一个小时,陈子涛是在乡卫生院渡过的,小小的乡卫生院连院子里都住满了伤员,除了本乡参与救火受伤的十几个民兵,还有大岗村的五十几个灾民,县人民医院也派来了不少医生护士参与救护。
筋疲力尽的回到家,陈子涛发现全家人除了侄子辈,居然都还没睡,包括爷爷奶奶都在堂屋里等着他。
陈子涛不以为然道:“你们不要大惊小怪,火灾发生在西浦乡,跟我基本上没什么关系。”
二婶金彩芳端来一大碗面,还有两个荷包蛋,陈子涛开始狼吞虎咽,他已经饿了两顿了。
父亲陈海峰说:“西浦乡发生火灾,地县领导却集中到你的青浦乡,这可不是没有关系,我看是有事,多半还不是好事。”
陈子涛头也不抬,“爸你说着了,地县联合调查组要在青浦乡办公,我被命令配合调查,还有,地委书记赵益南指名我参与调查工作。”
陈海峰哦了一声,思忖着说:“赵老头也来了,准没好事。”
陈子涛忙问:“这怎么说?爸,你认识赵书记?”
陈海峰说:“我认识他,他未必认识我,子涛,你仔细地说来听听,包括火灾情况和那个联合调查组。”
全家人都想听,陈子涛只好抹了抹嘴,详细的“汇报”了一遍。
大哥陈子宏说:“爸,这跟咱家老幺一点都扯不上啊。”
二姐陈芝琳说:“我看老幺是领导有方,救援有功。”
母亲石雪莹说:“老二,老三,你们不懂官场里的道道,还是让你们爸说吧。”
沉思了一会的陈海峰却先问陈子涛,“涛儿,你嗅出什么味道来了吗?”
陈子涛讨好老爸,“姜是老的辣,还是请你来总结吧。”
陈海峰点了点头,“嗯,赵老头让你参加联合调查组的调查工作,显然就是别有用心,你一个乡领导去调查另一个乡的火灾事故,你凭什么啊,名不正言不顺嘛,显然赵老头是在向联合调查组掺沙子按钉子,希望联合调查组不搞一言堂,不搞走过场,但你一个小字辈去查那些
老前辈,尴尬的是你一个人。”
陈子涛说:“原来,赵老头是在害我啊。”
陈海峰摇了摇头,“那倒也不至于,我对赵老头有些了解,应该快要离休了,他在天州地区干了一辈子,但对天州的现状不满,他是希望天州这潭死水活起来,我与他素无交往,他不会拿你撒气,但有可能拿你当一枚棋子。”
陈子涛问:‘那我该怎么应对?’
陈海峰说:“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你在联合调查组里要多听,少说话甚至不说话,你就没什么问题了。”
陈子涛问:“爸,我看那个地委副书记岳青云认识你吧?”
陈海峰反问:“你怎么知道的?”
陈子涛说:“他故意提起你的名字,还说我是你的儿子。”
陈海峰笑了,“不错,地区的那些领导里,可能也就岳青云会记得有我这么一个人,他在咱们青岭县工作过几年,我和他还算脾气对路,更要紧的是,他恰好也讨厌咱们海岭县的县委书记林平。”
陈子涛点着头说:“我明白了,地委副书记岳青云应该是林平那龟孙子的死对头。”
陈海峰又嗯了一声,“林平那龟孙子在地区的后台老板,是地区行政公署专员邱子斌,邱子斌与岳青云向来不和,赵老头一般是居中搞搞平衡,这就是天州政坛的主要格局,你心里有数就行了。”
“噢,地委也是有派系的啊。”
“党外无党,帝王思想,党内无派,千奇百怪,你以为呢。”
“明白,县委派系林立,正是地委派系林立的集中体现。”
“涛儿,官场和江湖差不了多少,你用心就能体会到的。”
“爸,你好象是个独行侠,千里走单骑,江湖独飘伶。”
“臭小子,讽刺你爸啊。”
“呵呵,岂敢,岂敢。”
“涛儿,你还有什么问题?”
想了想,陈子涛问道:“爸,你对这次火灾有什么看法?”
陈海峰思忖着道:“火灾发生的原因,有偶然性也有必然性,青浦东浦西浦
三个乡地处偏僻,民居集中,水源稀缺,又多为木质房屋,易发火灾,特别是在冬季,一旦发生火灾,必定烧毁一大片甚至整个村落,而因为交通闭塞,发生火灾等事故时,肯定得不到外界的及时救援而只能自救,所以才有三乡联防这个传统,总而言之,发生火灾是必然的,但象大岗村那样的大村,几个小时内就全部化为灰烬,那就有很大的偶然性,也就是有人为的因素在内。”
陈子涛哦了一声,“爸,你说的是客观原因和主观原因吧?”
陈海峰点着头道:“当然了,任何一个事故原因的分析,都要分客观和主观两个方面,除了人为纵火,发生火灾肯定是客观原因,但是,救援不力就是客观原因,有没有民兵巡夜?有没有雇人打更?起火后为什么不封闭火区?有没有应急水源?为什么会死伤这么多人?火灾发生后,各级干部党员有没有及时到位?救援措施得当不得当?等等,都是客观原因,都是事后追究责任的主要因素。”
陈子涛又问:“爸,那你说,处理的结果会是怎么样的呢?”
陈海峰道:“书记李贵田,乡长陈传耀,那是绝对跑不了的,这官是当到头喽,最好的结果是保留公职,最坏的结果是坐牢,至于东浦乡的胡朝先,算是救援不力吧,处分是跑不了的。”
“我们青浦乡呢?”
“有功,应当予以表彰。”
“真的?”
“但我建议你拒绝表彰。”
“为什么?”
陈海峰道:“建立在别人损失和痛苦基础上的功劳,你如果接受了,同僚会怎么看你?老百姓会怎么看你?火灾发生在大岗村,大岗村属于西浦乡,却离你们青浦乡更近,说到底那只是他李贵田运气不好而已,难道你的运气一直都会好吗?”
陈子涛茅塞顿开,“我懂了,听爸一席话,胜读十年岁,爸,谢谢你啊。”
“臭小子,你少跟老子来这一套。”陈海峰笑骂着说道:“关于电话记录的事,我不发表意见,算是留给你自己完成的一道作业吧。”
陈子涛顿时又陷入了沉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