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冷吟秋色诗千首 28、偏执③
冲动是魔鬼。冲动之后怎么解决这个魔鬼也是大问题。
纪家母子抱头痛哭,纪戚氏也在一旁抽抽搭搭抹眼泪,丫鬟媳妇婆子一面应景陪着哭,一面紧着劝主子们。
年谅被丫鬟搀扶着进来了,狠狠瞪了夏小满一眼,眉梢一挑下巴一别,示意她身后站着去。
夏小满偷偷吐了下舌头,往他身后一站,突然觉得还是有主子有人管的好啊。
这会儿说泰然自若那是瞎掰!这就像你打了别的部门经理一样,虽然不是你的主管,可也是个经理啊,不等着被炒鱿鱼,也得减薪降职7788的吧。在这里,掌嘴?板子?希望能看自家主子面子少罚一些。
年谅这个头疼啊,虽然刚才看到表哥推姨母的时候,他也想着立时冲过去给表哥几下子---嗯,没能冲过去不是他临场控制得好,而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腿脚着实不方便呐……。但若他打了,那打了就打了,表兄弟,最多不过躬身道个歉。可满娘打,不拖出去打死都算她便宜的!
好不容易把她护下来,偏又去惹事,真个费煞人心!分明叫她去照看姨母,怎的就去教训表哥了?!到底失心疯的是表哥,还是满娘?年谅磨着牙,想着就生气,又回头去瞪满娘。但见她一反平常那气势,小心翼翼瞧着自己,想也是知道怕了,这心便又软了。
他叹了口气。昨儿还在想,亏得满娘忘了前事,方得变得jīng明了,现下看来,还不如她是个老实糊涂的!他甩甩头不再想了,这还是先劝了姨母不气再说,便过去劝纪郑氏道:“姨母身子要紧。----便是表哥,这会儿身子还弱着。也当躺躺歇歇。”
纪郑氏闻言,拭了眼泪。道:“谅儿说的极是。是姨母糊涂了。”说着忙叫人伺候纪淙书回房躺着。
纪淙书先是急火攻心,后又放声痛哭。这会儿脑子浑浑噩噩地,身子也有些打晃,强撑着要与纪郑氏磕头,口中只道:“儿子不孝,惹得母亲伤心,请母亲责罚。”
纪郑氏又是心疼又是焦急,忙拉扯他道:“快点起来给为娘躺着去!你再出事便是在罚为娘了!”
纪戚氏并大丫鬟忙过去搀扶,纪淙书勉强起身,却是站也站不太稳当的。走路也是摇晃,走了两步一个不慎往纪戚氏这边一倾,倒险些带得她也摔倒了。又几个仆妇忙过去帮忙扶着,纪郑氏急声喊叫人抬藤椅肩舆过来。
众人忙乱乱送了纪淙书回房躺下,又寻了安神养心丹来与他服下。纪郑氏直看着儿子合眼睡去。这才心里踏实了,引了年谅等人往外面来。
纪戚氏也跟出来。过来轻声问纪郑氏道:“夫人,再请大夫来与大爷瞧瞧吧……”
年谅听了,忙道:“这是自然,我方才已打发人去请了,姨母嫂子放心。”
纪郑氏宽慰点点头,眼圈又红,向年谅道:“淙儿要有你一半儿省事,便是我的福气了!”
年谅神情一黯,只想道,谅儿若有个像姨母这般的娘亲,也是谅儿的福气了。却怕提及亡母,自家和姨母都是伤心,只得陪笑道:“表哥只是一时心急,姨母勿要怪他。”
纪郑氏拭着眼角,摇头道:“跟他父亲一样的执拗xìng子,遇着事儿就一门儿死心,要疯要魔的……”
疯魔原是她无心之语,然在场众人都想起纪淙书今rì的举动,不免有些惶惶。
纪郑氏身边常伺候地一个钟姓的婆子因上了些年纪,又有些体面,是个能说上些话地,便忍不住道:“夫人,老奴瞧着这事……莫不是撞客邪祟了吧?”
纪郑氏一愣,略有沉思,心里也有些后怕,微微点了点头。
那钟婆子又道:“夫人也知,总有些促狭鬼是善迷人心窍地,大爷这会子身子弱,怕不提防撞客了。回去可得寻《玉匣通书》来瞅瞅。又或……”说着又问对面站着的小韦嫂子,道:“他韦嫂子,可知道什么祛祟地高人,咱们也好请来。”
因这几rì一直是小韦管家夫妇在这边帮忙,所以纪家人也习惯了有什么需要就找他们。因此钟婆子才有这么一问。
小韦嫂子原也替夏小满担忧,听了她此言正中下怀,忙道:“可不就是钟婶子说的么,怕是大爷体弱撞客了,方才因着我家姨nǎinǎi命硬,许是镇喝住了,这会儿还是正经请高人来祛祛祟才好。东边出去不远牯子街有个泽明观,虽不大,也没玉仙观那等的名气,然观主也是善祛祟的,也近便。姨夫人意下如何?咱这就着人去请?”
钟婆子常在纪郑氏身边伺候,也是听过夏小满是冲喜妾之事的,这会儿耳朵尖,听小韦嫂子提“姨nǎinǎi命硬”,想起刚才夏小满一巴掌下去,果然就把爷打清明了,必是能镇邪的,便忙向纪郑氏道:“夫人,咱们还是去请那泽明观主要紧。再,依老奴看,方才亏得六姨nǎinǎi撵跑了那促狭鬼!这会儿少不得要请六姨nǎinǎicāo劳,再震慑会子。”
纪郑氏虽是大以为然连连点头,但想着夏小满毕竟是年谅的妾室,拿来镇邪,怕是失礼,略有为难,便望了年谅一眼,却不好言语。
年谅心里大为敞亮,正愁找不到台阶呢,暗赞小韦嫂子,脸上却是正sè,口中忙道:“满娘方才鲁莽,还请姨母严惩!然若有用她之处,倒是她的福气了,姨母尽管吩咐便是。”说着回头冲夏小满使了个眼sè。
夏小满会意,忙过来俯身施礼,重复了年谅的台词。道:“满娘鲁莽,请姨夫人责罚。姨夫人肯叫满娘将功赎罪,是满娘地福气,姨夫人尽管吩咐,满娘……呃,莫敢不从。”
纪郑氏忙一把拉过夏小满,拍了拍她地手,又向年谅道:“你们这说得哪里话来!方才亏得满娘在。方没叫促狭鬼治了淙儿去!再又,满娘句句箴言。何罪之有?!淙儿当谢她才是。”她顿了顿。又道:“只是那观主未到之时,还得满娘帮衬你表嫂一二。”
夏小满忙点头应了。心里松了口气,就这样从一个罪人摇身一变成恩人了。嗯,感谢小韦嫂子,感谢年领导,感谢所有TV,感谢愚昧无知的旧社会。
命硬!驱鬼!哎,她也快成挂牌神棍了。好在她是临时xìng震慑,若是让她送佛送上西,直接把啥小鬼赶走。那她可真没戏唱了,纪淙书就是自己钻牛角尖钻的,若醒来之后还一意孤行,又哪里是驱鬼能解救得了的?
心魔矣。她暗自念了句佛。折磨自己,还捎带上旁人。罪过。罪过。
到暖阁坐了。纪戚氏叫人上了茶。也诚意谢了夏小满。夏小满瞧着她嘴角涂着厚厚地粉和胭脂,也掩不住“烂嘴角”。忍不住劝道:“大nǎinǎi也别太上火了,自己保重身子。你身子若不好,大爷又靠谁照应呢?丫鬟们再怎么着都不如自己亲手做放心不是!”
这却是心里话了,她伺候母亲几个月,最知道伺候亲人地心思,护士再怎么照顾,自己也不放心,明知道自己没人家专业,却怕人家不尽心,总要亲力亲为才踏实。
纪戚氏眼圈一红,低声道:“方才夫人说你句句箴言,半分不假。真个说到人心里去了。想来只有你这般也需rì夜伺候六爷的,方能明白咱们苦衷地,可不就是你说地那般,总怕丫鬟们毛手毛脚,不自己做,便放心不下。我家大爷这边又……唉……”
夏小满干笑两声,心道那哪里是根据伺候年谅有感而发,她还真就没惦记年谅过,只把伺候他当工作,巴不得丫鬟接手她好翘班。她咔吧咔吧眼睛转移了话题,向纪戚氏道:“大nǎinǎi嘴角这边不舒坦,就别涂胭脂水粉了,怕是沾了更不好。”
纪戚氏下意识去掩了下嘴角,脸上微红,略有些尴尬,那刻意涂厚的胭脂水粉正是为了掩住溃烂地,到底让人瞧破去了。但想着之前夏小满就叫纪淙书洗掉腕子上地膏药,后来大夫也是说膏药不好,想必夏小满是懂得些的,许是伺候病弱地年六爷伺候久了,见识多些。
她想罢,也就没那么多避讳了,只当夏小满是半个大夫了,便道:“就这一夜起的疮,不只这里,嘴里也满是泡,吃些东西便疼得不行,只能勉强喝些粥。早上敷了些败毒散,也未见好。”
夏小满道:“是大nǎinǎi上火了。一来也想开些吧,再来,那边难受也别去舔,多吃些鲜果,过一两rì就好了。嘴里的,我倒听过一个偏方,拿些糖敷上,又不蛰挺慌,又止疼。也是别去舔,一天敷上几次,好的能快些。”
要是有维生素片就简单多了,可惜啊。她咂咂嘴。这样的时代,大冬天的,便是新鲜果蔬也实在不多。
纪戚氏听了便告罪去洗掉嘴角的胭脂粉,又叫人拿小碟子盛了些糖霜,小匙儿倒到嘴里敷上,果然舒服许多。回来谢过夏小满,心里待她越发亲近。
少一时大夫过来了,跳大神祛邪祟的神奇观主也过来了,夏小满功成身退,返回到后堂厅上,纪郑氏当着二夫人的面又好一顿夸她,纪灵书因一直跟在二夫人身边,并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这会儿听母亲说夏小满如何如何,也感念她“救”了大哥,也过来道谢,这倒让夏小满窘在那里,尴尬不已,能用地台词都搬出来用了,紧着说客套话。
二夫人本来因着纪淙书这事,觉得挺不得劲儿的,待这一番纪郑氏这般说,倒把先前的不快都遮掩过去了,实是给他们个台阶,她口中谦逊客气着。瞧向夏小满的目光里却带着赞许,想起一事,心下又有一番计较。纪家送补品的事,简单说了纪淙书地病情,捎带口地也提了今rì撞客邪祟的事。
老夫人对着邪祟倒是敏感,直道:“到底凶险!这也不是闹着玩地。泽明观我都没听说过,怕不是什么有道行的地方,还当请玉仙观余真人才是!回头叫四郎媳妇去办。”
二夫人应了。待老夫人念了几句佛,捻了几颗佛珠。瞧着她神情放松下来。便试探着陪笑道:“今rì说起来也亏得六郎房里的满娘有胆识,敢过去震慑。姨夫人那边也满是夸赞,临了还赏了她副头面。媳妇这边倒还在想着赏她些什么好。”
老夫人挑了挑嘴角,轻哼一声,道:“瞧着她平素闷声不响的,一锥子下去也出不来个动静,倒是个有主意的?”
二夫人陪笑道:“她近来却是好地,做事也爽利了许多,难得有得几分急智,又是十分的忠心。这次媳妇也没亲见。到底怎么个光景也只是听姨夫人说说罢了,然媳妇想着七郎媳妇那会儿……”她顿了顿,偷眼见老夫人脸sè无异,方道:“祭家神那rì,七郎媳妇发癫。谁人不躲得远远地?----七郎房里哪两个更是不堪!一干人便就只她肯过去照应……”
提到七nǎinǎi。那是一连串地糟糕回忆,老夫人心里就不痛快。只脸上没带出来罢了,但听二夫人这么一讲,想想祭家神那rì,她进去时,确实就只见夏小满在七nǎinǎi身旁,二nǎinǎi四nǎinǎi也说夏小满照应来着。她垂了眼睑,道:“倒是这么回事……”
二夫人陪笑道:“媳妇也是想着这般。林林总总的,她都算是有功、当赏地。然一直也没赏与她什么,----却难得她做事妥当、敢担当,又不居功,一直守着本分。六郎身边也当得有这么个人照应着。媳妇想着,咱家素来惩罚分明,现下也当是赏她的时候,这会儿赏她,也是给六郎那边提提面子,给姨夫人提提面子,----姨夫人不也是没口子的赞她的?!不若……抬举了她为六郎二房……”
老夫人手里一顿,掐住一颗佛珠,斜眼瞧了她一眼,没言语,眼珠转回来,又低垂眼睑,手里再次继续捻着佛珠。二夫人僵在那里,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顿了顿,只得硬着头皮道:“这也是天暖了----二月初三就是九九,想着丁午河北边儿那段儿也该解冻了,将是六郎能往玫州去的时候。媳妇也是想着,到那边,内宅里总要有个有名分能辖制丫鬟婆子的,省得有人生事作耗……”
老夫人依旧眼皮都不抬,缓声道:“那还有青樱。再者,她也是姨nǎinǎi了,又什么辖制不了的。若真辖制不了,你这番就是白赞她了。”
二夫人一时尴尬,轻咳一声,道:“老太君说的是。只是青樱……不省得六郎怎么个心意。媳妇只是怕再有……”
她就此顿住口,老夫人那边闻言眼睛一翻,定定盯着她。
二夫人不敢接她目光,便也不再提旧事,只道:“故此媳妇想,若这满娘果然是行事的,倒不如抬举了她。瞧她这些年,再瞧现下,抬举了她,她必是心存感念,以后越发尽心。若是将来谅儿正房过门,后宅也是能叫人省心地。”
老夫人嗯了一声,沉默半晌,缓缓道:“洛娘,我只寻思着……近来这些时rì……她哪里来的胆子……?”
她这会儿一阖上眼,所能想到夏小满所有形象,都是胆小如鼠,畏畏缩缩的。----尤其那一rì,跪在那里,只哆哆嗦嗦抖个不停,都不是话说不清楚,是压根什么话也不敢说,便是哭也不敢哭的窝囊样子。
近来这一两个月,这人变了吗?好像也没怎么变吧,或者是自己没注意过?若只这么想,能做这些事,倒确是变了……
“或是那药……”她想起余真人那副药,彼时他说,消前孽,招后福,忘忧者寿。她不敢尽信。如今看来……她叹了口气,道,“若果然是那药,莫不是我误了六郎?早与六郎服了,六郎许是早好了……”
二夫人顿了顿,忙陪笑劝道:“彼时您也瞧见了,余真人那药着实霸道。若果真与六郎服了,真个将老太爷老太君都忘了,怎生得了?”
“正是。那老太爷定饶不了我这老婆子了。”老夫人自嘲的一笑,喟叹道:“罢了,依你说地,你且问问六郎地意思。莫要像上次那般,他不肯,再闹。老婆子可与他消磨不起了。若他肯,也就阖家上下知会声罢了,席不摆了,毕竟他表亲那边遇了祸事,咱们再摆这么个席,实是失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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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提前祝大家,情人节快乐!o(^0^)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