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楼下,正对繁华的麓都西市大街,车水马龙,人声鼎沸。虽然时间已近黄昏,但市集的喧嚣并没有因为夜晚即将来临,而有丝毫减弱的迹象。
为了让对话进行得更加隐秘,冷玥想要将窗关闭,但被愚叟制止,他笑呵呵地说道,“皇后娘娘,我看就不必了。
君子坦荡荡,何况我们并没有做见不得人的事情,您说是吗?”
既然如此,冷玥也点点头,示意愚叟继续说道。
“欲相求之事,事关重大,目前看来,也只有请您出马了。”
愚叟对冷玥拱手道,冷玥连忙制止,冷冷说道,“什么事情?
既然迫在眉睫,又是非我不可,为什么不早点通知我呢?”
老者一脸为难,缓缓说道,“不是时间的问题,而是时机。
您贵为皇后娘娘,陪伴君侧,即使是在平时,我们的人也近不得您的寝宫。
同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自从您的身份转变后,我们对您的态度是否也跟着转变这一点,毫无把握。没有把握的事情,我们东雷密探,是绝对不会做的。”
“既然如此,那就请您直言。”
冷玥亲自为愚叟斟满了一杯浓茶,茶香袅袅,让人静心。愚叟闭目一闻,然后睁开澄澈的双眼,悠悠说道,“这件事情,就是想要您,帮忙阻止我东雷国皇女卫子琳,与北明国太子,哦不,此刻应该称之为北明国皇帝夏侯宇的婚事。”
愚叟还未说完,冷玥便已凝眉。
“为什么?”
虽然这正中冷玥下怀,但冷玥还是想先有所保留,试探一下对方究竟是何用意。
看来,此事已不单是冷玥和南宫靖知晓,整个东雷密探高层,想必也已经同气连枝。
这么一想,反倒让冷玥感到些许轻松,于是双眉舒展,假意随行道,“据我所知,东雷密探高层直通皇城天听,我之前在北明国的一系列军事行动,有些就是通过你们,和东雷国中枢取得联系。
如果你这样说了,是不是就代表了东雷国皇室的意思,也就是东雷皇帝的意思?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皇帝何不下道圣旨阻止,岂不省事?”
愚叟沉吟片刻,然后双目一定,颇具洞悉一切的意味,沉着说道,“既然我们是要合作,那么我也就不必隐瞒了。
早就一个月前,我东雷国皇帝突染重病,日渐沉疴,几经医师治疗,都无法见效。
为了稳定朝局,我朝晓仿北明,宣称我王避世参禅问道,而后请太子监国。
由于太子年幼,现在朝政尽归皇叔摄政王。
而您知道,我散步在诸国的东雷密探,一向是由皇帝直接统辖,除了皇帝之外,东雷中枢并无人知道我们的存在,再加上此时皇帝陛下龙体违和,不能乾纲独断,所以……”
愚叟一时悲然,冷玥也表示了自己的歉意。
“既然皇帝没有旨意,那么你们又什么要私自行动呢?
难道,东雷国和北明国联姻,于你们有害不成?”
固然冷玥知道北明东雷两国不能联姻的原因,但如果能再多套出一
些自己所不知道的缘由,于自己总归是好的。愚叟正了正色,不疾不徐地说道,“因为我们于前不久截获到,当今的北明国皇帝夏侯宇,极有可能就是我东雷国失踪多年的皇子,卫子苏。”
卫子苏!
原来他们也知道了,这倒是有点出乎冷玥的意料。
冷玥假作吃惊,急忙询问道,“此事当真?
你们又是如何知道的?”
愚叟一脸自信,抿了一口茶,娓娓说道,“那时,夏侯宇还是以太子的身份前来我东雷国,与我们缔结盟约。
当时两国代表约定,在边城会晤,而国与国之间的边城,恰恰是我们东雷密探高层云集之地。
而夏侯宇下榻的地方,其中就有我们的人,虽然他们的戒备做得极其森严,但还是有百密一疏的时候。
就在服侍夏侯宇的过程,婢女借着梳发,无意间发现了这个隐藏多年的秘密,待消息传回来时,我们当即确定,夏侯宇便是卫子苏无疑,只是当我们获知时,夏侯宇已经宣布了和东雷国的和亲大事。”
“可是单凭这一点,很难让人信服。”
冷玥也兀自端起一杯热茶,缓缓入喉。
“虽然我知道我们东雷密探辨别皇子的方法,可是我一直觉得,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单凭发色幽蓝,不足为信。
再说了,我曾听闻患过一些疾病,会使人的头发变色。”
说到这里,冷玥也就无须再说。
虽然自己也是凭着这一点对夏侯宇的身份起疑,不过现在自己手上还有无风这一铁证,再加上对方现在是有求于自己,冷玥可就是仔细思量权衡。
没想到此行,自己本是求援的一方,却没想反客为主,对方却有求于自己。
“皇后娘娘真不愧是女中豪杰,一眼就洞穿所有。”
愚叟犹豫了下,然后凝视着冷玥,徐徐说道,“单凭这一点,确实难以服众,好在也是机缘凑巧,我们十多年来的努力到今天,终于有了回报。”
愚叟将茶杯放下,发出清脆一声响。
“半个月之前,我们找到了一位当年参与雷泽流血政变的叛逃官员,他隐姓埋名,隐居在北明国生活了十数年。
最终,还是被我们的人找到,在他弥留之际,我们得知了当年的实情。”
这么说来,关于少主无风和夏侯宇两个错位人生,很可能在这个平淡无奇的午后,得到解答。
这么一想,冷玥不觉振奋起来,聚精会神,洗耳恭听。
愚叟的手指轻轻扣着桌面,好似一场好戏开始前,悠扬绵长的二胡之声。
“十几年前,东雷国爆发了一场影响深远的政变,这一点想必皇后娘娘已然知晓,过程我也不想再多说。”
愚叟稍微停顿了下,目光望向窗外,注视着日渐西沉的夕阳。
“当时,参与叛乱的将官冲进皇城,本想弑杀先皇,但不想,先皇已经得知消息,提前转移。
于是,将官已然知道政变或许面临着失败的危险,灵机一动,便想要劫持当时不满一岁的皇子卫子苏。
最终,他们的奸计得逞,但
是却面临着被皇卫禁军合围的局面。
混乱之中,他们最终冲出重围,一路狂奔到三国边境。惊魂未定的他们,为求生存,面临着两种选择,一是向北,逃入到北明国,一是向西,进入到西商国境内。
当时的东陆形势是,西商国一国独大,东雷和北明两国俱不能挡,逃入西商国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当时也有些判断的官员先行入西,可是,”愚叟冷笑一声,极尽讥讽。
“他们没想到,一进入西商国,就被西商国的军士五花大绑,送往了东雷都城雷泽,所以向西,也就断绝了希望。”
“这么说来,也就只能向北了。”
冷玥插话道,愚叟回过头来,此刻他银白的须发已经染上了夕阳的橘红。
“但,去北明国并不比进西商国来得安全,特别是当他们得知,北明国已经派人进入东雷国,寻找质子夏侯宇,而当时东雷国时局混乱,夏侯宇生死未卜,民间更有传言,说是夏侯宇已经被乱军杀死了。
请问娘娘,如果您是北明国君,会轻易放过杀害亲生儿子的罪魁祸首吗?
所以,北明国同样是不可行。
直到后来,他们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卫子苏,代替夏侯宇。”
冷玥脱口而出,愚叟赞许道,“娘娘果然冰雪聪明。
没错,他们想出的就是这个办法,为了活下去,他们什么事都可以做。
也许娘娘会问,为什么不把皇子送回到都城雷泽,求得先皇宽宥呢?
其实那样,他们或许会成为有功之臣,只不过他们对自己没有自信,也对先皇没有自信,他们宁愿像丧家之犬一般遁入北国,也不想重归故里,洗心革面。
最后,北明皇帝接纳了他们,并且准许他们在北明定居,于是就造成了今天这一局面。”
“我有一个疑问。”
冷玥眉峰紧蹙,虽然从表面上看,事情似乎有了一个圆满地解答,但冷玥觉得,其中还隐含着某种阴谋,只是冷玥不知道这阴谋,从何而来。
“夏侯宇作为北明皇帝的亲生儿子,虽然他出世没多久就已经作为政治交换的质子,但是血浓于水,父子连心,难道他连是不是自己的儿子,还看不出来吗?
还有,卫子苏当时还不满岁,头发稀疏,又加上有那么祥瑞的特征,耳聪目明的北明皇帝没有理由不知道,那么他们又是怎样蒙混过关的?”
冷玥一问,愚叟显是没有预料到冷玥会作如此提问,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迅速,沉声应答道,“个中缘由,我也不甚清楚。
我们当时也是这么一问,却不想对方一口气尽,就撒手人寰了。”
愚叟马上扬声说道,“不过,他说的也已经足够了,起码我们可以确定一点,那就是当今北明皇帝,确实是当年失踪皇子卫子苏,而且也决定了,卫子苏和卫子琳,是绝对不能够成婚的。”
从愚叟的话中,冷玥隐隐觉得不妥,但是已然来不及作进一步详细地盘查,而且现在的当务之急并不是对一桩陈年旧案揪着不放,而是商讨该如何通力合作,阻止一场人伦悲剧……
(本章完)