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娃娃【五】

“都给我住手——”

一辈子也没听过这样绝望这样恐怖的尖叫声,哪怕是在优昙山庄席卷江湖的最无情的屠杀里。这声音嘶啦嘶啦的,渗着血腥的气息,却瓦解了我的全部意志和勇气。

我迅速的挣脱出来,向那个声音冲了过去,真的只想扑在她怀里,好好大哭一场。

她竟然七年来头一次没有带人皮面具,披一袭彩衣斑斓,翩翩有如青城山密林深处妖冶神秘的蝴蝶。此时在朔风里燃烧,如火如荼。

“妈——”

然而一个清脆的巴掌落在我面上。

——“贱人!”

我愣住了,一时间所有的眼泪全都凝固。

我好恨!

只是因为她心里不可告人的愿望,一直以来我任她摆布,为她牺牲了自己的一切,却只得到她这样的回答。整整淤积了十五年的怨恨、失落、委屈,一下子侵吞了我,如冰雹下的花朵。

但她再不看我一眼,水袖横飞,妖风蝶舞,以最为邪恶的招式,扑向了倒在床头的庄主。

我不管,冲出屋外。我也不要看她,再也不要看她,随她想怎么样,随她要干什么!她生我下来,只是为了看着我毁灭。我这一生,恨透了她!

“庄五陵你这个禽兽!连孩子也不放过——”

我闭上眼,再也不要,再也不要管他们的事情。我靠在窗下,一任风沙把裸露的肩臂割得生疼,割出道道血口,一如我年轻但已然支离破碎的感情。

原来恨一个人,也是这样的辛酸。

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子里面安静下来。

我忘了,母亲还在里面。

他们两个都死了。看不出来是谁杀了谁,然后又自杀。或者是同归于尽?

时间停滞很久之后,我终于想起来母亲那一个招数,是她的绝技“蝶舞”中的最后一式。蝴蝶抖落了所有美丽的鳞粉,制造出最恶毒的氤氲,所以敌我双方,都不能再活下去。这样做,只因她悲伤到了极点。

她死在那里,五色蝶衣浸透了鲜血,永远不再翩然而起。

我的母亲死了。

丁香真是个白痴啊!事情稍微起了点变化,他就无所适从。本来想让血娃娃行刺庄主,他来个渔翁得利。想不到半路杀出个蝶舞妖风,一切还没容他开始动手,就结束了。

在迅速抚平山庄的骚乱之后,看着他那个茫然的样子,我连收拾他的兴趣都没有了。留他一些日子再说吧!

优昙山庄没有人是我的对手,我以护法的身份,理所当然的承袭了庄主之位。刀剑讲话的世界,我的紫青剑就是天理,没有人再敢提起从前那些事情。大家心悦诚服的簇拥在我周围

,完成前庄主的未竟事业,南征北战,拓地无数。

血娃娃有着唐门后代的深沉机心,又学到了前任庄主庄五陵的雄才大略恩威并重,带着优昙山庄这几年培养出来的一群精壮杀手,江湖上所向披靡。

只有一个人离开了,那就是辛夷。丁香问过我要不要追杀他,我不置可否。过了两天他却把辛夷的人头带来给我看。这是唯一一个真正爱过我的男人,却因我伤透了心,又送了性命。

丁香是我的得力助手。当优昙山庄的气焰越燃越高的时候,江湖上对我们也有过许多的说法,甚至还有人说,心狠手辣不可一世的血娃娃唐倩伶,在山庄里蓄养了无数面首。

胡说八道,懒得跟他们讲。十五岁以后,我就根本的讨厌男人了。

再也不会有什么人走近我了。

我们的统一江湖的最后一战,是在天台。

国清寺的长老,亲自带着一众弟子,向优昙庄主血娃娃山呼万岁。我挥着手,让他们把桐柏观那群硬骨头的牛鼻子都拖出去砍了。说是和尚不能杀生,其实他们干得很卖力。几声惨叫之后,灵溪水就变成了一条长长的红飘带,把秀逸的天台变的又腥又咸。

江湖的杀戮,我竟看得有些厌倦了呢!

忽然,一对年轻的山民夫妇被我的属下拖了进来。

“哪一派的?”

“禀庄主,这两人倒不是什么武林中人。”那个属下犹犹豫豫又不乏得意的说,“在桃源洞捉到这小两口子。庄主您看看。”

那个女孩子,——应当说是少妇,竟然有着和我一模一样的面容。

不是被母亲杀死了么?

丁香笑了笑,回身道:“男的杀掉,女的留下来给庄主做替身吧?”

很好的主意,想找血娃娃报仇的人不少了。

我呆呆凝视着那张面孔,好像照镜子,这是另一个我么?很多年前在母亲温暖的胞衣里,手足相接,耳鬓厮磨,几回梦里曾相见。

“放他们回家吧。”我淡淡道。

没有人敢提出异议。我的姐姐千恩万谢的磕了几个头,急急忙忙和她丈夫走了。两人相依相偎,战战兢兢。那一双背影,看起来很幸福。

然后我就想起,这种念头没有道理。我又不知道,所谓“幸福”,应该是什么样子。

绿意一个人把母亲的尸体带回了青城山安葬。那一天,她又从那条甬道里走了回来,对我说的话,比这些年加起来还多。

“本来想把最后一瓶松香泡菜带过来,可是夫人……没有来得及做完,放了这些天,已经坏了。

“辛夷公子,的确是你的表哥。夫人当初把你送到优昙山庄,就是这个缘故。

她觉得你才是庄五陵的继承人,应当得到优昙山庄而雄有天下。

“夫人和庄五陵两个人的事情,我们下人不清楚,也不好乱说。我只知道,夫人和张老爷——也就是从前的相思阁主感情很好,阁主却因为庄五陵而死。至于小姐你为什么会是庄五陵的孩子……

“可是尽管如此,夫人还是非常疼爱你的。那一年送你到优昙山庄比武,她守在门外,听见里面刀刀枪枪天昏地暗的,自己也绷得紧紧的。回到青城山,又大病了一场。这些事情,本来她都不让我们告诉你。

“夫人恨庄五陵,但没有打算过要杀死他,究竟是你父亲。她自己早年吃人家的亏,所以希望你做一个出类拔萃的剑客,从而出人头地,有钱有势,没有人能够欺负……

“人家说夫人是‘蝶舞妖风’,就是太倔强太有心了,偏偏小姐你,和她一模一样。有一回夫人跟我们说过,她之所以从小就逼着你练剑杀人,只是为了你将来能够得到你想要的一切,能够幸福……

“小姐,我是不是知道得太多了……”

我并没有从恍惚的神思中醒得过来,绿意已经摇摇晃晃的栽倒了,胸前插着她自己的小佩剑。我拼命的摇晃着她,想要拽紧这最后一根绳索,不愿让绳索那一头的母亲,从此永远消失掉。

“好在你现在,总算也坐到了这个位置,夫人可以瞑目了。小姐,红情已经被你处死,我知道你也容不下我的。说完该说的话,我就去见夫人……”

我死死的按住她胸前的伤口,然而她割的是自己的心脉。腥热的血,喷了我一脸一身。

直到最后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母亲能够在那样千钧一发的时刻,恰恰的赶到?

难道所谓“感应”真的存在么?

如果存在的话,我倒想知道,她有没有象绿意所说的“瞑目”。“只是为了你将来能够幸福”。为了“幸福”,教给我绝世的武功,传给我阴毒的智谋,却唯独忘了告诉我,什么是幸福——已经结束了,我一生也不会知道了。

然而她留给我最后的话,竟然是……那样恶毒的辱骂!

寂寞的时候,我就一个人守着那条长长的甬道,计算日子:

等到松香泡菜送到,还有十四天;等到她自己过来,还有三个月;等到优昙花再度开放,还有五十二年。

一切都象很多年来的习惯一样。

哪怕明明知道,绿意等不来,母亲也等不来了。

唯一有可能等得到的,是六十年一开的优昙仙花。没有人给我剪头发,就这样一直长下去,长下去,直到满头银丝似雪。那个时候,优昙花开了,白发转青丝,那甬道的尽头,会不会有蝴蝶再度飞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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