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邺城献策

且说刘秀等人行至邺县,忽闻身后一声大喊,不由大惊,以为是大部队前来追袭,急忙勒马,回首望去,却见来者只是一位年轻儒生,正拄着拐杖从远处徐徐走来。众人尚未看清儒生面目,刘秀却已拊掌大笑,道:“此必邓禹邓仲华是也。”

儒生迈着碎步,紧赶慢赶,终于将面部和身体一并呈现在众人眼前,正是刘秀当年同窗,十三岁便入太学的神童邓禹。刘秀打量着邓禹,但见昔日幼童,已长成二十二岁的俊俏青年,当年六尺之躯,如今居然伟岸;旧日鼻涕流处,一捧疑似美髯。刘秀越看越乐,问邓禹道:“自新野而来?”邓禹点头道:“是。”刘秀笑道:“小子孤身一人,千里横行,壮哉!”

刘秀赶路之际,不便细谈,当即为邓禹一一引见,然后率众入邺城不提。夜半,刘秀召见邓禹,笑问道:“我专命河北,可以随意封官拜将。你千里而来,莫非是为了求个一官半职?”

邓禹恭谨答道:“禹之来,不求做官。”

刘秀道:“那你求什么?”

邓禹道:“但愿明公威德加于四海,禹得效其尺寸,垂功名于竹帛耳。”

刘秀大笑,道:“皇帝刘玄征你入朝为官,你屡次拒绝。如今我孤悬河北,你却主动前来投奔。何故?”

邓禹道:“只为你当年的一句话。”

刘秀一愣,问道:“哪句话?”

邓禹道:“大江!沧海!”

刘秀嗟叹久之,笑道:“当年戏言,不意你竟当真。”

邓禹摇摇头,意味深长地答道:“君无戏言!”

刘秀大惊,邓禹和他多年不见,一见面怎么就跟冯异和岑彭一样,也要怂恿他造反当皇帝?于是佯怒道:“此话从何说起?”

邓禹道:“‘狂风拔倒树,树倒根已露。上有数枝藤,青青犹未悟’,明公听过此诗乎?”

刘秀笑道:“你忽然提及此诗,可有说法没有?”

邓禹道:“刘玄,树也。刘玄之树将倒矣。刘玄虽已称帝,而天下之乱方起。山东赤眉、青犊之属,动以万数,三辅盗贼,往往群聚。刘玄名为皇帝,实为诸将所挟持,有心无力,而诸将皆庸人暴起,志在财币,争用威力,朝夕自快而已,非有忠良明智,深虑远图,欲尊主安民者也。四方分崩离析,形势可见!”

邓禹再道:“公,藤也。刘玄之树既倒,公虽能安定河北,建藩辅之功,犹恐无所成立,不足为长久之计。”

刘秀笑望邓禹,像长辈望着正在表演的孩子,道:“说下去!”

邓禹道:“圣人不得违时,时亦不可失也。刘玄既是庸才,不足以担当帝王大业,自应有圣人取而代之。公初战昆阳,破王莽百万之众,天下闻知,莫不震靡,此公之武功也。公推诚接士,少长有礼,赏善如不及,讨恶如虑遥,此公之文治也。文治武功集于一身,所谓天下圣人也。于今之计,莫过于应民之望,延揽英雄,务悦民心。以公之威德,立高祖之业,救万民之命,此其时矣!”

刘秀笑道:“我无远虑,只有近忧。天下非所敢望,可有定河北之策?”

邓禹道:“河北定,则天下自定。河内被山带河,足以为固,其土地富贵,殷之旧都,公之有此,犹高祖之有关中也。既得河内,再进兵定冀州,北取幽州、并州,得胡马之用;东举青州、徐州,引负海之利。河北已平,五州既集,南面以号令,天下如在囊中,探手可取也。”

邓禹寥寥数语,天下事仿佛已尽在掌握。后人称此为“邺城策”,与诸葛亮“隆中对”同为“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之典范。刘秀听罢,叹赏道:“小儿,昔日张良乎?”

邓禹拜伏于地,恭声道:“明公,今日高祖也。”

两人相视大笑,当夜联床抵足,叙旧竟夜,不胜欢畅。

自此之后,刘秀号邓禹为邓将军,特加亲近,常令同宿,相与计议。又授邓禹以人事大权,命其考察诸将,荐举人才。

邓禹如此年轻,又是初来乍到,权位却凌驾于众人之上,众人不免将信将疑,很是担心刘秀的眼力。刘秀晓谕众人道:“世间有三岁老翁,也有百岁儿童。我初识邓禹之时,邓禹年仅十三,却已经老成持重,非常人可及。诸君未可轻年少,宣父犹能畏后生。邓禹之能,他日必显。”

下一站,邯郸。

邯郸,战国时赵国之首都,历经秦、西汉、新三朝,繁华依然,人口多达二十余万,与长安、洛阳、宛城、临淄并称为当时的天下五都,乃是河北地区第一重镇。

此时邯郸的主人为耿纯。

耿纯,字伯山,出身巨鹿望族。起初投奔李轶,算是李轶的人马,李轶拜耿纯为骑都尉,令其安集赵、魏故地。耿纯驻扎邯郸,听闻刘秀抵达,主动登门谒见。刘秀对耿纯慰劳有加,仍任命耿纯为骑都尉,继续镇守邯郸。

耿纯久仰刘秀威名,亲见之后,愈加相信刘秀绝非池中之物,远非李轶可比,当即献上战马及缣帛数百匹,以表效忠托命之意。

再说更始朝廷这边,赤眉军首领樊崇等二十余人自从归降汉室之后,很快便后悔不迭。樊崇等人乘兴而来,结果却只被朝廷封为列侯,徒有虚爵,并无封地,而朝政大权又尽在绿林军诸将和南阳豪杰手中,根本不容他们掺和。樊崇等人感到了被欺骗,被排挤,被冷落,于是皆愤愤不平起来: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投降王莽了!王莽招降他们之时,开出的条件可比现在要优厚百倍——既许诺封他们为王,又割出青、徐二州为他们的世袭封地。

樊崇等人皆慷慨意气,与其留在洛阳无所事事,被当做朝廷的二等公民,不如离开洛阳,重操旧业,于是潜逃回濮阳赤眉军大本营。汉军朝廷正为到底是定都洛阳还是迁都长安而争吵不休,并未意识到樊崇等人出走的严重性,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也就随他们去了。

樊崇等赤眉军首领回归濮阳,清点部众,尚有三十余万人,仍然是当时最为强大的武装。赤眉军向何处去成为关系到天下安危的最大问题。毫不夸张地说,以赤眉军的武力和人品,他们走到哪儿,哪儿就必然要倒大霉。

与赤眉军仅一河之隔的河北地区,顿时人心惶惶,生怕赤眉军渡过黄河,大肆蹂躏河北,就像当初他们蹂躏青、徐二州一样。

作为河北地区名义上的最高长官,面对赤眉军的潜在威胁,刘秀也是有心无力。河北地区有如一盘散沙,军阀势力割据,表面上臣服中央,实际上却各有各的算计。刘秀安内未成,攘外又从何谈起?

不过当领导有一点好,即使你自己没主意,也总会有人跳出来给你出主意。这次跳出来给刘秀出主意的人,名叫刘林。刘林也是刘氏宗室,长期混迹于邯郸一带,广交豪杰奸猾之辈,堪称邯郸地头蛇。刘林一见刘秀,自来熟,一口一个贤弟,向刘秀捶胸夸耀道:“贤弟毋忧,赤眉军就包在愚兄手里。对付赤眉军,愚兄自有妙计。”

刘林满身的市井油滑之气,刘秀一见之下,便大为不喜,随口问道:“是何妙计?”

刘林眉飞色舞答道:“赤眉军屯于濮阳,临河而居。今不费一兵一卒,只须掘开黄河,以河水灌之,赤眉军纵有百万之众,亦尽化为鱼。”说完,顾盼自雄,以为天下妙计,莫过于此。

见刘秀沉默不答,刘林摆出一副老大哥的姿态,语重心长地教训起刘秀来:“老哥这都是为你着想。你娃刚来,人生地不熟,怪可怜的,除了我之外,谁还肯这么好心来帮你?河北这地方,民风彪悍得很,你既没名,威望又低,没人会真心服你。不过你不用担心,有老哥罩着你,只要你按老哥的建议摆平赤眉军,你娃的形象立马就会高大起来,河北上下也必然对你感恩戴德,闻风归顺。你说,老哥给你出这么好一主意,你是不是得好好谢谢老哥?请吃饭?这倒不必。嘛,哈哈,这事倒值得考虑考虑。你可别把老哥往歪处想,老哥其实并不喜欢,老哥之所以这么干,纯粹是为了让那些可怜的女人们也有口饭吃……”

刘秀看着刘林上下翻飞的双唇,内心越发厌恶起来。刘林嘴皮子随便动动,殊不知,多少人的命运将会因为他这一主意而无辜葬送!黄河可是轻易掘得的?这事一做,就无法undo,洪水一旦决堤,更甚于猛兽,完全不再受人控制,到时候,遭殃的不仅是赤眉军,更将祸害黄河以南广大的人民和土地。

抗战时,花园口决堤的事,在道德上蒋介石无论如何也交代不过去。蒋介石也深知此节,因此在向全世界宣传之时,有意归罪于小日本飞机轰炸,从而导致黄河决堤。及至蒋介石退守台湾,对这段自残同胞的往事,仍是讳莫如深,禁止谈论。

后车之鉴,前车之师。刘秀既不想伤天害理,更不愿遗臭万年,于是顾左右而言他。刘林大不耐烦,粗声催促道:“先下手为强,你娃还犹豫什么!”

刘秀推诿道:“兹事体大,容我再仔细考虑考虑。”

刘林好不容易想出一条妙计,正欲借此名垂青史,却遭遇刘秀的冷处理,顿时翻脸骂道:“竖子不足与谋!”说完,拂袖而出,再不回顾。

刘秀召集众将,议论刘林所献水淹赤眉军之计。众将中不乏赞同刘林者,只有邓禹一言不发。刘秀于是独留邓禹,问道:“众人嚣嚣,唯君默默。何哉?”

邓禹答道:“诸将只看眼前,不见长远,窃为明公忧之。”

刘秀笑道:“何出此言?为百姓无辜乎?”

邓禹大声道:“非独百姓无辜,赤眉军根本就不能灭!”

刘秀咦了一声,道:“赤眉军为何不能灭?”

邓禹道:“赤眉军与明公并无冤仇,今明公一旦听从刘林之计,决河相灌,未必能灭赤眉军,反而会与赤眉军结下深仇。刘林的理由,无非是担心赤眉军打过河北。赤眉军会打过河北吗?我看不会!赤眉军屯于濮阳,只能有三种可能的动向:一是向东,退回青、徐二州。然而青、徐二州早已残破,因此赤眉军不会选择这条路。二是向北,渡河来犯河北。明公既与赤眉军无冤无仇,而河北又流民众多,赤眉军跋涉而来,却并无厚利可图,因此赤眉军也不会选择这条路。三是向西,进攻南阳、洛阳。赤眉军归降洛阳,却未获礼遇,势必怀恨在心,图谋报复,而南阳、洛阳又乃富庶之地,钱粮众多,因此,赤眉军虽然暂时按兵不动,但赤眉军只要行动,必然是走这第三条路,攻取南阳、洛阳。

“赤眉军与朝廷交战,明公安居河北,正好隔岸观火,坐收渔翁之利。因此,赤眉绝不能灭,至少是现在绝对不能灭。”

刘秀拊掌叹道:“诸将短视,见事不明。知我心者,其唯君乎!”

邓禹趁机进言道:“刘林此人,心怀异志,不如早杀之。”

刘秀道:“言者无罪,且是同姓兄弟,不宜杀。”

邓禹力争道:“不杀刘林,必有后患。”

刘秀大笑道:“你这是有罪推定,先便将刘林看成一个罪人。刘林并没有兴兵作乱,等到他真的兴兵作乱,再杀不迟。”

邓禹心中不以为然,觉得刘秀不杀刘林,纯属妇人之仁。至于刘秀的真实用意,邓禹要很久以后才能领悟到:刘秀这一路行来,各郡县貌似归顺,实则面合心违,刘秀的势力根本不能扎根进去。刘秀不怕河北乱,怕的是不乱。只有乱将起来,才能借由大乱达到大治——威望,只能锻造于血与火;政权,必须成就于刀与枪。

第16章 最后一关第46章 使者来歙 (2)第15章 广阿会师 (2)第46章 使者来歙 (2)第6章 年终盘点第2章 利涉大川第45章 使者来歙 (1)第6章 年终盘点第16章 最后一关第12章 闪婚 (2)第46章 使者来歙 (2)第2章 利涉大川第12章 闪婚 (2)第33章 一枕黄粱第8章 逢凶化吉第35章 兵戈还乡第6章 年终盘点第9章 一言兴邦第14章 广阿会师 (1)第14章 广阿会师 (1)第21章 借刀复仇第5章 天有二日第51章 又见刺客 (1)第24章 天子之降第21章 借刀复仇第37章 呐喊 (2)第17章 高卧第2章 利涉大川第46章 使者来歙 (2)第27章 他人的团聚第19章 圆月弯刀 (2)第13章 挥师南下第47章 公孙述其人 (1)第29章 关中主帅 (1)第51章 又见刺客 (1)第30章 关中主帅 (2)第30章 关中主帅 (2)第7章 穷途末路第43章 七世远亲 (1)第12章 闪婚 (2)第21章 借刀复仇第11章 闪婚 (1)第28章 阴母的秘密第33章 一枕黄粱第25章 定都洛阳第26章 触不到的恋人第33章 一枕黄粱第2章 利涉大川第22章 因祸得福第24章 天子之降第42章 西州上将军 (2)第52章 又见刺客 (2)第15章 广阿会师 (2)第8章 逢凶化吉第53章 屠夫 (1)第51章 又见刺客 (1)第27章 他人的团聚第9章 一言兴邦第31章 最后的疯狂第7章 穷途末路第21章 借刀复仇第44章 七世远亲 (2)第8章 逢凶化吉第39章 因人而降第51章 又见刺客 (1)第52章 又见刺客 (2)第28章 阴母的秘密第13章 挥师南下第19章 圆月弯刀 (2)第41章 西州上将军 (1)第23章 天问第13章 挥师南下第13章 挥师南下第37章 呐喊 (2)第25章 定都洛阳第14章 广阿会师 (1)第35章 兵戈还乡第42章 西州上将军 (2)第40章 爱与杀第15章 广阿会师 (2)第18章 圆月弯刀 (1)第10章 破竹之旅第18章 圆月弯刀 (1)第29章 关中主帅 (1)第50章 择帅 (2)第18章 圆月弯刀 (1)第15章 广阿会师 (2)第20章 旧帝未死第51章 又见刺客 (1)第11章 闪婚 (1)第23章 天问第19章 圆月弯刀 (2)第13章 挥师南下第28章 阴母的秘密第36章 呐喊 (1)第39章 因人而降第2章 利涉大川第8章 逢凶化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